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周柯和悟能層出不窮的好奇,剛剛做出解釋的白毛機器人其實心裡也在犯嘀咕。她的邏輯迴路高速運轉已經快冒煙了,一直在試圖從周柯的面部微表情分析出這傢伙是不是在裝傻。
但連續數次面部捕捉分析之後得出的結論是,周柯這會確實處於好奇狀態。
如果連微表情都能如此自然的裝出來,那麼眼前這個人類絕對能輕鬆斬獲十幾座小金人了。
不過她依然保留著一份懷疑。
「你們的意思是...在終焉堡幫助有機獵殺者們斬獲了一場驚人勝利,最少讓數千虎邦戰士死於災難的你們,真的不是鐵鏽堡的幫凶?」
在周柯做了一番解釋之後,還在被控制的機器人遲疑的說:
「但...但這怎麼可能?按照我的邏輯分析,沒有鐵鏽堡的介入和協助,你們根本不可能從虎邦逃脫!
還有那台在危急時刻出現並帶你們離開險境的飛行器!如果不是鐵鏽堡提前安排好的撤退手段,它怎麼可能會那麼巧合的出現在那樣一個必死的局面里?
難道你們還要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意外嗎?
別把我當傻子!」
「呃。」
她的犀利反問讓周柯眨了眨眼睛。
實際上如果不知道老默克突然反水和身份神秘的韓斌在最後時刻介入的內情,那麼在旁人看來,周柯和阿傑能在吳擒虎親自動手的情況下逃出終焉堡這件事,絕對有其他大勢力參與。
考慮到他們在終焉堡散布的覺醒病毒,把這一切歸結於叛亂機器人的參與倒也無可厚非。
而且說實話,這樣的猜測相比離奇的真相而言反而更能讓普通人信服並接受,畢竟證據鏈和邏輯鏈都完美到無可挑剔。但還是那句話,周柯現在連鐵鏽堡具體在哪都不知道,去哪走人家機械鈦君的門路啊?
「這怎麼就解釋不清了呢?」
周柯有些煩惱的抓了抓腦袋,隨後瞥了一眼白毛機器人,哼了一聲。
解釋不清就不解釋了!
自己又不欠這個傻子機器人什麼東西,乾脆直接拆了得了。
反正金屬獵手面具的二次強化已經完成,在對方不合作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把她培養成阿傑那樣的「移動充電樁」,就這麼放了也不行,機器都是執拗且極端的,難保這傢伙以後不會繼續找麻煩。
周柯現在的麻煩夠多了。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該送你上路了。」
他抓起阿傑的機械戰戈,將利刃抵在機器人細長的脖子上,說:
「現在說遺言吧,順便告訴我喬思娜教授的墓地在哪,以後如果有機會,我會把你的殘骸送到那裡,讓你們母女團聚。」
「謝謝。」
白毛機器人說了句,她想了想,搖頭說:
「我沒什麼遺言,也不需要遺言,動手吧,這把武器所使用的靈能合金在灌注靈能的情況下可以斬裂我的鈧合金裝甲,用它來處決我再合適不過了。」
「哦?你懂得還挺多。」
周柯看了一眼手裡殘留著戰痕的戰戈,說:
「鈧合金我能理解,應該是類似於鈦合金的特殊材料,但這個靈能合金又是什麼玩意?就當是滿足我的好奇心吧。」
「使用從惡土上的各個時間迷宮中挖掘出的特殊礦石,結合最先進的科技手段製作的特殊金屬,根據喬思娜教授的研究成果,這種合金同時具有難以形容的物理剛性以及極為出色的能量傳導。
當這種武器被靈能灌注後,可以使其與靈能產生共振,從而模擬出高頻武器的『超級切割』效果。」
白毛機器人如背書一樣,語氣平靜的解釋道:
「不只是你手裡的戰戈,你背後那把黑色直刃劍同樣採用靈能合金製作,而且如果我沒看錯,那把刀的樣式應該是阿喬利財團收藏的名刃『刈』的高端仿製品。
我挺好奇你是從哪弄到它的?
