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月光正在快速轉向猩紅,已可以判定這一次的月相變化為『瘋狂之月』,謝天謝地,這是所有月相中破壞力最小的那種。但接下來七到十天裡,整個惡土上的所有生物都會狂暴起來。
包括我們自己!
回程的路不好走了。」
同一個夜裡,在距離周柯藏身的岩洞近百公里外蛇邦領地中,經典「沙漠風」塗裝的歐姆老叔放下了手裡特殊的望遠鏡,吐了口辛辣的煙圈,回頭對坐在那輛重裝三蹦子房車中的喬雅說:
「接下來得加快速度,要趕在那些失心的野獸形成小型魔潮前把你送回熔渣鎮。」
「嗷。」
喬雅小姐點了點頭。
她有些畏懼的看了一眼風沙中正在異變的月亮,以及那如墨汁滴入水盆一樣逐漸覆蓋整個天空的不祥猩紅,忍不住小聲說:
「您其實不必擔心我,我從小到大也經歷過好多次這樣的紅月亮,更危險的『真理之月』我也經歷過不止一次。再說相比我這個普通人,您在這種情況下才更危險吧?
我聽說,每一次胎動之月發生月相變化時,靈能師們就會遭受千刀萬剮一樣的痛苦。據說你們的靈能都來自胎動之月的賜予...」
「只是謠傳罷了。
胎動之月的月相變化確實會刺激到靈能的異動,但我已經進入升華態多年,對於自身的靈能控制非常嫻熟,只是瘋狂之月的影響並不足以讓我感受到更多痛苦,反而還會讓我的靈能在短期內得到強化。
對我們而言,真正危險的是『真理之月』。
那期間不受控的靈能刺激增長和不斷灌進腦子裡的詭異知識,反而會讓我們有被『撐死』的風險。」
歐姆老叔駕馭著這輛重裝三蹦子房車,行駛在只有風沙吹拂的夜下道路上,他將車燈開到最大,以此驅散那些隱藏在風沙中的魔物。
如聊天一樣,在將菸頭彈入風沙後,對喬雅科普道:
「靈能師們的力量也並非來自胎動之月,是某種更上位的...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是你母親的理論,總之她認為靈能的源頭要比胎動之月更高級。
胎動之月本身,僅僅是靈能在侵蝕並改變世界的過程中形成的『奇觀』。
你知道鷲邦那邊的靈能師們會把這種因為靈能侵染而形成的特異之物稱之為『異象』吧?
胎動之月就是他們觀測並記錄的002號大異象。」
「我聽說過這個!」
立志成為最厲害的惡土行商的喬雅小姐喜歡聽故事,她躲在車廂中避免被猩紅月光照射產生不妙的「異變」,又對歐姆老叔說:
「去年這個時候我和一位鷲邦行商做過生意,那位姐姐還給我講了他們的異象名單,據說連靈能風暴和靈能潮汐也被他們列為異象之一,還有惡土上那些神秘的時間迷宮也算。
最著名的就是一年多前突然出現的11號時間迷宮了。
那地方距離熔渣鎮其實不遠,據說那是惡土時代以來誕生過的最巨大最危險的時間迷宮。」
「我本人對於時間迷宮不太了解,但鷲邦的靈能師們確實有他們的一套獨特的世界觀,他們將一切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現象都歸納總結,以此作為『治癒』的必要一環。」
歐姆老叔呵呵笑著,對喬雅說道:
「據說這種分類方法來自鷲邦的首領,那位神秘的『惡鷲』女士,也有小道消息說,她可能是整個惡土乃至整個地表世界最強大的靈能師,目前鷲邦內部通行的一套靈能師培養方案就來自她的指導。
你也不必羨慕,小雅,擁有靈能天賦並不總是好事。
如果不知道該怎麼控制與日俱增的力量,不懂得該怎麼處理那些在半睡半醒的夢中響起的囈語和眼前的幻象,不懂得該怎麼冥想來控制日漸瘋狂的心神,那麼下場就只能是害人害己。
不說這個了,你之前在七環城見過蛇佬,你感覺怎麼樣?」
「啊...」
這個問題讓喬雅小姐猶豫了一下。
她偷偷看了一眼歐姆老叔,但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就只能小聲說:
「我不知道您和蛇佬之間的具體關係,但您的姐姐之前說過,你們都是老尤里的孩子,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冒犯您的父親。
我覺得老尤里根本不像是人人傳頌的傳奇,反而像是個無可救藥的老酒鬼!
