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
快叫醫官來!」
副中郎將張勝傻傻望著倒在地上的蘇武,忽然哀嚎一聲,大慟道,
「將軍,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啊!」
其餘漢人戰意全無,
將軍都沒了,他們殺回去有何用?
「醫官來了!」
一胡人長相的醫官,衝進帳內,氣都還沒喘勻,
「挖一坑,坑中點火,快!」
衛律抱住蘇武,一動不敢動,怒視著張勝,
「還看著做什麼?!做啊!」
張勝哀道,
「將軍都已斷氣,我也不想活了,我與緱王蓄意謀反,你殺了我吧。」
「我自要殺你!但不是現在!」衛律似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怒氣吐到張勝臉上,「你們這群廢物的狗命加一起,都抵不上少卿一人!
我寧願你們死千次萬次!只要能換回少卿!
現在!
按我說的做!
挖坑!點火!」
怒氣將張勝等人的悲意衝散不少,使官常惠看著胡人長相的醫官,心中暗道,
胡人會給漢人治病嗎?
「快做!」
衛律見這群人還不動,要氣瘋了。
張勝看著蘇武的臉,
咬牙道,
「照他說的做吧。」
幾人開始動手,三兩下就挖出一個大坑,將坑內置薪,唰就點著了,衛律轉過頭,正要問醫官接下來要如何做,還沒等開口,醫官繼續道,
「把他置於火上。」
「我這...能動嗎?」
「已經沒氣了,」醫官看了蘇武一眼,「你如何動他都行。」
衛律心如刀絞,還是極小心的抱起蘇武,面朝坑,平置於火上,醫官上前,正了正蘇武的身體,讓火勢最旺處正對著蘇武自刺傷口,
啪!啪!啪!
醫官一下一下拍著蘇武后背。
數十下後,火焰滋啦一聲,原來是蘇武傷口處的瘀血被拍了出來,
「抱走吧。」
衛律早就等在旁邊,聽到醫官的話,將蘇武攔腰抱起,平置在旁,
「之後呢?」
急切問道。
醫官仰頭,淡淡道,
「之後就聽天由命吧。」
..........
單于帳內
被且鞮侯單于派出的高大胡人又站在了且鞮侯單于面前,
且鞮侯單于用刀切下一片肉,放在口中,掃了大高個一眼,見他兩手空空,
問道,
「人頭呢?」
大高個如實稟告,
「單于,我去時,人就死了。」
且鞮侯單于邊咀嚼,邊皺眉道,
「死了?誰殺的?漢人內訌了?」
「他自裁了。」
停住咀嚼。
「自裁?」
且鞮侯單于眼中閃出輕視的神色,
「呵,我還以為他是什麼人,不過如此。」
「單于,他好似不是因為怕,才自裁的。」
「那是為何?」
「他說,屈節受辱,何以見君,說完,就自裁了。」
且鞮侯單于放下刀,
沉默許久,
他,不明白。
自己身為單于....但,且鞮侯單于清楚明白,所有人都是臣服於自己的武力,
蘇武是臣服於什麼?
漢人皇帝劉徹難道比我還能打嗎?
不過是個老頭子罷了。
他追隨的是國?
國為何物?不就是君嗎....
且鞮侯單于好想去問問蘇武,
「衛律人呢?」
.........
「咳咳咳!」
胸前的傷口,讓蘇武疼醒了。
「少卿,你終於醒了!」
蘇武茫然的睜開眼,自己似被放在的羊毛上,到處都是光亮,
溫暖,舒適。
我不是死了嗎?
衛律雙眼通紅,湊到蘇武面前,
「少卿....你說句話,好嗎?」
蘇武微微抬起頭,又牽扯著胸前傷口一痛,但他還是執拗的撐起身子,
額頂川字更深,
「手放開。」
「嗯?好吧...」
衛律鬆開蘇武的手,蘇武醒來,他太激動,一不留神就握住了,
尬笑兩聲,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忽然想到什麼,將盛滿水牛皮袋送到蘇武面前,
「少卿,你喝水。」
蘇武下意識想拒絕,可喉中痛苦難以忽視,示意衛律放在地上。衛律將裝水的牛皮袋放在地上,蘇武從地上撿起,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衛律眼中閃過濃濃的失意,
我曾經最親的朋友啊,你恨我恨到如此地步嗎?
