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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湖船娘妙(五千字章)

2024-12-31 19:43:25 作者: 咱叫劉可樂
  第113章 西湖船娘妙(五千字章)

  胡宗憲和唐順之皆是嚴黨。他們都是趙文華一手提拔起來的,屬於自己人。

  故唐順之沒跟胡宗憲客套,打了個招呼就離開客廳,去大牢看俞大獻、戚繼光。

  客廳之內只剩下胡宗憲和林十三。

  胡宗憲道:「明跟你說了。白鹿只是出自漁民傳說,虛無縹緲。」

  林十三心領神會:「祖父,孫子我明白。我在杭州徘徊幾日,就給皇爺上奏疏,說目睹了白鹿祥瑞降世。」

  「到時您便可以祥瑞降世為名,請求皇爺開恩,赦免台州之敗的獲罪將領自林十三認識胡宗憲那天起,便以祖孫相稱。其實胡宗憲時年不過四十五歲而已。

  胡宗憲尷尬一笑:「啊,我查了下衛里的冊籍。我的父親是你的祖輩。你今後還是稱我一聲世叔吧。」

  封疆大吏給林十三臉,林十三不能不兜著。他拱手道:「啊,是。小侄此番來浙,嚴閣老也好,呂公公也好,陸都督也好,都派人打過招呼了,讓小侄全聽世叔的。」

  胡宗憲道:「嗯,你得坐船去一趟舟山群島,做做樣子後再上奏見到了白鹿。別忘了,杭州城裡還有個巡按御史王本固。更有不少應天巡撫趙貞吉的耳目.

  林十三頜首:「成。我明日便出發去松江,由松江入海去舟山。

  胡宗憲道:「不急。你先在杭州城內逛幾日。一切花銷全算巡撫衙門的。為防意外,我給你找了個善於航海的水師小將當幫手。他名叫陳,得四天後才到杭州。」

  林十三拱手:「多謝世叔照應。』

  胡宗憲又道:「與你同行的沈惟敬到杭州了吧?」

  林十三答:「到了,現在貴衙的客房那邊休息。」

  胡宗憲道:「明跟你說了吧。我要跟汪直接洽招安事宜。又怕朝廷里有人說閒話。只能找你們錦衣衛的人當使者。這才去信給你們陸都督,讓他派了沈惟敬來。」

  「哦,招降汪直的事十分複雜,有引火燒身之虞。放心,這事我不會讓你摻和。」

  林十三感激道:「多謝世叔替侄子我著想。我這人只會玩寵、尋寵,腦子不夠使,若承擔了大差事恐怕會辦砸。」

  胡宗憲拍了拍手。他的三兒子胡柏奇走了進來。

  胡宗憲道:「這是犬子柏奇。柏奇,這位是你異父異母的親大哥,林十三。

  胡柏奇拱手:「啊,林大哥,久仰大名。」

  林十三笑道:「原來是柏奇兄弟。果然一表人才。」

  胡宗憲道:「他別的不精,唯獨精於吃喝賭。杭州城好耍的地方都讓他耍遍了。這幾日讓他領著你在杭州各處好好逛逛。」

  林十三道:「那就有勞柏奇老弟了。不過,柏奇老弟臉上怎麼掛著青?我剛看你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想是跟隨世叔抗倭受了傷?」

  胡宗憲嘆了聲:「唉,你真高看他了。他從老家來杭州時一路招搖過市、飛揚跋扈。被淳安知縣海瑞臭揍了一頓。」

  林十三驚訝:「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七品知縣,敢打巡撫家的公子?」

  胡宗憲是個有容人大量的人,就是通常說的宰相肚裡能撐船。

  兒子挨了打,他反而替打人的說起了好話:「這怪不得海瑞。海瑞是個清官、好官。犬子挨他的打是咎由自取。是不是,逆子?」


  胡柏奇哭喪著臉:「是。海知縣打兒子打得好。兒子活該。」

  胡宗憲道:「罷了。你領你林大哥去西湖逛逛。來啊,把沈惟敬沈總旗叫到客廳來。」

  胡柏奇領著林十三和孫越出得巡撫衙門。

  胡柏奇笑道:「杭州沒甚好耍的。也就西湖船娘馬馬虎虎還湊合。我領二位哥哥去西湖,咱們晚上就住了花船上。」

  孫越興奮的直搓手:「聽說過在馬車裡的,沒聽說過在船上的。一定別有一番滋味兒啊。」

  林十三解釋:「西湖船娘最擅烹飪。你這人,一貪吃,二好色。今晚可算能二者兼得了。」

  正說著話,三頂轎子已經準備好了。

  在京城,七品總旗坐轎是犯忌諱的。在地方上則不然。別說堂堂巡撫的客人了,連那些知縣在當地都是土皇帝一樣的存在。

  三人坐著轎子,來到了西湖邊。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此時雖是七月,西湖風光亦是秀色可餐。已近傍晚,無數轎子、馬車停在了花港碼頭前。

