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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更待何時?

2024-12-26 23:46:09 作者: 羋黍離
  在梁犢的爭取下,監押將吏即便心中急躁,還是勉強同意讓高力們多休息一日,然而就在翌日上午,一群不速之客自東方奔來。

  至少得有兩千人馬,斑雜的旗甲,看起來並不是那麼規整,但烏泱泱一片,且都手執武器,還有一支馬隊,其中不乏身負甲冑者。

  不管是腳步聲,還是蹄踏聲,都透著一股子驕狂,最得意的,大抵是那幾面樹立於隊伍中的「趙」、「張」大旗。

  來者,乃是羯趙雍州刺史張茂,來得氣勢洶洶,目的一看就知是衝著高力戍卒們。

  及近,驚得戍卒營地片片震動,沒有顧及這些高力們的驚惶與猶疑,看起來就有些粗鄙的雍州刺史張茂,只掃了一圈,便吩咐與看押官兵匯合,順便找來相關將吏察問情況。

  作為「驚鷺」中的一員,苟氏部眾也都站了起來,驚疑不定,四下張望,雖然並不能看出什麼。

  並沒有讓眾人等待太久,很快雍州來人便表明來意。幾十名輕騎自東而西,快速橫穿過戍卒散亂的營地,一邊策馬,一邊高聲宣報來自朝廷,更準確的說是張茂的命令。

  命令並不複雜,就兩點:其一,暫時收繳戍卒隊伍中所有牛馬駝運牲畜,充作軍用;其二,所有戍卒停止休息,並即刻整頓,向涼州戍所出發,雍州刺史張使君將親自帶兵「護送」。

  根本不給高力們任何反應與接受的時間,很快雍州兵馬就採取了行動,上千兵士,分為五隊,整裝齊備,進入營地,一個個凶神惡煞,開始拆架卸轅,將牛馬牲畜搶走,就是搶!

  本就有些混亂的營地,頓時騷動起來,面對不講道理的命令以及更加蠻橫的雍州兵士,高力們自是滿腹怨氣,時有衝突,雍州兵走到哪兒,哪兒就喧聲如潮。

  不過,前有朝廷詔令,後有武裝軍隊,尤其是後者,乃是這個世道所有威權的根本,便是滿腹怨氣,反抗也不敢過於激烈,高力軍官們還是儘量克制著,畢竟他們手無寸鐵,並且大多數人也和苟勝一般,對朝廷還存有一定敬畏之心,還抱有一絲僥倖的期待……

  苟部營地中自然也難逃一劫,並且首先被盯上,畢竟他們這七八百人,足有33頭牛,50匹軍、馱馬,比起那些「苦哈哈」的幢隊,可算是大戶了。

  營地間,苟勝鐵青著臉,嘴唇幾乎咬破,但還是壓抑著怒氣,與苟雄一道安撫著部屬們,以免發生激烈對抗,赤手空拳的,只有吃虧的份。

  而苟政一什這邊,人被排開,帶手下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一隊雍州兵,肆無忌憚地解開束縛牛馬的繩套,能夠感覺得到身邊部曲們眼中升騰的怒火。

  「哪兒來的賤奴,給某撒開!」一道爆喝聲將眾人注意力吸引過去。

  扭頭一看,只見一名雍州軍官正在用力拉拽一匹黃馬,而一名身材矮小瘦弱的馬奴死死地拉著韁繩,不肯放手。

  苟政這一什,就一頭牛、兩匹馬,沿途都用來拉運部分糧食輜重,直到過了潼關,糧食耗用量上去了,方才騰出那匹黃馬。

  別看這馬膘掉得厲害,未經打理的鬃毛更是老長,但卻是一匹健馬,能上戰場衝鋒陷陣的那種,並且,還是大哥苟勝當初送給苟政的。

  至於阻止軍官奪馬的馬奴,觀其面相氣質便知並非趙人,其名丁良,祖上乃是匈奴與丁零人雜胡,具體情況不可考,父母早亡,流落江湖,與人為奴,主人家毀於戰火,後被苟勝撿回來,一直在部曲中養馬。


  別看其瘦弱,實則年紀與苟政相差弗許,只是營養不足導致的發育不良。此時,面對那強凶霸道的軍官,丁良毫無懼色,抓著韁繩,埋著頭,像根柱子死死地扎在那裡。

  這樣行為顯然惹惱了軍官,退後兩步,抽出別在腰間的馬鞭照著丁良頭上就打過去,強烈的劇痛讓這青年一時失神,但仍不鬆手,只是本能地躲避著接下來的鞭打。

  軍官這下徹底怒了,一腳將之踹翻在地,然後就繞著圈子抽,狠狠地抽,沒來由地抽,然而,不論他如何費勁,丁良雖然蜷縮著身體滿地打滾,從始至終,都沒有吭哧一聲,喊疼、求饒!

