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邊
「小楓,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去你們村子麼?」
源楓迅速看了夏雉一眼,說:「知道。聽村長說,是你們學校與我們縣結幫扶對子。」
「嗯。當時我們學校知名度不高,校長為了讓學校能多出現在公眾視野,到處做新聞。他也是在一次看新聞的時候偶爾看到一家企業幫助山區兒童被新聞媒體大肆渲染,才動了心,找了一輛車把我們直接拉到了你們那。說白了,只是沽名釣譽,這慈善的水分很大。我們學校也就是從那之後不但有了知名度,連經費都比以前好批了。」
源楓的臉上漾起了一絲很奇怪的笑意,漫不經心地說:「那只能說明你們校長很聰明。」
夏雉會意一笑,仿佛是在回憶,又仿佛是在感嘆:「名義上是做慈善,其實又有幾個是真心的。」
說話間,源楓已經將車開到了飯店門口。服務員看到是源楓的車,趕忙從店裡跑出來,將預留車位的牌子拿到了一旁。源楓拉起手剎,說了聲「下車」,打開了車門。
夏雉見源楓只穿了件毛衣,忙拿著他的外套,繞過車子走到他面前,將外套遞了過去。源楓接過,卻突然環著夏雉,轉手披到了她身上:「海邊冷。」
夏雉下意識地要躲,卻發現源楓遠比她要迅速,還沒等她有所動作便被他摁住了雙肩。
源楓似笑非笑:「我知道你說那些話什麼意思,我也分得清誰真誰假。」一陣冷風吹來,源楓拉起夏雉的手腕,帶著她向飯店走去,一邊走一邊說,「當時你們一共去了十二個人,一個校長,一個老師,兩個記者,剩下的都是和你一般大的學生,哦,對了,還有姜小徹那個打醬油的。這樣的場面我們不是沒有見過,以前也有一些單位或者人去我們那做慈善,凡是帶著記者去的,除了善心,或多或少都是為了名而去。我們經歷的太多,攝像機一架起來,就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也知道當鏡頭掃過來的時候該做什麼樣的表情。但是,畢竟有些人太過明顯,攝像機一關機,就想儘快遠離我們,看我們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飾的臉面和嫌棄。他們忘了我們也是有自尊的,能為了這一點點救助就跑來感激涕零地配合,只是因為真的窮。」
「所以,你十七歲就離家跑到異國他鄉打工。」夏雉的心被觸動,在巨大的玻璃門前停下了腳步,看著源楓,眼中流露出不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源楓微笑著搖搖頭,又繼續說:「你是唯一一個沒有讓我感到恥辱的人。我記得你們到我家的時候,我爸爸剛喝完酒,正滿院子追著我和小米打,你和小徹阻止了他。小米哭得臉上、衣服上全是鼻涕眼淚,身上也全是泥土,別人都躲著,只有你不嫌棄,幫她洗澡,梳好看的頭髮,還教她摺紙玫瑰哄她開心。你們的校長和記者走後,村長把留下支教的學生帶到了村里條件最好的幾個家裡借住,只有你和小徹主動要求到我們家,你說你想保護小米,尤其是在我父親喝完酒要打她的時候,你有那個自信能保護好她。」
源楓說到著,聲音有些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許是因為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一個陌生女孩給她的溫暖。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片刻之後,又說:「臨走的時候,你把錢包里的錢全拿出來給了小米,一共1326,你告訴小米那1000元是你比賽得的獎金,給了我們會更有意義。那1326元,我們花了整整半年,或許對於城裡人來說,這不過是一件衣服或者一頓晚餐,但對於我們,卻是半年的口糧。」或許是還沉浸在回憶中,源楓的目光有一種無以言狀的傷感。
夏雉回望著源楓,突然想起了九年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衣著邋遢沉默寡言的男孩。一個不知所蹤的母親,一個酒鬼父親,一畝薄田養活著一家三口。夏雉想像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她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忘不了他的眼神:牴觸、自卑、痛苦還有難堪,這不是一個只有十五六歲孩子眼中應該有的。夏雉無法理解,卻沒緣由地替他難過。那時的她只恨自己只是個學生,能盡到的也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和這一千元的獎金以及餘下的生活費。她曾經想過繼續資助源楓和小米,可她的條件並不允許,所以,在之後的很多年,只要一想起他們他們兄妹,她的心裡便充滿內疚。現在,曾經的小楓脫胎換骨變成了風度翩翩的源楓,除了那溫柔的笑容沒有變,其餘的全變了。可過去的一切永遠都無法磨滅,所以,儘管夏雉貼心地刻意不再在他面前提及過往的一切,但當再次記憶回來的時候,她仍舊無法抑制自己因心有餘力不足而內疚。