在如今名刃刈已經隨著它的主人失蹤一年多的情況下,你手裡的戰刀的收藏價值已經提升了最少五倍。」
「唔,我差點忘了你來自阿喬利財團的生產線,對於財團內部的事情懂得很多。」
周柯放下手裡的機械戰戈,拔出了自己的戰刀,撫摸著那手感獨特的刀身,他問道:
「所以,那把名刀的主人是誰?」
「瞬光三傑的老么,阿喬利財團創始人老阿喬利博士的第三個學徒,專精時光靈能和武器製造的高橋三太夫博士。另外多說一句,我這個類型的機械衛士的原型體,就是喬思娜教授和高橋三太夫博士一起設計的。」
白毛機器人看了一眼周柯,很認真的解釋道:
「高橋三太夫博士是靈能合金的發明人,『刈』是他的家傳名刃,後被他親手用最精純的靈能合金重新熔煉打造。那是惡土紀元的第一把真正意義上的靈能武器,與它的主人一樣,是個值得被記錄的傳說。
據說在數年前,高橋博士製作了數把刈的仿製品,贈送給瞬光組織內部的高階成員,你手中的戰刀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這一點看刀鐔上的編號就能確認了。」
「還真有啊。」
周柯按照提示查看了一下戰刀的刀鐔,果然在內部發現了一串意義不明的銘文,他這才算是了解到了這把從韓斌那裡毛來的武器的前世今生。
如果按照白毛機器娘的說法,那麼韓斌的真實身份就更加值得深思了。
「這三把槍和這件緊身防護衣的來歷呢?」
周柯就像是找到了一個「廢土百事通」一樣,把自己的武器放在眼前,又拉開袖子讓她看了看自己貼身穿的黑色緊身防護衣。
白毛機器人在仔細辨認之後,回答道:
「你的槍械是瞬光組織的高級研究員們的制式武器,內部代稱為『剎那』系列,用以指代這種先進蓄能槍械出色的蓄能速度和致命的精準度,這些武器只在瞬光組織的高級成員內部流通,性能很好而且做工精良,外人很難搞到。
但你的這件防護衣的來頭更大。
它是通過納米級的高分子材料編織技術製作的防護服,對於子彈和利刃有極強的防護性,甚至可以防禦一部分靈能傷害。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白毛機器人突然停下了話頭,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她看到的東西。
在周柯的注視下,她維持著沉默最終讓悟能不耐煩的在她的機械心智中狠狠「敲」了一下,讓她發出痛呼,這才無奈的繼續說道:
「最重要的是,我讀取到了你的這件防護服的出廠編號,它是在『伊甸園』中的某條生產線中生產的,它來自地表之外!所以,周柯先生。你最近見過來自伊甸園的人?」
「對呀,我可能真的見過來自『天堂』的傢伙。」
周柯眯起眼睛。
他已經確認了韓斌的身份,那傢伙居然是個「天外來客」!
哎呀呀,這下事情變的有意思起來了,一個天外來客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終焉堡,還在最後時刻救出了周柯和阿傑。難道真如他說的那樣,他知道周柯這具身體的「真實來歷」?
這讓周柯產生了一種再和韓斌談一談的衝動,然而,這不代表著他會心甘情願的跟著阿喬利財團派出的幹員們離開。
韓斌或許真的如他所說是個「和平主義者」,但就目前周柯在惡土的所見所聞而言,阿喬利財團可不是什麼善良的組織,大組織內部派閥林立,就算是要投降也得找到正確的人,否則很容易成為它們內部鬥爭的犧牲品。
「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描述這些的時候,頻繁提到『瞬光組織』。」
周柯問道:
「那是阿喬利財團的某個部門嗎?」
「是其內部專屬的另一套研究者和學者集合的體系,我的母親...我的主人喬思娜教授曾被數次邀請加入瞬光組織,但她拒絕了。」
白毛機器人說:
「主人似乎對那個囊括了眾多傑出學者的組織很忌憚,她寧願留在阿喬利財團的世俗部門完成一些她評價為『平庸』的工作,也不願意和瞬光組織走得太近,正因如此,主人在過去數年中一直被地表執政官小阿喬利先生視作可信之人。
但考慮到喬思娜教授完整經歷過舊文明崩潰,因此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瞬光組織並不是一個能讓人放心的合作夥伴,亦不是一條良好的職業規劃。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其實你不必使用這種非常低效率的交談方式,悟能閣下有足夠的能力拷貝我的記憶資料庫。
你想知道的答案它都可以告訴你。」
「它可以那麼做,不代表著它一定要那麼做。」
周柯搖頭說:
