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大臣挨了一耳光之後,百轉千回的叫了一聲,又跪倒在了地上。
這一聲「陛下」叫的,哀怨纏綿,委屈萬分,聽得周晚吟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周惜朝端坐在椅上,溫溫吞吞的笑了一聲,慢慢道:「和親番邦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縣主雖然性子急躁了些,卻也是憂國憂民,諸位愛卿堂堂七尺男兒,又何必計較呢。」
「皇叔……」端王低聲叫了一聲,面上帶了幾分猶豫遲疑,擔憂道,「各位大臣都是忠君體國之人,縣主姐姐這樣輕慢,實在不妥。」
周惜朝是個體面人,鮮少輕慢朝臣,端王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的態度。
想到未央宮裡他那件珍愛的狐裘斗篷,他心中暗暗得意,任你再是冷靜自持,一旦丟了真心,也就有了破綻。
他謙遜和氣的俯下身去,以皇家王子的身份,用極低的姿態伸手,去將左侍郎扶起來。
彰顯周家皇族的優雅體面和對朝臣的尊重愛護。
那大臣看到端王這般體恤,總算是找回了些顏面,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攀上端王的手臂,準備起來。
卻聽見周晚吟冰冷而譏諷的聲音:
「袞袞諸公,碌碌漢臣,食君祿,受國恩,面對蠻夷之君的無禮要求,日嚎夜哭,連一個女人都不如。」
「你……」那老大臣跪在地上,再也不好起來了。
他們拿大義逼迫周晚吟,周晚吟同樣也拿大義逼迫他們,他們但凡還要一點臉面,不怕日後史書之上留下千古罵名,就不敢再說話。
端王略微思索了一番,和善道:「縣主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前事不論,如今形勢,和親無疑是最好的方法……」
端王為難的看著顧太后,「即便縣主心裡頭怨憤朝臣,但總不能棄朝廷利益於不顧……太后,您說是嗎?」
但顧太后本來是想過來給皇帝施壓,好壓一壓周惜朝的風頭,這會兒看到周晚吟和朝臣鬧成這樣,連大臣都敢打了,她摸不准風向,好半天也沒敢開口說話。
如今端王催她,她一下子就找著了自信,拿起了太后的派頭,沖大臣道:「都起來吧,你們的年紀都不孝了,我朝以孝治天下,最崇尊老,天大的事情都好商量,這麼跪來跪去的做什麼。」
那些大臣們聽了太后的話,這才藉機站了起來,活動活動酸痛的腿腳。
顧太后通情達理的看了皇帝一眼,笑道:「縣主是個剛烈的丫頭,但端王的話更有道理,如今情勢,你是責怪臣工也好,那都是日後的事了,這西陵王已經求親了,總不能拒絕了人家,鬧得不好看。」
周惜朝目光冷淡的看著她,剛想說話,卻見周晚吟認真的看著端王,笑道:「殿下,你很會說話。」
端王仰頭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幾分冷淡疏離:「縣主姐姐過獎了,我這都是為了給皇叔分憂,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
「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周晚吟認真的看著他。
端王笑道:「是,西陵王誠心求娶,若是縣主姐姐和親,能穩住西域幾十年,天下百姓都會感激你的。」
他年少的面龐上帶著幾分笑意,瞧上去十分標緻清秀。
「縣主姐姐不要怪我,咱們周氏子孫,享受榮華富貴,這些,都是應該的。」他說。
「端王殿下,你說這是應該的,那麼……若是西陵王求娶的,是你的母親,你也會這麼說嗎?」周晚吟問。
「你……」端王皺了皺眉,不悅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他心中深恨周晚吟粗鄙,竟然拿人家母親來說事,但他環顧四下,朝臣們方才被周晚吟義正言辭的訓斥,此時已經沒了立場說話,於是只好自己硬著頭皮道:「我母親忠君體國,為國捐軀,並不會有絲毫怨言。」
「你呢,你也沒有怨言嗎?如果要和親的是你的母親?」周晚吟盯著他,「你要我毫無怨言的去和親,你自己能做到嗎!」
端王瞧著她越說越粗鄙,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正色道:「孤王為天下百姓,無所不能舍。」
周晚吟佩服的看著他,真情實感道:「端王殿下為了能天下太平,穩定西域,連自己的母親都能舍,周晚吟佩服。」
「端王殿下這是為國為民,舍小家保大家,臣等汗顏。」沉默了許久的大臣們紛紛讚揚起來。
總算是找到了台階了!