蘇武也在心中想著,
朋友,你為何走到今天這步,你是有什麼苦衷嗎?
正難過間,衛律餘光掃到帳外的高大身影,心中一緊。不知為何,且鞮侯單于對少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少卿自刺已經過了十餘日,且鞮侯單于每日都要派人來看,並說若是少卿醒了,一定要告訴他。
帳外的胡人聽到了蘇武的喝水聲,正要離開,
「虞常、常惠都死了。」
蘇武手中牛皮袋掉落,水灑了一身,看向衛律的雙眼,其中是難以暈開的失望,
帳外的身影停住,衛律不看蘇武,起身幫蘇武擦水,
繼續道,
「正要斬殺張勝時,被單于叫住,單于對張勝說,若是投降,可以赦免他的罪。」
蘇武不屑的笑了笑。
「張勝降了。」
衛律的話平地驚雷,讓蘇武的表情僵在臉上,
張勝降了?
朝堂上誓死力戰的主戰派,因怕我會投降,一直沒將密謀之事告訴自己...張勝,降了?
衛律不至於騙自己,
張勝,真的降了。
蘇武迷茫的張望左右。
陛下一朝,降胡的官員最多,
這到底是為何?
蘇武不信張勝是貪生怕死之人,也不信眼前的衛律是,
但,為何你們要投降?
衛律聲音冰冷,
「副官有罪,主將應跟著連坐。」
蘇武不想自己與張勝同時被提起,這讓他感覺到厭惡,
聲音發顫,懟了回去,
「我什麼都不知,更與張勝無親無故,為何要與他連坐?!
你要殺我,直接殺就是了!
莫將我與你們這群人牽扯在一起!」
衛律又語氣放軟,
「少卿,你看我,投降了胡人後,有數不盡的牛羊和財寶,在胡人內也有著高高的爵位,這都是單于賜給我的,
你只要降了,單于也會賜給你的,只會比我的更多。
否則,白白成了牛羊的草料,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劉徹也不會記得你的好,你又是何苦呢?」
蘇武不語,直直看著衛律。
蘇武忽然發現,
他竟對衛律一點都生不起憤怒的情緒了。
看著衛律,就像是在看一個從不認識的人。
僅僅如此。
衛律深吸口氣,
「少卿,你降了,我們還是兄弟,你不降,我們兄弟都沒法做了!」
蘇武閉上眼,
「忘恩負義的小人,陛下對你何其器重。
你知道我不會降,捨生取義耳,兩國交戰就從我開始吧。」
衛律站起身,帳外的身影也離開了,
「少卿,你歇著吧。」
無人回應。
在帳前停住,衛律說道,
「我本就是胡人。」
「我父親出塞擊胡,戰敗後回到長安,被劉徹殺了。」
「我不怕天下人想錯我....少卿,我不想你誤會我。」
說罷,走出行帳。
投入到蒼茫天地中。
此後,
蘇武在塞外牧羊的幾十年,再沒見過衛律一次。
..........
長安
「叔!出大事了!!!」
李敢子李禹衝進府內,李陵正緊著弓弦,看著侄兒粗手粗腳的樣子,笑罵道,
「面如平湖而胸有激雷者,可拜上將軍,你現在可不行。」
「叔!少卿叔被俘了!」
啪!
李陵手中的弓弦炸開!
半個時辰後,未央宮,
一次緊急的朝會。
官員俱在,宮內卻靜的嚇人,
只有中貴人李延年的聲音起落,
「.......副中郎將張勝與緱王叛變,已歸降匈奴,中郎將蘇武還未降匈。」
此情報,來源於且鞮侯單于,
重點有二,
一是漢人與緱王一起謀反,我是被動反擊,你們漢人不占理。
二是張勝降了,你們漢人不過如此。
李延年手裡攥著把汗,
他能清晰感受到陛下的殺意,正漫了未央宮。
胡人一定會對蘇武使出渾身解數,衛律投降的打擊還沒有散盡,若蘇武再降了....李延年不敢再想下去了。
「陛下,為今之計,是在蘇武投降前,先想辦法殺了蘇武。」
已經代石慶為丞相的前太僕公孫賀,起身開口,他的兒子公孫敬聲在後,早已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似朝堂上的事都與他沒關係。
「蘇武不會降!」
丞相公孫賀話音剛落,騎都尉李陵憤而開口,轉身沖向高高在上的皇帝,
「陛下!蘇武不會投降!為今之計,是要救回蘇武!」
太子據聞言,心中為難,
蘇武是忠臣,但為了救回蘇武,再開戰事,這對嗎?
