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和謝安璃一起去了火車站,而這次不是和他一起遠行,而是分別。
送他上火車的時候,一瞬間我有著幼稚的期待,期待他拉住我說,跟我一起走吧。
像上次一樣對我說「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
像上次一樣問我「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
可是我知道,即使他真的這樣說,我也不會跟著他離開。
就像我最後也沒有把那個秘密說出口一樣。
我曾經無數次地想把這個秘密說出口,又無數次地把這個秘密咽回去。
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自卑和膽怯。而是真心懂得,比起和傅雨希去爭那個記憶里的名字,有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東西。
辰溪這個名字,帶給了謝安璃勇氣,這是最重要的。
那是我曾是的名字,這雖然也是最重要的,但是只要我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原來真正的強大不是不失去任何心愛的東西,而是為了保護心愛的東西,願意選擇放棄。
給謝安璃的那封永遠不會被打開的信里,寫著這樣幾句話:
「親愛的溪辰阿姨:
現在的我不再是學校最漂亮的女孩,
現在的我也沒有幾個朋友,
現在的我幾乎沒有什麼才華可言,
可是現在的我依然想成為一個畫家,一個像你一樣的勇敢堅強的畫家。
所以這一次,請換我來為了你努力!
辰溪」
10
還有幾天高考成績就要公布了,我居然一天傍晚接到了班長打來的電話,說今天晚上全班在步行橋上集合,這是畢業前的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了,希望我能參加。
「我們不會是要在橋上跑越野賽吧。」我一臉狐疑地問他。
而他說出來的答案更加讓我驚奇,他說最近學校都在談論獅子座流星雨的事,說是今晚的步行橋上是最佳的觀測地點,而以他為首的班幹部們一致覺得最後全班一起去看流星雨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比其他班級一起吃飯什麼的庸俗活動要強的多。
我簡直不能相信這麼狗血的計劃能從班長嘴裡說出來。在我看來沒有比獅子座流星雨更不靠譜的事了,每年都有那麼幾個月整個網絡都在瘋傳,更奇妙的是每年都會有那麼一些傻瓜相信,過了這麼多年我除了電視劇里到底也沒見過那個流星到底是長什麼樣子。高一一個冬天的早晨傅雨希拿著張報導流星雨的破報紙一臉興奮地對我說「這次是真的,這次絕對是真的」,然後纏了我整整一天。半夜三更又打電話把我吵起來,於是我無奈地從床上爬起來提著個馬扎跟他去樓頂坐到天亮,結果什麼也沒看到還聽他講了一晚上冷笑話,第二天還感冒了。所以流星什麼的,在我看來就是一個令人失望過無數次,最後連傅雨希這種笨蛋都不會再相信的謊言。
「其實我覺得,吃飯這種庸俗的活動大家會比較支持。」我委婉地提出意見。
「我也這麼想過,」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但是你要知道吃飯的份子錢是很難湊的,萬一抵賴掉畢業之後讓我去哪裡討。」
這是三年來我聽他說過的最真性情的一句話。
我沒想到的是如此無聊而且節約經費的目的一清二楚的活動居然真的有人捧場,晚上班裡的同學幾乎都到了。
好在大家不至於真的愚蠢地像班長安排的那樣排排站在橋上仰望星空,而是分散開來三三兩兩地聊著天,也許大家來的目的只是為了畢業前能多見一次面而已吧。
我沿著台階一步一步走上橋去,扶著欄杆走了很久,最後終於在橋中央的地方找到了韓默蕭。
她安靜地坐在欄杆上,兩條纖細的腿一搖一晃地前後搖擺著。看見我她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只是沖我微微一笑:「你來了。」
「不是你讓我來的麼。」我淡淡地回答,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來。
「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里有一絲詫異。
「感覺而已,」我輕輕閉上眼睛,「最近的網絡和電視上都沒有提過流星雨的事,有能力把流言在學校里擴散得如此深入人心的人也沒有幾個,而這種好事還能惦記著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她沒有否認地聳了下肩:「那你還出來,不怕我再害你麼?」
「沒關係,因為我剛好也想見你,」我定定地看向她,「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眯著眼看了我一會兒,輕蔑一笑:「怎麼,終於想好怎麼罵我了?」
我搖搖頭:「我是來謝謝你的。」
她愣了一下,大概以為我是在諷刺她,便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
「很簡單的意思,」我釋然地微笑著,「謝謝你承認是你做的,謝謝你讓我知道傅雨希原來一直那麼努力地在保護著我。雖然我會感到愧疚,但是比起認為被傅雨希背叛的那些日子要好太多了。多虧了你讓我知道他在我心裡有多重要,知道被人重視的感覺有多幸福。我承認被你背叛的感覺很痛苦,但是背叛我的人是你不是他,真的太好了。」
「是麼?」她自嘲地笑笑,「雖然都被你稱作朋友,我比起傅雨希終究還是差遠了吧。不過我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簡單就原諒了我。」
「我沒有原諒你。」
「什麼?」
我的表情瞬間冰冷下來:「我感謝你是一回事,可是你對傅雨希做的一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就像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一樣。」
她怔了一下,然後抬頭望向天空:「陳簡佳你還記得除夕夜麼,那天你用傅雨希的風箏做流星給我看,就在那一瞬間,我差點想放棄所有的計劃,」她的嘴角露出苦澀而詭異的笑容,「因為我喜歡流星,你知道為什麼麼?因為它和我一樣,只是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可至少它生命中有那麼一個瞬間能燃燒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在那一刻,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視著它,期待著它,讚美著它,儘管那是它生命的最後一刻。所以我一直幻想著,從來就不被人看見的我,生命中會不會也可以有那麼一個瞬間像流星一樣,即使只是短短的幾秒鐘也好,可以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不會的。」我想也沒想地回答。
「你說什麼?」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然後冷笑起來,「陳簡佳,現在的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現在的你明明跟我一樣生活在看不見光的角落裡,居然還在這裡否定我。」
「你說的沒錯,」我認同地點點頭,「但是看不見也是有區別的。雖然我一直為生存在傅雨希光芒下的自己的光芒是否存在而糾結,但是一直生活在黑暗裡面的你如果依然看不見光的話,又能說明什麼呢?」
她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確定的,」我同情地看著她,現在她給我的感覺就只有可憐而已,「默蕭你知道麼,從你開始去傷害真心對待你的朋友的時候,你的光芒就已經全部消失了。」
說完我所有想說的話,我便大步離開了,只剩韓默蕭一個人在橋上發呆。
「為什麼!」我剛下了幾層台階,就突然聽到身後韓默蕭悽厲的喊聲。
我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
「喂,為什麼你們都不看我!」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這句話,這個聲音,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喂,為什麼你們都看不見我!」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
遠處的女孩正渾身顫抖地在欄杆上站起來,慢慢地朝著遠處發光的城市張開雙手。
這個場景,這個身影,都無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