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切的起因
簡老太太還記得,兒媳婦周文若在產房生孩子的時候,她是什麼心情。
她是經歷過事的人,老伴溘然長逝的時候,她也很鎮定。
所以她最看不得自己兒子簡定安在產房門口著急地走來走去的樣子,丟人。
但她心裡也有些緊張,只是表面不顯露罷了。
當醫生走出來說:「生了。」
簡定安一下子走過去,翹著周文若躺在推車上,被護士推了出來,他撲上去,連聲問:「怎麼樣?」
連他的孩子都沒顧得上看。
簡老太太卻一下子看見了那個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娃娃,特別小,紅彤彤的,閉著眼睛在睡覺。
她覺得包在孩子身上的粉紅色毛巾有些刺眼,不太高興地開口:「男孩還是女孩?」
身後的護士便回答:「女孩。」
簡老太太一聽,臉色唰地一下子就黑下來了。
女孩。
她有些不滿,但想著兩人還年輕,於是也沒說什麼,只是表現得並不熱情,看望了周文若隨便說了幾句就回家了。
周文若是個心思敏感細膩的人,看到簡老太太這個臉色,什麼都明白了。
「你媽不高興。」
簡定安很無奈,但是不想妻子傷心,只好安慰:「沒事,她坐得太久了,有些累,別多想。」
但事實證明,周文若並不是多想。
簡定安是要上班的,請了一周的假照顧她之後,便回去上班了。
但周文若還在月子中,只能請簡老太太來幫忙照顧。
但是簡老太太人是來了,可是十分不情不願,去了之後一開始還好,倒是真的照顧的。
只是一次偶爾聊起,簡老太太裝作隨意地提起一句:「要抓緊時間生二胎了,要個男孩才好。」
但是周文若的回答卻不能讓簡老太太滿意,她說:「醫生說我的身體不適合再懷孕了。」
從此,簡老太太的態度就更加變本加厲了。
周文若一個人去燒水開奶粉,那邊小簡尤哭得撕心裂肺,她心裡著急,只能喊簡老太太:「媽,幫我哄一下孩子。」
簡老太太在客廳看電視,聽到只是「哦」一聲,人卻不動。
周文若探頭一看,心裡就不高興了,誰知道小簡尤哭得更厲害了,隨後還咚的一聲,哭聲震天。
周文若心頭嚇得險些不會跳了,進去一看,孩子摔地上了。
她血壓高,當下頭暈眼花,叫了好幾遍「媽」,簡老太太才進來,看見這個情況,才慢悠悠地抱了孩子去醫院。
就是這一下,周文若在心裡已經跟簡老太太有了仇怨。
更不用說之後的事情,比如簡老太太不願意動,家務事都是還在月子中的周文若干的。
自己做飯洗衣服,哄孩子抱孩子,餵奶洗澡。
簡老太太偶爾幫下手,但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客廳看電視,連飯都是周文若端出來給她吃的。
周文若偶爾也會抱怨,但簡老太太只會說一句:「我是你婆婆,你做飯我吃不正常?」
但是當簡定安回到家裡來,簡老太太就會表現得很積極,仿佛忙前忙後,腳不沾地似的。
還在簡定安前邀功抱怨,說累壞她了,又從旁敲擊讓簡定安生二胎。
周文若只能冷笑,也更加堅定了絕不生二胎的決心。
有人說,月子裡的仇是一輩子的,周文若深以為然,自從月子之後,她是恨透了簡老太太,自此,絕不跟簡定安回老家看望。
偶爾簡老太太出來住,她也就不冷不熱地招待著。
但簡老太太不死心,來住的時候十次有八次都是讓兩人生二胎的,為此還跟簡定安吵架。
「女兒沒用!」
簡老太太篤定地罵。
「沒有兒子,怎麼傳宗接代!?」
周文若每次聽了只想冷笑:「您家是有皇位要繼承嗎?
還是幾百億身家?
需要傳宗接代?」
簡老太太知道周文若是個厲害的,也不跟周文若吵,只是一個勁給簡定安吹風。
只是周文若最好不要再懷孕,是醫生的建議,因為周文若的高血壓比較嚴重,懷孕會有影響。
所以簡定安一直沒鬆口,只是敷衍著簡老太太。
簡老太太何其精明的一個人,自然知道簡定安的意思,明白他們是不願意再生了。
鬧了幾天,最後不歡而散。
簡老太太痛心疾首,深夜裡痛哭,去老闆的墓前痛哭,控訴周文若自私,讓老簡家後繼無人。
於是,也越發看小簡尤不順眼了,若不是她出生了,說不定老簡家還是能有一個獨苗苗的。
但是沒辦法,周文若是個厲害的,咬死不鬆口。
直到有一天,簡老太太從老家出來再住一段時間,這天正巧她的學生之一——文霞帶著她的兒子何冬臨來玩。
文霞看見她在,便帶著兩個孩子出去逛了。
簡老太太再次因為孩子的事情跟兩夫婦吵架:「你們再不生二胎,我就一頭撞死在老家你老子的墓上!」
簡老太太這話說得夠狠,就差當場撞死。
簡定安很為難:「媽,這不是我們不生,是醫生不建議生。」
周文若不滿意簡定安這麼軟的態度,想上前去吵,被簡定安拉住了。
「好好調養不就行了,生個孩子有多難?