  見著這一幕,哪怕什中士卒對這雜奴素無親近之感,也覺義憤填膺,太欺負人了,就算是奴隸,那也是他們苟部的奴隸。

  苟安有些忍不住了,身體一動,不過被苟政眼疾手快地攔住了,苟安不解地看向苟政,目光中仿佛在說:再不阻攔,這小奴就要被打死了!

  苟政沒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看著默默忍受的丁良,看著那驕悍殘忍的軍官。

  怎麼也得有二十幾鞭,丁良都滾不動了,苟政也終於開口了:「住手!」

  軍官似乎也累了,停下了動作,喘息幾許,偏過頭來,兇狠地看著苟政:「你也敢違背軍令?」

  苟政面上不動聲色,走上前兩步,掃了眼躺在地上,微微抽搐著的丁良,突然從臉上繃開一個笑容,道:「這賤奴不識趣,就是打死也不足惜,只不是不知,足下是否解氣?」

  聽苟政這麼問,其人不免訝異,不過還是收斂起了氣勢,環視一圈,注意到周遭苟部士卒們不善的眼神,一時竟有些心驚。

  不過,面上也不露怯,捲起的馬鞭指著丁良,一口的蠻橫發音:「我奉軍令行事,敢擋者死。不過,看你還算識趣,某隻要牛馬!」

  「我等本是戴罪之身,又豈敢違背張使君軍令,足下請便就是了!」苟政平靜地應道。

  聞言,軍官略奇,打量了苟政兩眼,方才露出點傲慢的笑容:「如此最好!」

  說完,便招呼著下屬,將一牛二馬牽走,與同僚一道,匯集到苟部營地邊緣。

  「敢問足下姓甚名誰?」苟政從後問道。

  聞問,那軍官轉過頭來,惡狠狠的:「怎麼,打聽清楚,以便日後尋仇?」

  「言重!言重!」苟政抱拳,顯得有些謙卑:「區區牛馬賤奴,如何值得。只是接下來起行赴涼,一路還需貴軍照應,有個熟人,自有好處!」

  聽到這話,其人放鬆了些警惕,似乎覺得苟政這人挺有趣,哈哈一笑:「某家趙思,張使君麾下左軍隊主。若是爾等都能保持安分,某保你們安然抵達戍所!」

  這話,顯然沒什麼誠意,一個小小的隊主,還沒有那麼大的能量,同時,連苟政的名字都沒問,至於奄奄一息的丁良,那就真的只是一隻礙事的臭蟲了......

  「欺人太甚!」苟安走到苟政身邊,壓抑著聲音,怒吼道。

  苟政的注意力則放在餘下的狼藉上,一共兩大一小三架車,如今直直的轅臂扎在土裡,上邊的物資也灑落一地。

  苟政走上前蹲下,從滿是塵埃的地里捧起一抔散落的麥子,吹了吹,重新裝回破口的布袋裡。

  扭頭一看,只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表情憤怒、無奈還有一絲麻木。


  「都愣著做甚?」苟政淡淡道:「還不收拾起來!」

  在苟政的招呼下,下屬們這才三三兩兩地動起手來,苟安則招呼著一人,去查看還躺著的馬奴丁良,鞭痕累累,觸目驚心。

  忙活間,苟政則抽出餘光,觀察著其他隊伍,遠的不知什麼情況,但動靜不小,而近的苟氏部屬們,都是怒氣騰騰,整個營地已經開始被一種恐怖的氛圍所籠罩。

  而俯仰之間,苟政那雙深沉的雙眸中也閃爍著複雜莫名的目光,其中甚至蘊含著一絲蠢動的瘋狂......

  大約有一個半時辰的工夫,在戍卒們微弱的抗拒下,雍州軍將所有牛馬收集起來,還真是不少,幾百頭牛,上千匹馬,實在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既然吞進去了,就不可能再吐出來,這一點,哪怕最沒見識的高力都知道。

  不待人喘息,緊接著,輕騎再度傳令,讓他們迅速收拾,即刻起行西進......

  苟氏營地內,所有人都陰沉著臉收拾準備,恨得幾乎咬碎牙齒......

  苟政則看著躺在腳下的丁良,恢復了些意識,但氣若遊絲,嘴裡還念叨著:「馬...馬......」

  「傷得如何?」苟政問苟安。

  苟安聲音很低沉:「有些重,姓趙的那廝下手太狠,很難熬過來!」

  苟政注視著丁良,尤其是他臉上的那道鞭痕,滲著血瀅,有些恐怖,但那股從骨子裡釋放出來的倔強與堅忍,卻感染著苟政。

  稍作思量,苟政即對苟安吩咐道:「幫他把傷口處理一番,放在車上帶走,至於熬不熬得過,就看他的命!」

  「他?」苟安有些意外:「讓我們拖著走?」

  「他今日之表現,不配讓我等拖載一程?」苟政偏過頭,反問道。

  「諾!」苟安想了想,點頭應道。

  牛馬被收走了,又被催促著上路,隊伍里又有那許多大車、小車,何解?當然是讓高力們自己當牛做馬,肩挑手扛。

  春日下,寒風中,滿腹怨艾的戍卒們,在雍州刺史張茂張使君的親自「護送」下,順著渭水逶迤而行,苟部之中,苟氏兄弟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

