「我乃漢人劉淮!金賊受死!」
劉淮感受著呼嘯的夜風,感受著炙熱的火焰,感受著胯下的戰馬,感受著手中的長刀,在切身實際的感受中,卻又覺得有種恍惚不真實的感覺。
他感到靈魂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持刀殺敵無算卻不會騎馬,另一部分曾縱馬狂奔萬里卻不曾殺人。
待突破黑夜,來到簽軍大門前,見到在金軍鐵蹄下哀嚎的漢兒後,如同烈火一般的憤怒從劉淮胸中湧出,兩個靈魂終於雜糅在一起,抑制不住的怒吼聲脫口而出。
「我乃漢人劉淮!金賊受死!」
仆散撒八剛剛平定了簽軍的局勢,他的長刀刀尖上還插著一枚人頭,並用它來威嚇簽軍,根本來不及應對來自側後方的威脅。
劉淮鬆開魏昌的馬韁,雙手緊握刀柄,雙腿用力,用力揮下。
雪亮的麻扎刀在空中划過一條弧線,火光映照其上,散發出一種迷離的色彩。
這抹色彩也是仆散撒八所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
借著馬力、腿力、腰力、臂力,麻扎刀猶如切豆腐一般,從僕散撒八的脖子斬入,將其腦袋連帶著半拉膀子一齊斬了下來。
劉淮一擊既中,卻並不停留,從其餘金騎身前掠過,長刀一轉,兜頭向另一名金軍砍去。
那名金軍雖然反應了過來,卻只來得及舉起長矛微微抵擋,卻根本擋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被直接打落下馬。
霎時間,金軍九騎一死一傷,原本整齊的隊列也當即散亂。
劉淮縱馬馳過,其餘金軍還沒有從慌亂中鎮定下來,又有幾騎從黑夜中殺出。
「耶耶是山東李三!到閻王爺那記得報俺的名字!」
如果說劉淮的憤怒還得由簽軍民夫的鮮血來引發,那李三等人的怒火根本就是傾四海之水都澆不滅的。
生活在金國治下的漢兒,那個沒有悲慘的過往?那個活得像個人?
尤其金主完顏亮決意南征之後,金國對於治下漢民的橫徵暴斂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賣兒鬻女、破家滅門的之事在山東兩路簡直成了常態。
在這種大前提下,李三等人見到金軍怎能不紅眼。
李三的馬術自然比不上劉淮,卻也算是弓馬嫻熟,只見他奮力高舉伸出長槍,將一名金軍戳落下馬。
然而這名金軍不失悍勇本色,在墜落下馬的一瞬間,竟然抱住了刺入腹中的長槍,試圖將李三拉下馬來。
李三也只能鬆手放矛,減慢馬速,穩定身體。
就這麼一耽擱的工夫,剩下的六名金軍已經反應了過來,當即齊聲發喊,正面迎向了李三等人。
雙方都只著布衣的輕騎,騎術也不相上下,在營寨門口這麼巴掌大的地方廝殺在一起,根本沒有輾轉騰挪的餘地,雙方近乎以命換命的方式來戰鬥。
劉淮先尋著伏在馬上的魏昌,隨即撥馬返身,再次從戰團的斜後方插入。
金軍雖然已有準備,卻架不住劉淮的力量太大了,即使用圓盾架住了麻扎刀,卻依舊會被打落下馬,摔個七葷八素。
魏昌趴在馬上,全身亂扭,卻根本控制不住戰馬,參與不了戰局,不由得焦急萬分。眼見被打落下馬的金軍又有人頑強的站起來,魏昌乾脆從馬上跳了下來,結結實實的摔了個跟頭之後,從地上撿起一桿長矛,怪叫一聲,奮力前刺。
那名金軍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剛想去偷襲劉淮,卻聽見身後一聲不似人聲的怒吼,下一刻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地上。
魏昌踏著金軍的屍體,試圖將長矛拔出來,卻不知道是哪裡卡住了,只能將長矛扔到一邊,俯身去撿那金軍的刀。
然而隨著那金軍身上的創口在視野中放大,魏昌終於忍不住,單膝跪在地上,嘔吐起來。
因為已經近一天沒吃東西,所以魏昌吐也吐不出什麼,只有一些酸水而已。
「阿昌!站起來!」劉淮回頭見狀,大聲喊道。
此時已經有零零星星的金軍從外圍圍了上來,他們雖然搞不清究竟是什麼情況,甚至在混戰中也難分敵我,所以沒有直接加入戰團。
可若是繼續停留在原地,那就真的死定了。
魏昌擺了擺手,搖搖晃晃的抽刀立起,又從地上撿起圓盾,扈從在劉淮身旁,繼續向前砍殺。
兩人一步一騎,幾乎以所向披靡的姿態,來到了李三身邊。
眼見漢兒簽軍依舊畏畏縮縮,不敢踏出營寨大門,劉淮到底有些氣急敗壞,徑直勒馬,用長刀指著簽軍大吼:「大宋天兵已至,山東漢兒,隨我殺金賊啊!」
話聲剛落,就在其餘人還滿臉恐懼畏縮不前的時候,一名滿臉皺紋的乾瘦老者從人群中跑了出來。
然而這名先行者卻沒有通過劉淮殺出的通道逃出營寨,而是撲在營門口的一具年輕的屍首上,抱起對方的頭顱跪地大哭起來。
淚水划過縱橫如溝壑的皺紋落在地上,老者將年輕人的頭顱攬入懷中。
「這……這名剛剛被金軍殺害的簽軍,應該是老者的兒子。」劉淮微微有些恍然。
然而還沒等劉淮有所反應,老者的動作已經引起了連鎖反應。
漢兒簽軍爭先恐後的從營門中湧出,很快就將老者推倒,無數隻大腳踩踏而過,淹沒了老者與他兒子的身影。
劉淮舉起長刀,又頹然放下。
他又能如何呢?
去把這些滿臉驚恐的漢兒簽軍全都斬殺在此?再來個老者來哭他們兒郎的屍首?
劉淮只是咆哮般的長嘆一聲,將魏昌拽到另一匹戰馬上,隨後引著洶湧的人潮,向營外逃去。
期間也有少許自持勇武的金軍想要阻攔簽軍人潮,然而很快被連人帶馬的推倒,踩踏成肉泥。
不少持重的金軍軍官看著這一幕,臉色都有些蒼白,隨即命令身側的士卒向後退去。
簽軍已經炸營了,此時投入少數軍隊通過殺人來維持紀律已是不可能,只能讓金軍正軍結陣在一起,不要被卷進混亂的洪流。
「跟上來!」劉淮回頭大喊:「李三,帶著還活著的人跟上來!」
李三的身上有兩處刀傷,跟著他的三名鄉人已有一人戰死,其餘兩人也是氣喘吁吁,渾身帶傷。
他聽聞此言,一手捂著肋側的刀口,回頭招呼兩名鄉人:「走!」
「宋狗!你們走不了了!」
一聲充滿憤懣的怒吼從側後方傳來。
張玉目光如血,帶著五名親衛甲騎,殺向李三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