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場景，這個身影，都無比熟悉……
是那個夢！
只不過夢中那張模糊的臉漸漸變得清晰。
韓默蕭的臉上全部都是淚水，卻依然掩蓋不住她目光中的悲憤和絕望。
她閉上眼睛，一隻腳微微向前邁去。
「不要！」無數個夢裡的呼喊從我嘴裡吼了出來，只可惜這次夢沒有醒來。
我像瘋了一樣地推開旁邊的人拼命往前跑，我只知道我不能讓她摔下去，只有這一次我不能讓她摔下去！
11
我在最後一刻拉住韓默蕭的手把她從欄杆上拽了下來，兩個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瘋了麼？你到底想幹什麼！」我的聲音依然抖得厲害，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掉下去了，如果我剛才沒有回頭的話，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韓默蕭倒是淡定地很，她冷靜地掙開我的手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不緊不慢地說：「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要跳下去。」
我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為什麼？就因為我剛才說的那些話？」
「你這個人還真是愛把自己當回事，」她嘆了口氣，淒涼地笑了起來，「我不過是想讓你看看，即使只有最後一瞬間，我也可以像流星一樣發出光芒，讓你們震撼，讓你們不得不看著我，讓你們永遠忘記不了我最後的樣子！」
我呆呆地望著她：「這就是你今天把全班同學都聚集到這裡來的原因？」
「沒錯，」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所以你不要管我，即使是悲劇也好，你也不要打擾我唯一能成為主角的這場戲。」
「那你先來看看我的這場戲吧。」我不由分說地重新把她拉回欄杆邊。
她不悅地皺起眉頭：「你也要跳？」
她那一副我要爭著跟她跳橋一般的表情讓我覺得格外好笑，我無語地苦笑一聲：「放心吧，我不跟你搶。」
然後我就開始解自己的扣子，在她震驚的目光下把襯衫脫下來只剩裡面的一件背心。
「韓默蕭，你給我仔仔細細地看好了，」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她說，「還有就是，不要忘了陪我襯衫的錢。」
說完最後一個字後，我用力手一揚，把襯衣從橋上丟了下去。
「你……」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件襯衫被我扔出去。
「怎麼樣，好看麼？」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襯衫像一塊灰色的抹布一樣毫無生氣地皺成一團，在夜晚的稀薄的空氣中慢慢墜落，最後消失在城市的燈光中。
她嫌棄地皺起鼻子：「有什麼好看的？」
「是啊，有什麼好看的，」我認同地微笑起來，「所以換了你也一樣。」
「你想說什麼？」她眼睛裡的神色變了，終於聽出了我話里的嘲諷。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想說你自以為華麗的壯舉，在別人眼裡可能就像這塊破布一樣這樣醜陋地掉下去而已，沒有人注意到你，因為你一點光也沒有，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這樣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即使第二天哪家不景氣的報紙末版登出你死掉的消息，你給其他人帶來的也只有麻煩、笑料和八卦！」
「夠了！」她捂著耳朵尖叫起來，泛紅的眼睛裡全是恨意，「那你要我怎麼辦！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這一輩子第一次能鼓起勇氣去做一件事情，就差一點我就能被人看見了，就差那麼一點點！結果全被你給毀了，全都是你！」
「真是偉大啊，」我情不自禁地為她拍起了巴掌，「你這輩子第一次鼓起勇氣就是要去死麼，說的這麼偉大，還不就是為了逃避麼？」
「我沒有……」她緊緊地抱住頭，拼命否認著，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韓默蕭你聽我說好不好，」我使勁掰開她的手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既然你為了讓別人看見你連死都能鼓起勇氣，為什麼不鼓起勇氣活下去為了讓別人看見你而去真正的努力呢！」
「沒有用的！」她沙啞著嗓子喊道，「你剛才說過的，我的光芒，我的光芒早就已經消失了不是嗎！」
「消失了又怎麼樣，」我強迫她冷靜下來看著我的眼睛，「只要你願意努力的話，一定可以再找回來的！」
「是麼……還可以找回來麼……」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一直反抗的力量終於漸漸變弱了。
「當然，」見她終於放棄了那個念頭，我終於放開她渾身疲憊地靠在欄杆上，「我相信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身體就失去了平衡傾斜下去，欄杆斷裂的聲音在耳邊恐怖地響起來，我整個人向後重重倒下去。
糟了！
還好在最後一秒鐘，我的手緊緊抓住了旁邊的欄杆的下緣，身體在半空中驚險地晃蕩了幾下，總算是穩住了。
明明懸空在夏天的空氣中，我卻覺得渾身因為寒冷而毛骨悚然。