  花港碼頭邊停著無數畫舫船。這些畫舫船都是花船。大一些的三層畫舫船有三到五個船娘。

  胡柏奇顯然是畫舫船的常客。他剛到碼頭邊,幾個船龜便圍了上來:「胡公子,艷娘許久沒見您,想您想得都吐白沫子了。」

  「胡公子,我們船上剛來了一位二十九的姐姐。那叫一個技藝純熟。」

  「二十九的有什麼稀奇?我們船上剛來了個十五的。」

  胡柏奇先是調笑道:「想我想的吐白沫子了?上面的嘴吐還是.......啊?哈哈哈。」

  「你船上來了個十五的?笑話。要賞瘦馬,我們就去瘦馬館了。找船娘找的是風韻,而非稚嫩。」

  孫越在一旁聽得血脈債張:「胡公子,趕緊選條船。咱探一探西湖船娘到底有什麼古怪。」

  胡柏奇高聲問道:「玉娘的船出沒出碼頭?船龜呢?

  一名船龜上前:「胡公子,我是玉娘船上的。我們的船雖未出碼頭,今夜卻已被幾個徽商包了。」

  胡柏奇從袖中拿出一張名帖:「把我的帖子給那幾個徽商。讓他們下船。我今日有幾個貴客要接待。」

  自古商人都是找官員當靠山。徽商們多識趣兒,怎麼會跟巡撫家的公子搶女人?

  不多時,幾個徽商下了玉娘的花船。

  為首的胖徽商朝著胡柏奇一拱手:「我們不知胡公子今夜有雅興。差點奪人所愛,您萬勿與我們一般見識。

  胡柏奇對待徽商們很是和善:「哎呀。原來是商會的王會首。我今夜來了兩位貴客,麻煩諸位再尋一條船。」

  想當初胡宗憲起家便是跟徽商借的錢。如今胡宗憲在東南籌措軍,購買低價的軍糧,置辦軍需,皆要求著徽商。

  故胡柏奇不會輕易得罪他們。

  三人上了玉娘的花船。

  玉娘乃是西湖花業公認的花魁。她的花船上共有四名船娘。個個都是色,

  藝、技三絕。

  色指的是美色。藝指的是廚藝。技嘛,指的是社席之術。


  這三層畫舫,一層是食廳艙,二層是景廳艙,三層是寢艙。

  顧名思義,一層吃飯,二層觀景,三層辦實事。

  三人上得畫舫。玉娘領著三個女人迎了上來。

  林十三這一路南行,也算見識了各地美女。然而他一看到玉娘,情不自禁微微一動略表敬意。

  只見這玉娘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膚若凝脂。她的一雙眼晴似乎會說話。

  林十三情不自禁想到了《水滸忠義傳》中對潘金蓮的描寫「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其餘三個女人,亦都是二十五六歲,風情萬種,美韻動人。

