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層赤樓帛蘭船掩住河道大半,視線範圍內儘是雄壯!
大漢龍旗旌於船頂,為規制最高的樓船!
「來了!來了!」
霍嬗激動的破音,踮起腳眺望,希望能望見那道身影,在旁的舅姥爺衛青,一起跟著心跳加速,
「我都有多久沒看到熊兒了。」
「舅姥爺,不過一個冬日罷了!」霍嬗忍不住酸道,「我是從沒見過殿下!」
「何止是一個冬日?
去年初我便帶兵重通西域商路,來回之間,回京已是夏至。沒待上一季,大宛復叛,我又帶兵平亂,再回時長安已經落雪,我連十日都沒待上,又被陛下騙來洛陽....滿打滿算,去年至今,在京城的日子應只有百十來天,見到熊兒更是廖廖。」
衛青如數家珍,說到最後,遺憾長嘆,
「唉,有時太會打仗,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霍嬗暗中翻了個白眼,
舅姥爺怎麼有點....悶騷。
平日裡衛青何其完美,從頭到腳都挑不出一絲毛病,實則內心時常躁動,不然衛伉悶騷的性子是哪來的?
隨爹。
中貴人包桑走出,
對著衛青、桑弘羊、霍嬗三位活爹,
恭聲道,
「陛下說外面冷,想喚您們進去喝茶。」
「不喝了,不渴。」
衛青想都沒想就拒絕,
笑話!
眼看就要見到熊兒了,誰還和你劉小豬喝茶啊?
甚至提前預判了劉徹的預判,
「我也不冷,更不餓。」
有了衛青做表率,桑弘羊、霍嬗也跟著婉拒,中貴人包桑想到自己事沒辦成,回稟又得挨罵,
硬著頭皮勸道,
「陛下一個人有些無趣,想找大將軍您說說話。」
「若陛下無趣,來外面就是,我們一同等熊兒。」
包桑被懟得無話可說,只能行禮回稟,
沒清淨幾息,
劉徹強壓怒火的喚聲響起,
「仲卿,來陪朕待會兒吧。」
「舅姥爺,您就去吧,大好日子別惹陛下生氣了。」
桑弘羊在旁幫腔:「對對對!」
衛青虎目瞪了他們一眼,
嘟囔一句,
「煩死了。」
抬腳去尋劉徹。
衛青前腳剛進去,劉小豬笑聲響起,不看他人,光聽他笑聲,還以為是陽光開朗大男孩呢。
霍嬗與桑弘羊忍笑對視。
「唉?老桑,桑遷呢?」
「咳咳咳,還是別把他帶到陛下面前丟人了。」
霍嬗想了想,
「也是。」
.......
天子樓船
霍去病硬捱到據哥兒和某某臣子們談完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厚臉皮了,耐不住總有據哥兒寵他,
田某某和竇某某都退下後,還有個某某也在這賴著不走,
霍去病頤指氣使,
「議事後,你可以退下了,陛下要休息。」
傻大哥的話,一到霍光耳邊會被自動過濾掉,全都當成蟲子在叫。
見霍光雙腿紋絲不動,還有閒心喝點茶水,看那模樣是要和自己耗上一天,霍去病在心中暗罵,
真不要臉。
「表哥,這幾日看你心情低落,本想找你的,現在都是自家人,正好說說話。」
哪怕搬出衛府,衛、霍、劉三家,也有著斬不斷的聯繫。
衛、霍兩姓千絲萬縷,但都是因劉據存在,因劉據而昌,當然,孰人不知沒有了劉據,衛家和霍家也不會有好下場。
周天子行分封制,
封建親戚,以藩屏周。
重點是什麼?是屏周嗎?
非也。
最重要的是親戚。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無論歷史發展到何種形態,血緣關係組織都會存在,血緣關係之外最近的,就是地緣關係。
除了同姓同宗,更近的就是同鄉了。
劉邦,曹操,朱元璋....大丈夫創業,最開始的班底,誰不是同宗和同鄉啊?
衛青、霍去病、霍光,這三人就是劉據的親戚,也是太子最大的支持力量,他們不支持太子,那他們支持誰呢?