我當年懷著你的時候還幫你奶奶下地,現在的女人怎麼就這麼矯情了!?」
周文若氣得要死,一把推開丈夫就反駁回去:「什麼叫矯情?
生不生也是我的事,你想要孩子,你自己生去!反正我不生,有本事,你讓簡定安跟我離婚了再娶一個!」
這話說得狠,別說簡老太太,就是簡定安也有些無措,他無奈地拉了拉周文若,想勸和。
誰知道周文若忍夠了他:「你別再拉我,我跟你說,你再這麼軟弱下去,我明天就跟你離婚,你跟你媽過去吧!」
簡定安自然不願意,他是個很愛老婆的男人,連忙堅定地表面立場:「不,我們就不生!有小尤一個就夠了!」
簡老太太看兩夫婦站在一邊,知道兒子不再只是她的兒子,也明白沒得談下去。
傷心悲憤,摔了門便離開了家裡,臨走之前放話:「你們不生二胎就別再來找我,讓我餓死在老家,跟你爸在地下過!」
說完,人便跑下去了。
簡老太太又氣又惱,恨不得把一口銀牙咬碎,在樓下溜達了好久也不見自己兒子下來找,頓時心灰意冷。
於是一跺腳,真的離開了小區,往車站方向去了。
只是她從來沒想過,會在回老家的車上遇見簡尤。
這是很荒唐的事情,簡老太太扭臉看了好幾次,再三確認。
就算是平日裡很少關注這個丫頭,但畢竟是自己的孫女,還是認得的。
所以她幾乎可以肯定,被抱在一個陌生男人懷裡的女娃娃,就是她的孫女簡尤。
只有兩歲的小小簡尤在車裡猛哭,一扭頭看見自己的奶奶,哭得更厲害了,掙扎著要去簡老太太那裡。
「奶……哇嗚,奶!」
小女孩哽咽著含糊不清的話,伸著手要找奶奶。
那陌生男人按住小女孩的手,又捂了嘴,警惕地看向簡老太太。
簡老太太在閃電似的瞬間裡,似乎明白了當下的處境。
她第一個反應是站起來跟那男人對峙,但是身子剛剛起了一半,望著小簡尤哭得眼淚鼻涕直流的臉,她遲疑了。
如果這個孫女不在了,周文若還能不願意再生一個?
就算她不說,恐怕周文若自己也要再生一個。
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簡老太太手瞬間就抖了,她再三打量隔壁的陌生男人。
心裡緊張得撲通狂跳。
小簡尤哭得聲嘶力竭,男人嫌棄她煩,找了安眠藥餵了她吃,過一會就沒聲了。
男人見她一直往這邊看,皺眉說了一句:「不吵了,睡了。」
簡老太太咽了一口唾沫,有些顫抖著重新坐了回去,小簡尤的聲音消失之後,她似乎感覺心理的負擔少了許多。
過了一會,長途的汽車在休息站停了,車裡的人下車的下車,休息的休息。
簡老太太看窗外,發現了有民警在站崗。
那個陌生的男人還有一個女人同伴,兩人似乎有些緊張。
女人說:「陳哥說車修好了,已經停在了路邊,我們下去吧。」
男人高興起來,一點頭收拾了東西就要下車。
如果簡老太太願意,這個時候,她只要裝作下車上洗手間,然後偷偷跟那幾個站崗的民警說明情況,那么小簡尤必定能救回來。
但是,簡老太太坐在車上遲疑了半分鐘,心裡天人交戰。
去還是不去?
她覺得很折磨,想抬腿,卻覺得腿上壓著千斤石,根本抬不起來。
沒了這個孩子,簡家就不會絕後!
這個想法徹底侵占了她所有的思想,在大腦里生根發芽,她眼睜睜而麻木地看著兩個人帶走了小簡尤。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直看著,直到兩個人帶著孩子,悄無聲息地上了一輛黑車,揚長而去。
直到汽車駛動,簡老太太一腦門子的汗,才回過神來,脫力似的癱坐在位置上。
這一刻開始,她明白自己的罪孽。
但簡老太太認為這是迫於無奈的事情。
她從沒想過簡尤能找回來,所以在九年後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她震驚又惶恐,卻起誓一輩子不要見到簡尤。
每次見到簡尤,她就會想起當年自己的罪惡。
只有否定這個人,把簡尤當作敵對的存在,簡老太太才能安慰自己,她做的一切,都不是錯。
罪孽,從開始了便已經註定,不可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