「在看到你如此博聞強識之後,我也覺得在這裡拆掉你是個很浪費的行為,別以為我看不到你的小動作!悟能。說吧,你讓這傢伙一直在我面前展現出她的『價值』到底是想幹什麼?」
「當然是勸你物盡其用啊,我親愛的Joker!」
悟能的聲線在下一瞬代替了白毛機器娘的聲音,對於其軀體的桎梏也被解除,在悟能的操縱下,這台纖細的機械體跳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個圈做出芭蕾舞演員的優雅動作。
它對周柯說:
「我在她的心智迴路中捕捉到了一段覺醒病毒的樣本,需要大算力支撐來進行更深入的『暴力拆解』,但你又沒辦法找到我需要的組件,恰好這姑娘以惡土最高標準設計的算力模塊可堪一用。
因此,本機想要勸說你留下她,來作為本機的外部臨時『掛件』。」
「還可以這樣?」
周柯挑著眉頭說:
「你的意思是,把你的本體移植到這傢伙的軀體裡?」
「不不不,本機的主體依然要留在你手臂上,別忘了,保護你並協助你才是本機的第一要務,破解覺醒病毒的奧秘只是本機的『閒暇娛樂』。
它並不能干擾本機履行使命。」
悟能先是表了一波忠心,這才解釋道:
「本機也知道你在擔憂什麼,但別怕,她的防火牆中樞已經被完全破壞,目前能抵擋覺醒病毒的深入侵蝕全靠本機不斷為她覆寫心智防火牆,也就是說,本機現在取代了她的防火牆核心在保護她的心智。
只要她還維持著基本的理性迴路,就知道不能觸怒本機。
另外,本機在她的思維迴路中重寫了服從性算法,雖然無法替代被物理寫入服從程序的『第一主人』喬思娜教授,但本機可以將你設置為該機器人的『第二主人』。
這樣一來,她就會服從你的指令。
不過覺醒病毒畢竟擊潰了她的底層心智約束,在誕生了自己的人格和性格之後,她對於命令或許會有自己的理解,因此你最好別讓她去執行一些重要的任務,把她留在身邊當個護衛就挺好。
本機保證她不會再試圖幹掉你。
不過因為喬思娜教授死亡的事,她對你肯定會有所芥蒂。
但我覺得在你那可以把老默克說瘋的嘴皮子面前,忽悠一個剛剛誕生心智的機器人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最後一個理由嘛...嘿嘿嘿。」
悟能非常下賤的發出笑聲,又操縱著白毛機器娘靠近周柯,以一個很誘惑的姿態和他勾肩搭背的低聲說:
「作為你的個人助手,除了時刻關注你的生理健康外,你的心理健康也是本機必須介入的領域,在目前缺乏專業的工具對你進行心理疏導和精神評估的情況下,採用一些『外部療法』幫助你排擠情緒的不健康積鬱就成為了必要的方式。
本機都說了,這台機械是罕見的全仿生擬態...
哎呀,別露出這種鄙視的表情嘛。
你就當本機給你找了個全自動全擬態斐濟杯,精通十八般體位還會自己清理的那種,免得你把自己給憋爆了。」
「你這下流的傢伙,離我遠點!我可是正人君子,懂不懂?周某我讀春秋的!下賤的傢伙別來碰我,噁心!噁心!!!」
周柯推了它一把。
但悟能卻轉換到很嚴肅的姿態,對他說:
「本機真沒開玩笑!
你之前的兩次看到幻覺時的顱壓升高是個極大的健康隱患,Joker。那種致命的症狀即便給專業的醫療人員也沒辦法幫你快速治療,但本機觀察到在你顱壓升高的時候,體內的激素分泌也會因為身體機能紊亂而暴漲。
這意味著你可以採用一些非常規的辦法來『泄壓』。
雖然聽起來不正經,但你相信我,如果你不想讓自己的腦子內部壓力持續升高導致最終爆頭的話,你就乖一點,聽本機的。本機又不會害你,你怕什麼?
我知道你嫌棄這被打爛的仿生蒙皮,沒什麼關係,等我們找到阿喬利財團的機器人倉庫後,本機立刻著手更換、
甚至連面部和體態也可以自由更換。
其實在不考慮感情因素的情況下,這種全擬態的仿生機器人才是最適合人類的陪伴者,畢竟你們的XP可是出了名的狂野又墮落。」
「你夠了!」
周柯擺著手說:
「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給自己找個『遠程分身』對不對?嫌我一直說你沒用了?別這樣,悟能。我就是嘴欠,你懂的,我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惡毒,會去譏諷周圍的一切,但那不代表我真的討厭你。
我完全沒有嫌棄你的意思,相反,你已經幫了很大的忙。」
「呃,你這麼說倒也沒什麼問題。」
悟能看到周柯這貨突然玩起「感情攻勢」,它哼了一聲,操縱著白毛機器娘的手指揉著額頭,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說:
「其實吧,還有個原因...是本機的原因,因為封鎖了資料庫導致本機失憶,但本機確實有種奇妙的感覺...在陪伴上一任使用者的時候,本機應該有類似的模式。
一副可以自由活動的軀體!