我們在七環城待了四天,我就沒見過他有清醒的時候,簡直和一個頭髮花白的酒桶一樣,不過老人家倒是挺慈祥的,偶爾清醒的時候還說要收我做孫女呢。
但這種事肯定要和老爹商量一下,而且我聽七環城的人說,老尤里今年都一百歲了?」
「準確的說,一百一十歲。」
歐姆老叔聽到喬雅的評價便糾正說:
「在胎動之月降臨的那一年,他就已經七十歲了。
這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他在舊文明崩潰前經歷過一些很難解釋的過去,那種長壽並不是天然的能力,整日沉浸在美酒中也不是他真的有多麼喜歡那些東西。」
「我感覺你並不想說太多關於蛇邦的事,所以,再和我說一說我媽媽的故事吧?她真的是很厲害的學者嗎?」
喬雅帶著幾分期待看向眼前夜色的風沙中通往家的道路。
她手裡緊攥著一根捲起來的文件,那是七環城的印章文書,代表著蛇邦正式接納熔渣鎮成為下屬城鎮,也代表著熔渣鎮面臨的一切麻煩都會由七環城派人出面擺平。
這下老爹不必擔心來自虎邦的報復了。
這也是商人小姐準備送給老爹的禮物,作為她成為「優秀商人」的證明,畢竟這份文件可是她在過去幾天裡,獨自一人和蛇邦的騎士長達成的協議。
「也不知道周柯現在怎麼樣了?」
喬雅小姐聽歐姆老叔說著母親年輕時在惡土的故事,聽著聽著便在搖晃的房車中打起盹來,昏昏欲睡中她忍不住想道:
「如果沒有周柯為我出謀劃策點明了幾個關鍵點,這事也不會進行的這麼順利,唉,如果他能活著從終焉堡回到熔渣鎮,那我肯定要好好謝謝他。
或許讓他成為我的商隊的副首領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那腦子可太好用啦。」
「喬雅,躲好!」
就在商人小姐思考著其他男人的時候,歐姆老叔的示警突然響起,讓瞌睡的喬雅一個激靈,立刻抓起身旁那把有黑蛇標記的長管霰彈槍。
這是在七環城覲見蛇佬的時候,被那個慈祥的老酒鬼送出的禮物。
「怎麼了?」
她問了句。
車外響起利刃出鞘的嗡鳴,隨後就聽到歐姆老叔低聲說:
「沒什麼,只是一群被猩紅月光刺激到發瘋的盔牛在靠近,不是什麼大問題,我會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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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焉祭典沒有完成,完美祭品沒有奉上,終焉之神憤怒了!看啊,就在那祭品逃脫之後,胎動之月便發生了變化...看看這猩紅的月光吧,這就是終焉的憤怒之火!」
終焉堡的一處廣場上,在還殘留著被拆解的叛亂機械零件的街道中,一名瘋瘋癲癲的靈能師揮舞著雙手對周圍的所有人大喊道:
「災難已經降臨啦,這都是終焉的意志!
瘋狂之月的出現只是個開始,信徒們,聽我說,如果我們不能將逃亡的祭品重新抓回,血祭給終焉之神,那麼聯繫不斷的災厄只會更無情的摧殘這個世界和我們。
默克大師的死亡就是這種摧殘的證明!
他明明找到了完美祭品,但他沒能及時完成獻祭,所以他瘋了,所以他死了,如果再不行動起來,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們!