差一點，我就從橋上掉下去摔死了。
我右手握住的是欄杆斷裂的地方，截面斷開處的金屬把我的手刺出了鮮血，但是我不得不忍著劇痛繼續攥緊，一點也不敢放鬆。
這點程度都受不了的話，一會兒怎麼爬上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睛用腳去試探著踩上記憶中一塊凸出的磚塊。
沒問題的陳簡佳，絕對沒問題的。記得小時候，我也和肖揚他們刻意地走在欄杆外面，也像這樣冒著危險逞能吊在欄杆上面玩，十年前小小的我能當遊戲做到的事情，現在的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碰到了！踩到了那塊凸起，我便知道自己得救了。
「陳……陳簡佳……」韓默蕭終於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她把頭探出來，整個聲音都在發抖，「你沒事吧？」
「嗯。」我現在的力氣也只夠回應一聲了。
「手……手給我……」我的視線上方出現了一隻顫抖著的手。
老實說韓默蕭肯出手幫我我真的很驚訝，但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那隻淌滿鮮血的手幾乎不能再支撐下去了。然而我把手伸向她的瞬間，美術教室里韓默蕭畫本的最後一頁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被劃得面目全非的臉和紙頁上鋪天蓋地的「去死」占據了我的全部思維。
莫名的恐懼感湧上心頭，手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
「你不相信我？」我看見她眼中閃過受傷的神色，心不由得縮成一團。
「怎麼會，」我搖搖頭，「我只是閃了一下。」說著我又盡力地去夠她的手。
然而終於抓住她手的那一刻，我看見她嘴角閃過詭異的笑容。
「陳簡佳，」她的笑容漸漸綻放開來，「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對你說的那句話。」
看到她的表情，我身上的血液重新冷卻，但還是裝作不在意：「那天你說了很多句，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我來提示你一下吧，」她的眼睛漸漸被黑暗籠罩，「我說我恨你，就算……」
「就算是我死掉你也不會原諒我對你的傷害。」我淡然地接了下去。
「原來你記得很清楚嘛，」她微笑著把手指稍稍鬆開了一點，「可惜剛剛你忘記了。」
她的手在一點一點鬆開著，一旦她的手完全放開，我的另一隻手絕對沒有辦法支撐突如其來的重量，我的整個身體一定會在一瞬間墜落下去。
我輕輕笑了起來：「我並沒有忘記。」
「什麼？」沒在我眼中找到她想要的恐懼感，她有些詫異蹙起眉頭。
「因為那是你說的話，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我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著，「我要記住的，只有我剛才說的話。」
「你剛才說的話？」
「剛才你大概沒仔細聽吧，不過沒關係，最後我再告訴你一遍，你一定要聽好了，」我突然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我相信你。」
「什麼？」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我說，我相信你。」我在她驚訝的目光下突然鬆開左手，和右手一起握住她的手，把全部重量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如果她願意，那麼我會毫無懸念地跌下去。
「我相信你，韓默蕭。」我堅定地望著她。
「真是個瘋子！」她氣急敗壞地低叫了一聲，拼了命地把我往上拉。拉到一半的時候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但是手卻依然緊緊地抓住我，惡狠狠地說：「陳簡佳，你敢掉下去試試看！」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後，我的雙腳才重新接觸到了地面，但是腿已經完全軟得沒有了力氣，韓默蕭也跌坐在地上不停喘氣。
即使狼狽到這種地步，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怎麼，最後還是捨不得我死吧。」
「哼，」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掉下去而已。」
我眯起眼睛審視著她：「難道不是把我當成朋友了麼？」
「開什麼玩笑？」她嫌棄地瞥了我一樣。
「以前你說過的不是麼，」我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當一個人無論怎麼努力都很難一個人從黑暗裡掙扎出來的時候，他就需要另一隻手來幫助他把他從黑暗中拉到光明的地方，而這樣的人就叫做朋友。」
她愣了一下，然後彆扭地別過臉去：「那個是騙你的。」
「是麼，」我不以為然地笑笑，「可我想告訴你的是，雖然你不把我當朋友，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可以真心喜歡的朋友，剛剛的你已經有了可以把他從黑暗裡拉出來的力量不是麼？」
她呆呆地望著我，然後惱羞成怒地站起來：「都跟你說是騙人的了，白痴！」
可是我明明看見，她站起來的時候，伸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