「噗……」周晚吟沒忍住笑了起來,看到那些大臣們看過來的目光,她又閉上了嘴巴,不肯說話了。
她笑容里的譏諷實在太過明顯,有年歲不大的大臣便忍不住道:「雖說穩定邊境是朝臣之責,但如今情勢如此,端王殿下通情達理,深明大義,這才是宗室子弟的該有的樣子。」
周晚吟笑盈盈的看著端王,認同的點了點頭。
「慚愧。」她說,「我今日才知道,端王殿下如此深明大義,為了天下百姓,竟然連自己的母親都能捨得出去。」
「你……」端王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不怎麼好聽,但是一時也說不出這話哪裡有什麼毛病,只好不悅的橫了周晚吟一眼。
「可惜,我周晚吟的母親早已作古多年,我是不能將我的母親捨出去了。」周晚吟輕鬆的笑道,「這樣吧,我也在此承諾,若是西陵王真的正式向我天朝求親,我便答應和親,替你們這幫廢物收拾這爛攤子。」
「你答應就好,到時候別後悔。」端王嫌惡的看了周晚吟一眼,氣鼓鼓的站到了顧太后的身邊。
顧太后憐愛的拍了拍他的手,又不悅的看向周晚吟,張口就想責備。
哪知道皇帝冷冰冰的抬手止住了她,淡淡道:「諸位等了一日,又鬧了一晚上,又哭又跪的,如今縣主已經答應替你們收拾殘局,你們還不感念縣主恩德,還準備鬧到什麼時候?」
眾人看皇帝臉色實在難看,尷尬的互相看了看,便匆匆告退了。
無論如何,他們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了,雖然周晚吟一晚上沒一句好話,各人心裡頭都堵得慌。
慘勝如敗,越想越覺得丟人。
顧太后也覺得沒趣,帶著人氣哼哼的走了。
顧五瞧著水榭里一時間人皆散去,燈影伴著流水,心裡頭越發覺得蕭條破敗,想到周晚吟終究是要去和親,她難受的看著周晚吟,說不出話來。
周晚吟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難過了,哭花了妝,就不好看了。」
顧五吸了吸鼻子,抬頭看了看周晚吟和皇帝,輕聲說:「你們說說話,我去陪陪太后,好歹勸勸她,到時候,讓她多給你準備些嫁妝。」
周晚吟:「……」
「你不知道,姑娘家嫁了人,即便是下嫁番邦,嫁妝若是能豐厚一些,那些番邦蠻子也會待你恭敬幾分。」
顧五說著,眼眶已經紅了,她不等周晚吟回答,低著頭去追顧太后去了。
周晚吟瞧著她的背影,又好笑又心酸,輕輕嘆了口氣。
「方才,你為什麼那樣說。」周惜朝的聲音冷不丁在身後響起。
周晚吟轉頭看著他俊雅的面容,沉默了下來。
「你一點都不關心我會不會讓你去和親。」周惜朝看著她,自嘲的笑了笑道。
「我……」
「哪怕是找我鬧,吵,糾纏,或者是逼我,激我,恨我都可以,只要你願意,我什麼都可以做。」周惜朝聲音變得很輕,他輕輕抬手,想要觸碰周晚吟的面容,「你好歹……難過一下。」
周晚吟的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冰涼的指間被她溫熱的手掌包裹住。
「一邊是西域幾十年的安穩太平,一邊是我的命運。」周晚吟說,「我不會逼你,不會問你,也不許你去選。」
「你……」周惜朝望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周惜朝,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你是很好很好的皇帝。」周晚吟把他的手放在手爐上,輕輕笑了出來,「至於要不要去和親,我怎麼會把這麼殘忍的抉擇讓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