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巡營一圈後,來到了中軍大帳。
此時的中軍大帳中,已經聚集了一票忠義軍高層。
不止魏勝、陸游、魏昌、石七朗、張白魚,就連一路立有大功的王世隆與剛剛從朐山帶著糧草與援軍趕來的張小乙也已經落座。
其中張小乙身上還披著甲冑,渾身散發著汗臭與馬糞味,不用看,一聞就知道是剛剛長途跋涉而來。
他正舉著牛皮袋狂飲,見劉淮目光望來,連忙舉了舉袋子:「不是酒,只是放了茱萸粉、酸莓干和鹽巴的清水,不信你聞聞。」
劉淮沒好氣的說:「是不是酒關我何事?無非是你張小乙哪一天喝得醉醺醺,腦袋沒了都不知曉而已。」
張小乙訕笑。
他之前用把茱萸粉加在酒里以提神,但酒這種東西,對於愛喝的人來說是越喝越上癮,稍不留神就喝多了。
在昨日張小乙引忠義大軍右軍到達沭河畔時,劉淮去迎接外加引路,到達張小乙營寨時已是傍晚。
然後劉淮就發現,除了在營寨門口被驗查了牌符,他竟然一路無阻的來到張小乙帳中。
劉淮聞著對方渾身酒氣,看著對方呼呼大睡卻是一言不發,上前摘下張小乙的印信,扔給了右軍副統制李秀,讓他明日中午再還給張小乙。
之後劉淮在李秀的惶恐中,陰沉著臉回到了自家本軍。
張小乙在第二日清醒後,發現印信不見立即出了一身汗,不過李秀在海州起義時就是三號人物,屬於張小乙最親近之人,所以並沒有讓張小乙著急太久。
但李秀在交還印信的同時,將昨夜之事一五一十講完後,張小乙卻立即陷入了比昨夜李秀更大的惶恐中。
這倒不是說劉淮會把張小乙如何如何,本身張小乙這東海起義遺孤的身份就是天大的依仗,北伐軍只要還在反抗金國,還依仗海州為根據地,就得承認東海起義的正當性,就得善待張小乙。
但話又說回來,當吉祥物也是善待,當親民官也是善待,當統兵大將更是善待,如若讓魏勝與劉淮同時覺得張小乙不堪大用,只讓他做個富貴閒人該如何是好?
忠義大軍的建立者,北伐的首倡者魏勝魏元帥自然不必說,就連劉淮也威望漸隆。
須知道劉淮劉大郎率領前軍,從漣水出發開始,一路破軍殺將,如入無人之境,如今都快到臨沂了,雖然說不上是『刀砍山東六府,馬踏黃河兩岸』,卻也足以算得上威震山東部分地區了。
張小乙這種破落戶哪敢跟他們搞三掂四?他面對來自劉淮的直接批評,又如何不心驚膽戰?
所以,第二日清晨張小乙所率的右軍就匆匆拔營,來到了中軍所在,而他自己則是連臉都來不及擦,就到中軍大帳唱喏。
魏勝也不含糊,直接呵斥並判了張小乙三十軍棍,記了一次大過。只不過接下來要用人,所以三十軍棍權且記下,若有功可以補過,若還有過則要數過並罰。
待到劉淮尋營歸來,魏勝終於撫著桌上的地圖說起了正事。
「陸先生,先說一下我軍情況。」
陸游點頭:「自從朐山出兵以來,我軍連戰連捷,除了攻下沭陽縣城以外,共攻下莊子二十五個,鎮、渡、市、集十七個。共陣亡二十三人,受傷一百七十五人,另外還有一百三十一人因為中暑、摔傷等各種原因,需要養傷。」
「除此之外,各交通要道,險要地形留兵駐守,共有六百二十三人分布在這幾處兵站。」陸游在地圖上點了幾下,又環顧帳中諸人:「饒是如此,我軍一路攻城拔寨,招納降人,吸收義勇,人數上反而有所增加。其中前軍共兩千一百四十人,中軍共兩千七百五十人。右軍按照花名冊是一千七百二十一人,但還沒有點驗,至於戰力如何,我一個文人卻是不懂的。」
魏勝點頭,又轉向劉淮:「軍中士氣如何?」
劉淮拱手以對:「傷兵營傷兵得到妥善照顧,士氣尚可。今日後方家書陸續到了,其中不乏說家中分了田地,軍中人人振奮,士氣暴漲。二弟小妹他們做得很好。」
陸游沉默片刻似乎在想分田之事可能會造成的影響,片刻之後才指了指地圖,繼續說道:「右軍帶來的糧草還沒有檢點入庫,如果按現在軍糧計算,還能支撐二十日。但這軍糧是一路繳獲而來,並沒有形成專門的後勤通道,如今我軍困頓於此,很是危險。」
陸遊說罷,面色有些愁容。
他指的地方正是沂水與沭河之間,也就是忠義大軍駐紮的地方。
沭河與沂水在這幾十里是南北走向,並列而行,中間有大約相距四十里,忠義大軍此時就在沭河西岸紮營,距營地四十里以西,就是沂州的中心,沂水通道的樞紐,山東東路南部最重要的商業軍事節點臨沂城。
在彼處,沂水最大的支流浚河與沂水交匯,形成了一個『Y』字,臨沂城就在『Y』字交匯處正北方,東西南三面環河,堪稱易守難攻。
而沂水與沭河之間的這片平原也不是一馬平川,因為水源充足的緣故,此地有大量農業設施,尤其是灌溉溝渠橫七豎八,此時秋收將近,溝渠枯水,簡直就是天然的壕溝。
而旺盛的農業活動帶來的則是大量人口,大量人口則形成了山東最為常見的軍事化莊園。
說句實話,這種莊子忠義大軍一路上見得多了,但以五個莊子為核心,十幾個大小莊子連成一片,相互呼應的場景,他們是真沒見過。
而這時候金人——最起碼是金國的沂州知州也反應了過來,開始了統籌規劃與戰時準備。
這兩日間,忠義軍與金軍之間已經有了小規模交鋒,互有勝負死傷。而最令劉淮詫異的是,對面這些人無論是戰鬥意志還是戰爭經驗都不差。
最起碼小股衝突時是這樣的。
劉淮笑道:「陸先生,我軍不是困頓在此處,而是軍隊有些疲敝,需要一些休整。在休整時尋找破敵之法,就如同煮飯之時準備菜餚一般,時候一到就是一桌飯菜,屬於兩邊不耽擱。」
「至於為何此時不能大規模出兵攻打這面前的五個莊子,一是因為傷亡可能會很大,二是因為……」說到這裡,劉淮不由得苦笑一聲:「因為正在秋收,咱們總不能不讓百姓收割莊稼吧。
事實上,現在最快最狠辣,也是傷亡最少的辦法就是將此地莊稼一把火燒乾淨,最不濟也是發動民夫,咱們自己割取了以作軍糧。但忠義軍北上不就是為了弔民伐罪嗎?對付那些猛安謀克戶還可以說狠辣些,對漢人怎能如此?
安民告示都貼出去了,咱們總該做到言而有信的。」
陸游點頭,卻又有疑問:「大郎,我還是有一事不明,如何咱們在之前勢如破竹,卻在此地頓挫了呢?」
劉淮剛要回答,魏勝卻開口言道:「大郎,此事老夫知之甚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