  玉娘朝著三人做了個萬福禮:「胡公子。」

  胡柏奇笑道:「這兩位是京城來的大人物。林公子、孫公子。」

  畫舫有規矩。官員如果上了船不能稱呼官諱。年輕些的一律稱公子,年老的一律稱老爹。

  玉娘媚眼含笑:「原來是林公子、孫公子。久仰。」

  玉娘引著三人進了一樓食廳艙。

  三人坐定。玉娘輕聲問:「不知三位公子今夜想吃些什麼。」

  大明花業有四大流派,分別是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揚州瘦馬。

  四大流派各有特點。大同婆姨的身體構造與尋常女子不同,十八路彈腿能橫著練。

  泰山姑子說白了就是明代COSPLAY。

  揚州瘦馬「軟、香、瘦、小、尖、彎、正」,且精通琴棋書畫。

  西湖船娘則精於烹飪之道。

  胡柏奇道:「上你玉娘的畫舫,自然要嘗嘗清蒸魚和河豚湯。其餘小菜你看著辦。」

  玉娘卻道:「三位公子見諒。清蒸魚我可不敢隨便應。得看今夜西湖的漁夫能否打得到。」

  「河豚嘛,底倉里倒是養了十幾條。」

  胡柏奇笑道:「好,好。林大哥,王安石有詩云「魚出網蔽江渚,荻筍肥甘勝竹乳』。來西湖逛花船,若不能品嘗到最新鮮的清蒸魚,有如過寶山而空手歸。」

  「不過吃魚要講緣分。給畫舫供魚的漁夫,當夜若在西湖網不到魚,我等食客也只能望湖興嘆。」

  胡柏奇一席話,弄得孫越都快流哈喇子了。

  林十三道:「我倒在嚴閣老府上吃過清蒸魚。」

  胡柏奇搖頭:「把魚裝在船艙里,兩千五百里一路運到京城去......始終不如在西湖現撈現做現吃。」

  「做魚的又是西湖的花魁玉娘,魚的滋味兒便又有不同了。」

  玉娘掩嘴輕笑:「胡公子過譽。」

  食廳艙的艙尾另有一個廚艙。玉娘讓三個船娘陪他們三人說話。她自己則去了廚艙之中。

  胡柏奇喝了兩口二十年女兒紅,臉上出現了幾絲紅暈:「我是個沒出息的。

  我大哥幫著父親辦一些公差;我二哥在老家守業。」

  「我就只會吃喝玩樂。不過我爹最擅長「物盡其用』。凡京城來了人,一律讓我招待。」


  「唉,他不做巡撫不知道,做了才曉得當封疆有多難。四頭八面的人物全都要照應到,全都不能得罪。」

  林十三贊同:「都以為浙江巡撫是天下第一肥的巡撫。可如今浙江倭寇肆虐,胡世叔的官不好當啊。」

  胡柏奇頜首:「誰說不是。我爹這官兒,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勒!他的前任,前前任全都因抗倭的事掉了腦袋。」

  不多時,玉娘端著一小盆湯來到了三人面前。

  玉娘笑道:「這是河豚湯。我先嘗。」

  吃河豚,廚子要先嘗,這是規矩。

  河豚是天下至鮮之一,血和肝卻有巨毒。處理不當,吃了的人會渾身麻痹,

  腦子在清醒中逐漸死去。

  玉娘嘗過後等了片刻,這才給三人分別盛了一小碗。

  林十三道:「滄州有一道名菜,河豚骨湯。我途徑滄州時嘗過。不知這西湖河豚湯與滄州那邊有何不同。」

  玉娘道:「大不相同。林公子一試便知。」

  林十三端起小碗,一勺河豚湯入嘴,臉上頓時浮現出吃到美食才會有的笑容。

  林十三誇讚道:「鮮中帶甜,不愧天下至鮮。」

  玉娘笑道:「滄州河豚骨湯,乃是用牛骨與河豚一同熬製。我們西湖的做法則是用金華火腿片、鮮筍、河蚌熬湯,再加河豚熬煮。風味大不相同。」

  孫越「咕咚咚」將一整碗河豚湯一飲而盡。

  玉娘笑道:「這位公子,您這不是品湯,而是灌湯。」

  林十三笑道:「他長得就像個大號的灌湯包。」

  玉娘起身:「我再去做幾味小菜。」

  林十三又喝了幾口湯,感慨道:「都說『活在杭州,死在柳州』。果然如此胡柏奇笑道:「話不能說一半。是「有錢活在杭州,沒錢死在柳州」。杭州是個銷金窟。柳州棺材板便宜。」