  相比於兩個兄長,苟政雖然同樣沉凝,但還有那麼一絲從容,眼下之際遇,已不足以讓他將恨流於臉上。相反,一向提倡忍耐的大兄苟勝,卻越發難抑憤怒了。

  至於二哥苟雄,不管是表情還是目光,都是要吃人的樣子,怒火無處發泄,乾脆自己架著車當頭,賣力地拉著走,哼哧哼哧的模樣,就仿佛在泥沼中前行......

  旅途逶迤,戍卒隊伍中的氣氛越發壓抑了,逾兩日,行數十里,至汧水之畔,一個名叫頡獨鹿微的胡人找來了,負都督梁犢使命,秘密請見苟勝。

  這頡獨鹿微,乃是護衛督梁犢的本部下屬。此人到來,目的明確,言簡意賅,奉梁犢之命告知苟勝,張茂奪馬催逼的原因。

  問題的源頭還在鄴城,就在過去不久的正月朔,羯趙天王石虎登基稱帝,改元太寧,晉諸子為王,同時大赦天下。

  要命的是,天下罪人見赦,唯獨不赦他們這批東宮高力,同時嫌棄他們走得慢,著雍州刺史張茂遣送他們抵邊。至於強奪牛馬之事,是不是也來自鄴城的命令,就不得而知了。

  雖然不知梁犢從何得知這則消息,當聽完頡獨鹿微的告知,苟勝也徹底怒了:「這不是逼人造反?」


  苟勝脫口而出的話,引得頡獨鹿微兩眼發亮,當即附和道:「長功所言甚是,朝廷對我等仇視之深,恨不能將全軍盡數誅除,實令人寒心......」

  頡獨鹿微欲拱火,可惜他並沒有從苟勝臉上看到他想要的表情,這段時間,在苟老三的灌輸下,對於這些情況,苟勝在潛意識裡實際已經有所準備了。

  沉吟少許,面上的憤怒之色漸漸掩去,苟勝抬首,布滿血絲的雙眼直直地盯著頡獨鹿微,沉聲道:「梁督遣兄台來報,意欲何為?」

  面對苟勝的目光,頡獨鹿微不由心下凜然,不過既然被梁犢倚為腹心,托以殺頭之大事,心理素質自是不差的。

  定住心神,與苟勝對視兩眼,頡獨鹿微更近兩步,低聲道:「朝廷欲致我等於死地,軍中豪傑,又豈能引頸受戮?都督欲率眾東歸,還鄉保命,敢請苟氏英雄襄助!」

  聽其言,苟勝面上並無驚詫之色,只是臉皮抽動幾許,方咬牙切齒道:「涼州近在眼前,此時舉事生亂。梁督欲引眾人赴死地?」

  聞言,頡獨鹿微正色道:「左右皆是死,何如死中求生?」

  「赴涼州未必是死!」苟勝道。

  頡獨鹿微冷笑兩聲:「天王登基,大赦天下,連那些囚牢中的罪犯,都能免罪釋放,獨不赦我等高力,朝廷之心,還需明言?」

  苟勝被說沉默了,苟雄聽著卻再難忍耐,冷著一張臉,看著苟勝道:「大兄,涼州路,恐怕已然走不通了......」

  苟勝面色陰晴不定,同樣默不作聲的苟政,也開口了,不過是朝著頡獨鹿微的:「梁督欲拯將士於水火,引眾東歸,有何計議?」

  苟政遙指後方:「那些雍州軍卒與監押將吏,可正虎視眈眈,對我等戒備異常!」

  「此事解決之道,都督已有計較,無需擔憂!」頡獨鹿微自信道。

  又是一陣沉默,苟勝、苟雄二兄都不作話,苟政與苟勝對視一眼,將手中一直玩弄著的塵土碾碎,轉向頡獨鹿微,拱手道:「煩請頡獨鹿兄敬告梁督,就說高力全軍,天涯淪落,萬人一命,都督若為將士請命,我兄弟自無置身事外的道理!」

  頡獨鹿微沒有作話,只是盯著苟勝,顯然他也知道,苟氏部曲,苟勝說的才算。而苟勝,在猶豫良久之後,方才點頭。

  頡獨鹿微見狀大喜,抱拳以示感謝,又是一番恭維拉攏的話。離開之時,又以一種提醒的口吻沖苟勝道:「長功兄,你素以勇武知名,苟部亦以精悍著稱,全軍十餘幢隊,半數以上,已然決議舉事,與朝廷爭命。苟三郎說得好,我等高力萬人一命,相攜東向,乃是唯一出路。

  事已緊急,箭已在弦,還望早做準備,及時響應!在下另有都督要命,就此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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