「李都尉說的好,誰去救回中郎將啊?」
丞相公孫賀淡淡道。
「我去!」
李陵毫不猶豫開口。
海西侯李廣利嗤笑一聲,
「你都沒帶兵打過仗嗎?開口閉口就要上戰場,李都尉,要多想想趙括啊。」
李陵羞怒。
卻如李廣利所言,他沒帶過兵,只練過兵。唯一一次帶兵,還是只率五百輕騎出敦煌,去接應戰敗的李廣利,李廣利溜得飛快,早就入塞了。
李陵在朝中孤立無援,在別的武將看來,他不過是吃老本罷了。
況且,李廣、李敢都不算什麼,他李陵,更什麼都不是。
「你能帶兵打仗?」
從天上飄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身子一緊,紛紛閉上嘴,
手握天下的至武大帝!
劉徹。
李陵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洗刷李家的恥辱!
救回好友蘇武!
況且,被胡人欺負到這地步,也不該再退讓了!
不管為何理由,
都該打!!
「陛下,末將能打!」
李廣利有種不好的預感,正欲開口,被輕飄飄的一眼嚇住。
劉徹又看向李陵,
他在李陵眼中看到了許久未見的東西,
鬥志。
劉徹在衛青眼中看過,在霍去病眼中看過,而近十幾年,劉徹再沒在哪位將軍眼中見過了,
朝中的結黨傾軋,劉徹不在意,他想讓誰興旺,誰就能興旺,
天下人的命運,不過在劉徹的一念之間。
「朕沒有多少馬給你。」
「末將不要馬!」李陵自信道,「荊楚儘是敢戰勇士,末將只要五千荊楚步卒,便可直搗匈奴王庭!」
宮內一靜,隨後響起了譁然聲!
李廣利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對李陵的忌憚全無。
用步兵打匈奴?
瘋了吧!
果然是連戰場都沒上過的紙上談兵之輩,就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在戰場上,騎兵可以碾壓步兵!
強弩將軍路博德深深看了李陵一眼。
劉徹前傾身子,他要好好看看李陵,
「你上前來。」
「是!陛下!」
李廣利險些驚掉下巴!
陛下也跟著瘋了?!
真要給李陵五千步卒,去直搗匈奴王庭?!!
光是行軍走過去,就需要多久了?!
劉徹仔細看著李陵,
像!太像了!
他眼中的火焰,與去病太像了!
御宇天下四十一年的劉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雄才,是不被理解的。
別人眼中的瘋子、傻子、癲子,人才,就從這裡面去尋找。
百試不爽。
劉徹心中的直覺無比強烈,只要再給他五千匹馬,李陵一定會為朕帶來巨大的勝利!
可是...煌煌大漢,連五千匹馬都湊不出來了。
若是有馬,劉徹會毫不猶豫的把國運交給李陵,沒有馬,就連劉徹心裡都打鼓。
只用步卒...要如何打敗風馳電掣的胡人?
「陛下!」李陵出戰心切,「末將能戰!」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下,劉徹開口道,
「朕許了。」
太子據再也忍不了,正要抬腳走出勸諫,停下父皇還要開戰的念頭,強弩將軍路博德先一步走出,
開口道,
「陛下!」
劉徹掃過去,
路博德算是大漢現有的最強將軍了,可是,他在衛霍時代,恐怕只能做到校尉。
想到這兒,劉徹眼皮抖了抖。
「陛下!末將請戰!」
海西侯李廣利滿眼不可思議的看向路博德,
他也要請戰?
今日發生的所有事,都讓李廣利覺得莫名其妙。
「哦?」路博德請戰,倒是讓劉徹意外,劉徹看了兒子一眼,太子據目光倔強,迎上父皇的視線,「你也要請戰?」
「是。李陵未帶兵打過仗,末將願帶兵為李陵後備!」
敢打敢戰的李陵,再配上謹慎持重的路博德,
劉徹似乎看到了勝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