  「咳,我那老爹,天天為錢都快愁出病來了。」

  林十三不動聲色的問:「怎麼?」

  胡柏奇道:「朝廷里的大人物們不知怎麼想的。東南的兵馬給了浙江巡撫管,東南的錢糧卻給了應天巡撫管。趙貞吉那三不沾.......哼!」

  「我爹和他都是巡撫,誰也管不了誰。若我爹想完成抗倭大業,必得在官職上壓三不沾一頭。」

  「不知朝廷何時開恩,讓我爹接了趙文華趙部堂的差,擔任浙直總督。」

  林十三心知肚明,這恐怕是胡宗憲故意讓寶貝兒子透給他的消息一一他想當浙直總督。

  胡柏奇又道:「這事兒,全得仰仗林大哥你。」

  林十三連忙道:「我一個小小總旗,怎麼幹涉得了封疆大吏的任用?」

  胡柏奇說了幾句實話:「殷正茂給皇上獻了只金龜,從正七品御史高升四品按察副使。」

  「林大哥此番代天尋白鹿。若能目睹祥瑞出現在我爹的治地,我爹的總督還不是板上釘釘?」

  林十三頜首:「胡世叔來了東南之後宵衣盱食,造福黎民,感動上蒼。上蒼為了獎掖他,降下祥瑞白鹿,我是一定能夠目睹的。這你放心。

  一直到現在,林十三想的只是幫胡宗憲圓「百鹿降世」的謊。他不敢想自己能夠找到真正的白鹿帶回京去。畢竟,白鹿這東西只存在於傳說當中。


  突然間,玉娘的花船一晃。林十三一個翹超,幸虧旁邊的船娘用酥香軟骨扶住了他。

  胡柏奇大怒:「怎麼回事?」

  船龜答:「有條花船跟咱們搶水道。差點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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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柏奇把頭伸出窗外大罵:「瞎了狗眼!誰敢跟我的船搶水道。」

  旁邊那條船的食廳艙傳來一個陰冷的聲音:「哪家的狗這麼沒規矩,亂吠?

  ?

  林十三聽到那聲音覺得耳熟。

  胡柏奇大罵道:「老子是胡柏奇!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對面陰冷的聲音變成了嘲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被海瑞海剛峰打得滿地找牙的胡衙內。」

  林十三猛然想起這個聲音。他把頭伸出窗外:「可是楊金水楊公公?」

  呂芳的乾兒子楊金水管了杭州織造局和浙江市舶司,治所正在杭州。

  對面的畫舫上彈出一顆面白無須的腦袋,不是楊金水是誰?楊金水笑道:「

  林十三?你小子來杭州了?」

  林十三笑道:「是啊,我騎著楊公公賞的棗紅馬來的。」

  林十三這是在跟楊金水套近乎。那匹棗紅馬在京城呢。

  楊金水道:「西湖上的規矩,隔船不聊天。明日趕緊滾到杭州織造局來。我請你喝上好的龍井。」

  林十三笑道:「我一定去叻擾。」

  兩條畫舫相向而過。

  林十三笑道:「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楊公公。真是無巧不成書。」

  胡柏奇道:「我要曉得他在船上,打死也不敢罵他。我爹剛跟他借了兩萬匹絲綢應急。」

  林十三驚訝:「浙江巡撫跟織造局借絲綢?」

  胡柏奇頷首:「剛才我說了,東南的錢糧掐在三不沾手裡。我爹也只能靠四處借貸維持著前方的軍餉。」

  林十三道:「傳奉官有密奏之權。你放心,這事我一定如實上奏皇爺。」

  突然間,一個船龜興沖沖的拎著三條魚來了食廳艙:「三位公子果然都是大福之人。你們一上船,漁夫就送來了新鮮的魚。」

  胡柏奇道:「啊?有魚了?快送給玉娘去做。河豚和魚同為至鮮雙壁。

  但河豚常有,魚不常有啊。」

  過了大約一刻,玉娘端上了三盤清蒸魚。林十三他們每人一條。

  林十三舉筷品嘗,讚嘆道:「肥嫩鮮美,爽口不膩。跟在京城吃到的果然不同。」

  孫越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刺兒多了些。」

  林十三教訓他道:「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沒有十全十美的魚。」

  玉娘笑道:「魚多刺,的確是我人生的一樁憾事。」

  吃完了魚,玉娘又上了一道菜。

  孫越賣弄起了見識:「我知道我知道,這是紅燒肉。」

  胡柏奇說了句話,嚇了孫越一跳:「這是人肉。」

  孫越放下筷子:「什麼?人肉?那東西可不興吃啊。

  林十三笑道:「瞧你那點見識。這是蘇杭名菜東坡肉。」

  孫越道:「啊,原來如此。」

  吃罷了飯,眾人上得二層的景廳艙,賞了一個時辰的西湖夜景。

  已近亥時。該上三層寢廳艙品嘗西湖上的另一道至味了....

  (本書已改名《錦衣繡春入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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