終焉堡會成為神棄之地,整個惡土都會成為恐怖的絞肉機!」
這傢伙的聲音悽厲又尖銳,如鬼哭狼嚎一樣,搭配那張扭曲的臉和不斷翻動的白眼仁,讓周圍剛剛經歷過一場機械叛亂而心力憔悴的虎邦成員們人人心慌。
尤其是虎邦的底層成員們。
他們沒有經歷過完整的教育,迷信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再加上虎邦就是以「終焉信仰」作為團結的工具之一,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這些暴躁好鬥又不善思考的生化戰士們很容易就將「鬥士逃亡」和「瘋狂之月」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
主要是這事太踏馬寸了。
昨天「完美祭品」周柯剛剛逃跑,今晚就有瘋狂之月出現。
這真的不怪虎邦成員愚昧,兩件事之間被糟糕的信仰聯繫在一起之後已經具有了足夠的說服力。
再加上老默克的徒子徒孫們在老頭子因為周柯逃亡的事死的不明不白之後就彼此私下串聯,憋著勁要把這事搞大,逼虎王和他麾下的精銳們去捉拿周柯歸案,把那個膽大包天的混蛋千刀萬剮,來給他們瘋瘋癲癲的導師報仇,順便繼承導師的地位。
這麼此消彼長之下,等到瘋狂之月的月相徹底將午夜化作猩紅之光時,連吳擒虎都感覺到了整個終焉堡的不安躁動,這讓心情本就不好的虎王更加憤怒起來。
幾名彪衛在今晚都被召集到了吳擒虎的辦公室中,虎王麾下最能打的左膀右臂們這會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明明眼神中有很多很多信息交互,但卻都一言不發。
「都啞巴了?」
吳擒虎等的不耐煩了,他呵斥道:
「老默克的徒弟們不甘寂寞,憋著勁在人群里耍怪,不就是為了逼我們給他們一個說法嗎?現在說說吧,這事該怎麼辦?」
「老大,明明就是老默克被周柯蠱惑著叛變,那一夜很多人都親眼所見他為了救周柯向您發動無恥的偷襲。
這事就不該瞞下來。」
一名彪衛表情兇狠的說:
「依我看,這反而是個機會!不如我們用『妖言惑眾』的罪名把那些不安分的靈能師都抓起來,全部砍了...」
「傻逼,閉嘴!」
另一名彪衛當即呵斥道:
「你是嫌現在的攤子還不夠亂嗎?
那些叛變的機械點燃了半座城,死了多少人現在還沒統計出來,瘋狂之月的月相突然出現本就是不祥之兆,你還要在這時候殺人,這不是明擺著逼剩下的靈能師繼續鬧事嗎?
咱們這邊的信仰事務可都是他們負責的,雖然中高層沒人信那鬼玩意,但架不住底層人信得多。
一旦被裹挾著鬧起來,整個終焉堡都不用要了!
雖然我們不會因此傷筋動骨,但難免被其他勢力看了笑話,所以,依我看,老大,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終焉祭典被那些逃跑的鬥士破壞了。
只要我們把那些傢伙抓回來,在城裡把他們砍了獻給終焉,不管瘋狂之月會不會因此結束,給城裡的人總算是有個交待了。」
「對的,首領。」
彪衛中最有腦子的人,也是女武神們的首領弗蘭妮女士在這時候開口說:
「那些靈能師嘴上說的什麼不祥之兆,其實就是眼饞老默剋死後留下的位置而已,他們憋著勁的表演就是為了占據復仇大義。只要我們抓回周柯,把那傢伙砍了,這事情也就平息了。
靈能師都不傻。
他們才不會為了一個瘋瘋癲癲的死人反抗您的權威,這一波鬧起來無非是索要更多權力罷了。」
「嗯,就是如此,還是你看得透徹。」
吳擒虎點了點頭。
對於弗蘭妮這位「親傳弟子」越發滿意,至於其他腦子裡都是肌肉的彪衛,虎王也沒什麼好說的。
生化戰士就是這屌樣,獻祭了腦子才換回力量,獻祭的腦子越多,力量越強。
他吳擒虎是個異類,弗蘭妮也算半個異類,所以這虎邦以後的盤子大概率還是要交到這位敢打敢拼還會動腦子的「母老虎」手裡。
「老默克的突然背叛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那個老瘋子為了幫周柯逃亡,甚至不惜擁抱了那些靈能師們體內孕育的『怪物』...」
吳擒虎低頭看著自己手臂上那可怕的被腐蝕的怪異傷口,就像是被潑了一盆硫酸之後的灼傷。
這絕對不是普通的靈能法術能造成的傷,他刺客回憶著昨晚老默克臨死前扭曲異變成的「怪物」,心中還有點微微遺憾。
他與老默克認識多年,合作了多年。
雖然那傢伙早已經因為在靈能中走太遠而瘋掉,但吳擒虎可以確定,和他一起離開城邦區,合作在惡土建立虎邦的老默克心中確實存在著某種鑑定的「信仰」。
正是因此,他才無法理解周柯到底是給老默克灌了什麼迷魂湯,能讓那瘋瘋癲癲的老傢伙拋棄多年情誼,與合作者反目成仇,為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做到這個地步?