巨大的咖啡色玻璃幕牆,夏雉看著源楓低垂的雙眼,突然向他伸開了雙臂。
源楓的目光從夏雉的手緩緩地移到她的臉上,帶著一絲驚喜和狐疑,他慢慢靠近她,然後任由她環住了自己。
「好多次我都能夢到你的眼睛,也感嘆過命運的不公平,好在,你現在很好,我真的替你高興。以前的事,就當作是一種磨鍊,我只希望你今後可以越來越好。」
夏雉的聲音平淡又輕柔,就像一隻柔軟的手,再一次毫無懸念地撥動了源楓埋藏在心底的那根弦。他在她的耳邊說:「好,只要你能陪在我身邊。」然後,手臂的力度又加重了些。
夏雉一直覺得源楓無論多大,無論變成什麼樣子,在她的眼中都是個孩子,她雖然並不完全明白他口中所謂的陪伴是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儘管以他現在的情況,她已幫不上什麼,但,若能成為他的姐姐或者知己,她很樂意,更感到開心。
她說:「我會的。」
十米開外的馬路對面,一輛黑色的別克君越停在了路邊。駕駛室的車窗落下了一半,露出了何闐一雙清冷無比的眼睛。
「你看什麼呢?」坐在后座的孟悠茫然四顧,忍不住問。
何闐仍舊盯著擁在一起的夏雉和源楓,關閉了引擎,淡淡地說:「我改主意了,請你吃日本料理。」
「那你要破費了。」孟悠很興奮,笑著跳下了車。
「你先進去吧,我馬上。」夏雉目送著源楓進了飯店,盯著屏幕上不斷閃爍的名字,接起了嗡嗡作響的手機。
何闐並沒有著急下車,而是對孟悠說:「你先進去找個位置,我打個電話。」
陰了一天的青島終於飄起了冬雨,起先只是雨點,繼而變密,不一會,淅淅瀝瀝得急了起來,隨著三四級的海風,到處亂飛。
「你在哪?」
呂宜建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夏雉恍惚了一下。或許還沒有認清他已經離開自己的事實,他的這句說了千萬次再平常不過的話瞬間讓她的眼睛濕潤。夏雉沒有回答,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電話,冰冷的金屬殼在寒風中格外刺骨,讓她忍不住有些發抖。
呂宜建沉默片刻,又問:「聽說你辭職了?」
夏雉突然覺得好笑,她很想問呂宜建這樣問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是在質問她終究還是沒有調動到好的部門,還是在取笑她不但沒有調職現如今落到了辭職的地步。委屈像潮水一樣湧來,她幾乎是咬著牙回了一句「你管不著」,迅速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那頭的忙音,呂宜建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回神。記憶中,夏雉是一個沉默而又溫柔的女孩子,在一起的那八年,他們沒有吵過架,連彆扭都沒鬧過。她非常善解人意,從不願給別人添麻煩,包括他——儘管他是她的男朋友。所以,他總覺得比起普通的女孩子,她少了那麼點女人味,就因為她不「作」。
或許呂宜建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對於夏雉的不滿並不是因為她不「作」,而是,他不肯承認的早已厭倦。
細碎的雨滴不斷地卷進車裡,滴在溫熱的皮膚上格外刺骨。何闐一動不動,目光的終點是飯店前那個小巧又孤獨的身影。從開始留意夏雉開始,她總是給人一種恬靜沉默的印象。沒錯,所有熟悉夏雉的同事,只要提起她都會說她安靜、努力,但也總會添上一句,不夠聰明。以前的時候,何闐對她的了解也僅限於表面,也覺得她不夠聰明。細細回想起來,他甚至可以承認,正因為她的「不夠聰明」,才使他肆無忌憚地掠奪她的一切。是的,他曾經輕視她,所以才會毫不顧忌她的感受、她的未來以及她可能會失去的一切。可等真正留意她之後,他才發現,她不是不聰明,只是過於善良。
又一陣冷風吹過,何闐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