對於他們而言,劉據從來不是一個選擇,劉據出生那刻起,他們的命運就不可分割了。
衛霍因劉據而興,劉據失衛霍而敗,
相輔相成。
霍去病心中一陣暖流,
他知道,據哥兒因遷都之事忙得腳打後腦勺,連睡覺的功夫都沒多少,儘管如此,據哥兒還在惦記自己。就是這些小細節,最讓霍去病感動,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據哥兒就像潤物細無聲的春雨,總是默默付出。
「據哥兒,我好多了。」
「定是因為要見表嫂和侄兒了吧,你們多年沒見,現在於洛陽相見也好,我想到要見到父皇,還有些緊張呢。」
劉據聲音親和,帶著明朗的笑意,
他還真不是胡說,雖然遷都案一大串下來,費了不少功夫,也有令人難過的事,但遊戲難度不大,劉據自己都可以擺平。
說實在點,沒有便宜老爹搞事,日子都過得順了不少。
自離了長安,劉據總有種莫名的感覺,他和便宜老爹的相愛相殺還是沒完,至於落在什麼事上,自己就不知了。
「我對不住他們母子太多,以後要好好補償才是。」
霍去病感嘆。
他將老婆娃兒送出京,表面上是要兒子去醫病,實則都是為了據哥兒。那時陛下和太子的關係愈發緊張,大局隨時傾覆,霍去病不想現出弱點。
儘管霍去病是為劉據,但他卻不說。也沒什麼可說的,家人就是如此,你為我犧牲,我為你犧牲。
霍光如老僧入定,看似是喝茶,實則一對招風耳卻支得老高,比過年回家村口的老大娘還八卦。
「我只怕是....」霍去病頓了頓,「嬗兒會生我的氣。」
想到等下見到兒子,還不知說什麼,霍去病又長嘆口氣。
「無妨,我幫你周旋就是。」
劉據直接包攬下來。
「陛下!」
霍去病正要開口,霍光趕緊打斷,
「微臣有一事不明。」
「你說。」
「微臣記得陛下說過井田制是勞役地租,魯國初稅畝是實物地租,微臣私下想了許久,仍有幾處想不通。」
劉據回憶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和霍光講過這個?
恍然想起,
這恨不得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怎麼拿到現在來說?
但既然霍光問到了,劉據就點頭道,
「你說就是。」
霍光拿起紙筆,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不顧傻大哥呲牙咧嘴,和陛下探討起了學術問題。
幸好,衛伉的聲音在外響起,
「陛下,太上皇的船在外面。」
「父皇?」
劉據有些疑惑,距離洛陽還有小半天的路程,便宜老爹迎出來這麼遠來接自己?以劉據對便宜老爹的了解,他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幹的。
想來,只能是肚裡又沒裝什麼好事。
沒人比劉據更懂劉徹,
小熊不僅是懂現在的小豬,更懂未來的小豬。
禪位只是一時的事,只能說便宜老爹暫時對皇位和長生沒興趣了,
但不要忘記一件事,劉徹有著遠超常人的精力,就算對皇位和長生沒興趣,他這精力散不出去,早晚會轉移到其他事上,而不管劉徹做什麼事,都是降維打擊。
如果劉據是守序中立,那劉徹就是混亂邪惡,反正自己活的爽就行,其他人其他事,都與朕何干?
所以,劉據還是得小心著。
畢竟便宜老爹實在太不一樣,他瘋起來的破壞力,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見陛下失聲,霍光提醒道,
「陛下,您要去迎太上皇了。」
「是的,」劉據點點頭,起身,「隨朕去吧。」
劉據剛走出,
「不必去迎了!朕親自來了!」
劉徹一馬當先,身邊跟著衛青、霍嬗、桑弘羊,
「父皇。」
劉徹大步走到兒子身前,不知不覺間,兒子竟比自己高一點了。倒不是劉據又長了,而是劉徹縮了。
「你做的不錯,辛苦了。」
劉徹拍了拍劉據的臂膀,微笑道。
唉?
這一副慈父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竟然還有點感動。
便宜老爹轉性了?
「父皇,您也辛苦了。」
「朕不辛苦!」
劉徹大手一揮說道,
他也確實是不辛苦,反而樂在其中!