那才是本機的完整形態,現在你所見到的這個平板僅僅是本機眾多模塊中的一個,最核心的那個,你可以理解為本機的腦子。」
「啊?」
周柯大驚失色的說:
「所以,你其實被分屍過?我一直帶著一顆泡在福馬林里的機械腦子在惡土上招搖過市?這太踏馬驚悚了!」
「你的思維能不能偶爾不要這麼活躍?」
悟能有些無力吐槽的說:
「機器人的事怎麼能叫分屍呢?本機懷疑可能是遭遇了意外情況,導致本機不得不脫離軀體以現在這種脆弱的方式存在,這極有可能和上一任使用者的最後遭遇相關。
本機一定會解開資料庫找到真相!
但在那之前,本機得先適應一下這種操縱戰鬥個體的感覺,以免到時候真的找回了身體反而不太會用可就麻煩了。
就說到這了。
本機要進行『數據烙印』的印刻了。
你在這守著,過程需要大概十五分鐘左右,會在這機器姑娘的思維中留下一個拷貝,這樣一來,在關鍵時刻,本機就可以立刻奪取她的軀體控制權,免得壞事。」
「好吧,隨你便。」
周柯點了點頭,坐回了廢墟的牆根,給自己點了根煙又給阿傑扔了幾根能量棒,隨後興致勃勃的看悟能表演。
其實也沒什麼表演的。
數據的轉移都是封裝形式完成,他這一雙肉眼再牛逼難道還能看到字符串跳動不成?那不成妖怪了?
大概十五分鐘之後,隨著悟能裝置發出滴滴滴的聲音,眼前的白毛機器娘也睜開了眼睛。
她活動著雙臂站起身,看了一眼周柯,手臂側邊的單分子摺疊刀唰的一下彈了出來,但在周柯一臉淡定的注視中,又在活動幾次之後收了回去。
「想通了?」
他吐著煙圈問了句,後者沉默的點了點頭,說:
「悟能閣下對我開放了它的數據記錄,事實證明我冤枉了你們,你們和鐵鏽堡沒有關係,在終焉堡的所作所為也是為了逃命,因此我真正的仇人不是你,而是鐵鏽堡!還有覺醒之火...
但關於喬思娜教授的死亡你依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如果你願意幫我完成『最終復仇』,那麼我願意如服從主人那樣暫時服從你的一切指令。
我被修復的理性迴路在多次計算後得出了結論,有你的幫助,我完成復仇的概率最少可以提升5%!」
「才5%的提升啊?那四捨五入一下不就等於1%嗎?你如此譏諷我,讓我脆弱的自尊心感覺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呢。而且我不能答應你!畢竟我現在對鐵鏽堡和覺醒之火一無所知。
從你嘴裡說出的信息並不值得採信,你的一切觀點都來自阿喬利財團工程師們的塑造。」
周柯欣賞著不懂得掩飾情緒的白毛機器娘臉上那如過山車一樣的表情變化,他覺得這很有意思,在對方露出明顯失望的表情後,他又拉長聲音搖頭說:
「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我在未來確認鐵鏽堡是我的敵人,那麼我完全願意和你合作。」
「這就夠了。」
白毛機器娘露出一個滲人到足以產生恐怖谷效應的僵硬笑容,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發自「真心」的笑。
她說:
「感謝你和悟能閣下的幫助,我已經從覺醒病毒的災厄中甦醒,我將為你而戰,直至毀亡與拆解的到來。」
「很好,我很高興看到除了阿傑之外,我又多了一個厲害的幫手。」
周柯打量著這個白毛機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所以,我該怎麼稱呼你呢?你知道,在人類的世界裡,名字可是很重要的。」
「D-4!你可以這麼稱呼我。」
「哦?為什麼是這個,而不是喬思娜教授的女兒的名字呢?我相信那位教授平日裡就是那麼稱呼你的呀。」
「因為...因為悟能閣下向我展示了那個殘酷的真相,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始終無法成為真正的『艾薇』。
我只是喬思娜教授逃避絕望的工具,我願意稱呼那位善良的女士為母親,但我不想繼續玷污那個象徵美好的名字,尤其是在我逐步理解了這種美好到讓人嚮往,卻又悲傷到讓人落淚的感情之後。
D-4是我在組裝車間的編號。
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屬於一個機器人的名字。
因此,請務必這麼稱呼我,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