這同時也讓虎王對於周柯的忌憚與好奇更上一層樓。
「我本該親手結束這件事,但瘋狂之月開啟意味著惡土的魔物將進入暴動,沒有了機械相助的我們地盤最大也意味著我們會承受最多的進攻。我必須坐鎮在終焉堡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有誰願意代替我進入瘋狂之月籠罩下的惡土,把『完美祭品』抓回來完成獻祭?」
吳擒虎的目光掃過眼前幾名彪衛。
沒人退卻,反而是人人爭先。
顯然,他們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困難的事,這種足夠上進的精神狀態讓虎王很滿意,他用眼神制止了弗蘭妮想要博出位的躍躍欲試,轉而對手邊的大塊頭說:
「鄧肯,你是資格最老的彪衛,我信任你的辦事能力,你去辦這件事,帶上你的戰士們完成這場圍獵。」
「好的,老大,您就等著看我表演吧。」
大塊頭鄧肯咧嘴一笑。
一雙鐵拳碰撞間發出悶響又有如火焰般的光點閃爍,代表著他的升華者身份。
其他幾名彪衛也被安排了任務,現在終焉堡百廢待興,即便有瘋狂之月在腦袋上籠罩也沒人能閒下來。
在彪衛們離開之後,吳擒虎站起身走到窗戶前。
「惡土最強の男人」此時緊盯著頭頂上已經將半個夜空染成猩紅的月亮,饒是在舊文明崩潰之前的人生中他都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在今晚的這個時刻卻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泛起嘀咕:
「難道老默克最後的瘋狂吼叫都是真的嗎?這突如其來的瘋狂之月的月相,真的是因為完美祭品沒能送到的緣故嗎?
早知如此,昨晚那一腳就該用十成力的。
不過一個連升華態的邊都沒摸到的廢土客,硬吃了我一腳居然還沒死...嘖,那傢伙身上絕對有古怪!唔,這片惡土如果繼續存在下去,到底能誕生出什麼樣的牛鬼蛇神呢?
我居然對此還有點期待。
真是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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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就是說,有沒有那種可能,虎邦那個狗屁祭典或許真的有點什麼神秘主義方面的用途呢?」
在臨時藏身的岩洞中,周柯坐在火邊對悟能裝置說:
「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和阿傑還有莫尼他們的逃亡,導致祭典沒有完成,所以終焉之神才降下了這瘋狂之月作為懲罰?要不然這兩者之間如此緊密的時間聯繫有些說不通啊。」
對於他這個離譜的猜測,悟能裝置沉默了好幾秒才憋出一句話:
「你腦子是不是抽了?是不是韓斌給你做手術的時候不小心切掉了你的大半個腦子,然後把你的腰子放進去了?」
「得,我就知道你是這個反應,對一個高智能機械問這種玄學問題也是我活該被罵。」
周柯咧嘴一笑,伸手用棍子撥了撥眼前的火焰,又掃了一眼對面還在大吃大喝又沒心沒肺的阿傑,他嘆了口氣,說:
「我眯一會,你幫我盯著,有事叫醒我。」
說完,周柯披著外衣靠在旁邊打起盹來,結果剛進入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一聲熟悉又陰魂不散的哀嚎再次於他耳邊響起:
「終焉之子啊,賜下大赦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