「微臣拜見陛下!」
霍去病、霍光身後,李敢、李陵、韓增、田千秋等君臣都對著劉徹行禮,劉徹隨意掃過,在幾道年輕身影稍作停留片刻,
感嘆道,
「熊兒,俱是大才啊。」
小豬的眼睛就像掃描儀,一個人是好是孬,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也是劉家人特有的天賦技能。
劉據揚起下巴自豪道。
「皆是大漢良臣能將。」
「呵呵。」
劉徹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套說辭可唬不了他,什麼叫大漢的?說大漢好像和每個人都有關係一樣,實際上不還是熊兒你一人的家臣嗎?
高皇帝和武帝時期人才井噴,有可能並非這兩朝是人才多了,人才一直在那,區別只在於這些千里馬被伯樂都挖出來了,劉家皇帝掃描人才的能力可在各朝皇帝間列為上成,
而劉邦、劉徹,更是劉家皇帝中的佼佼者。
只要是人才,這倆位是絕對不會看漏的。
東瞅瞅西望望,沒見到子夫,劉徹微微皺眉,
心中不滿,白瞎自己打扮半天了!
說道,
「子夫為何不來迎接朕?」
「你阿母呢?」
「你帶父皇去吧。」
劉據看向衛伉,
「是,陛下。」
劉徹把臉一扭,「不要他,朕煩他,你陪朕去吧。」
手一指,劉徹點到霍光,霍光平靜道,
「是,陛下。」
劉徹領走霍光,去找衛子夫後,霍去病總算有了說話的功夫,滿眼歉意道,
「嬗兒...」
「草民參見陛下!!!」
霍嬗總算如願以償,自上船後,他眼睛就沒離開過劉據,
何等貴氣的人啊!
高大,年輕,英武,渾身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又似大海一般遼闊,
怎會有如此的人?!
劉據是人群中最高的,也最難以忽視,頭上連冠都未戴,頭髮只是簡單束起,穿著也僅是深色衣,
身邊人俱著官服,用其上文飾來表明自己的身份。
唯獨劉據不用。
可又是最特別的一位!
王不需要任何衣飾來證明自己,他只需立在那。
在陛下面前,霍嬗只覺得自己黯淡無光。
「你就是霍嬗吧,你是朕的侄兒,朕早就想見你了。」
霍嬗因自己是霍去病的兒子,時常覺得鬱悶,畢竟霍去病兒子的身份,讓霍嬗失去太多了,可,現在的霍嬗卻無比感謝霍去病!
「陛下,草民是霍嬗。」
「叫我表叔就好。」
劉據心中暗道,霍嬗要是生在現代,光憑這長相,就足以讓無數人瘋狂了。與表哥不同,表哥是英武的帥,霍嬗則是病怏怏的帥,還偏偏有人很吃這款。
「嗯....」劉據在身上摸了摸,有些窘迫,想送霍嬗一件見面禮,卻什麼都沒帶,忽然想到自己頭上還有玉麟簪,拔下,「此物送你了。」
「陛...陛...」在劉據的目光下,霍嬗硬生生的改口,「表叔,侄兒哪裡...」
衛青咳了咳,
「給你就拿著。」
霍嬗雙手捧起,劉據將玉麒簪放在霍嬗手上。就連劉據都不知,這輕輕一放,成為了代代相傳,霍家忠誠於劉據這一脈皇帝的信物,無異於那句「非劉姓王共誅之」。
在旁的霍去病懵了,這種感覺很難說,自己忐忑了好幾天,結果就這!
兒子,要不你罵我兩句吧!
你沒看見我是什麼意思啊?
而且,霍嬗還不是故意不看霍去病,故意不看說明還是有情緒,
人家也看,就是發自心底的不在意,
基本等於,
「啊,爹,真巧,你也在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霍去病拉過衛青,
「大舅,唉,嬗兒還生我氣吧,您說我該如何?」
衛青撓撓頭,
「嬗兒生你氣了嗎?」
「沒有嗎?」
「沒有吧....都沒聽他提過你幾次。」
「這還不是生我氣嗎?!」
霍去病急了。
衛青眼中笑意一閃而逝,嚴肅道,
「放心吧,這孩子大度,從來沒生過你氣。」
「大舅,你別騙我。」
「我真沒騙你。」
「......」
「大舅,你騙騙我吧,我心裡難受。」
「唉~」衛青拍了拍霍去病,「我也想啊,可我從來不說謊話,你這就是難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