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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胡奴之幸,長驅而東

2024-12-26 23:46:11 作者: 羋黍離
  狹窄破洞的氈帳,這就是苟政的宿處,也是他作為一幢之主的待遇。不過,這兩日,代替苟政享受的,乃是此前雍州兵掠牛馬時被打成重傷的胡奴丁良。

  說起這丁良,還是有幾分幸運的,一度傷重不支,但終究熬了過來,還堅持到汧水舉事。謀亂之後,苟勝率軍東奪雍城,重傷難愈的丁良自被留在梁犢大軍,那實則近乎遺棄。

  但是,等梁犢大軍東來,丁良這廝竟然堅持著找來了,回歸部曲,只是重傷+連日的折騰,使得丁良傷情益重,以至昏厥。

  對這馬奴的堅韌,苟政再度刷新了一層認識,便是從未將丁良放在眼裡的苟安,都不禁發出感慨,言此人命大,當然佩服什麼的情緒,是不會表達出來的。

  而苟政,則令破雍城後強征而來的軍醫對丁良進行救治,並將自己的軍帳騰出來,供其休養恢復。這件事,引得幢下部曲十分不滿,區區一個馬奴,憑什麼得到幢主如此厚待?

  感受到這股情緒,還是苟安,說出這麼一番話:幢主仁義,連一個馬奴都能如此恩遇,盡力救治,何況我等部曲?這話一出,效果是顯著的,人心立安,怨氣頓消,苟政的威信則再度+1。

  氈帳里,內襯鐵甲、外罩長袍的苟政走了進來,掃了眼側趴在一堆枯葉乾草上的丁良,取過一個碗,自小案上的陶壺中倒出些清水,將水遞至丁良面前。

  經過一番救治(實則就是簡單處理了外傷,藥也沒多用,剩下就看他的命),丁良已然甦醒過來,並且開始恢復了,雖然緩慢,但總是一個好兆頭。

  面對苟政,丁良掙扎著欲起身,被苟政喝止了:「不必!趴著吧,將水喝了......」

  「多謝郎君!」丁良聲音沙啞地說道。

  一碗水下肚,見丁良的精神頭好了幾分,苟政俯視著他,以一種感慨的語氣,道:「你的命,的確夠硬,如此遭遇,竟能扛下來!」

  「或許是小人命賤,連地獄的鬼神都不願意收納!」丁良竟然笑了笑,給出這樣一個回答。

  對此,苟政也跟著笑了:「那你我都一樣,如今都行走在地獄的邊緣!」

  丁良奮力跪了起來,忍著身上的傷痛,向苟政拜道:「小人這條賤命,因郎君而活,願誓死追隨郎君,不論前方,是地獄,還是深淵,絕無退縮!」

  丁良的表態,讓苟政沉默了,審視了他好一會兒,苟政突然蹲下身,緊盯著他,問道:「你能告訴我,為何要拼命護住那匹馬?」

  聞問,丁良不假思索,應道:「小人自幼飄零江湖,與人為奴,雖不曉大義,卻也知『食主之祿,忠主之事』的道理。

  都督救我於饑饉,幢主委我以差事,小人這條賤命,存在的價值,便在那匹馬,奪馬,即取我性命,豈能不效死?」

  一個雜胡之後,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而這樣表達忠誠的方式,苟政感慨之餘,看向此人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特殊的意味。

  琢磨片刻,苟政突然出手,把著丁良雙臂,用力將其扶起來,然後在他受寵若驚的眼神下,輕笑道:「遇到我,是你之幸,得到你,是我之喜!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苟部正式一員了。」

  苟政的話,對丁良而言,不啻於一道福音,這是徹底接納自己了。丁良自是感動異常,再拜道:「郎君馬首所向,就是小人衝鋒之所,萬死不辭!」

  苟政笑了笑,出言勉勵道:「你這樣的人,陰間若不收,於陽間必能有所作為,我很期待你的表現,但願,我沒看錯人!」


  如今,屬於苟政統帥的幢隊,五百多人間,即便算上那些苟氏老人,能夠引起苟政關注且看重的人,也並不多。而這丁良,雖然只是一胡奴,但他從骨子裡散發出的那股特質,卻不是一般部卒具備的。

  而當下這個世道,可不要小瞧這些胡奴......

  「幢主,都督下令,全軍整備集結,向北進發!」又對丁良交待一番,只見苟安急步來報。

  確認過命令,苟政當即讓苟安吩咐下屬各隊,動員集結,而隨著軍令的下達,整個苟部營地都動了起來,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顯然,又有軍事行動了。

  等苟政找到苟勝,方才曉得是怎麼回事,羯趙安西將軍劉寧,得知高力叛亂,引安定郡兵南來討擊,距雍城已不足五十里。

  而梁犢探得此事,急令全軍整備,而苟勝,又被派做先鋒,要求率領前軍,北上迎敵,梁犢則自領大軍從後支援。

  對於這道軍令,苟雄異常不滿,直言梁犢是用他們做前鋒上癮了,但怒則怒矣,卻沒有任何辦法。而從苟勝所下命令,也可知他是什麼態度了。

  相比於同梁犢那邊的齟齬,以及心頭的不快,苟政則更關心敵情如何。然而,結果很讓人失望,敵軍人數如何,兵力配置如何,行軍速度如何,全都得打個問號。

  只知道,是安西將軍劉寧統率,兵馬數千或者上萬,正在南進......

  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情況,讓苟政異常難受,然而,有雍城的教訓,他沒敢再在軍事上橫加干涉,苟勝既有自己的決定與習慣,也沒那麼容易改變。

  至於來自梁犢出擊的軍令,苟政也認為,暫時沒有其他辦法,只能聽令而行。但願那劉寧也與張茂一般草包,但願安定之軍戰力不強,而梁犢,想來也是會盡全力去擊破安定軍吧,畢竟這是自舉事以來,真正直面朝廷官兵的戰鬥,意義重大。

  只是,這種受制於人,生死大事都要尋求僥倖,要寄託到旁人身上,感覺實在不妙,也很難讓人痛快。

  如今這個世道,萬事還是只能求己,而比起回攻雍城之前,苟部的情況要好很多了,不只人數上來了,精神體力得到恢復,武備方面也了很大的進步,至少人人都有一件兵器。

  刀槍劍弩或許不足,但從百姓之家掠來的斧頭、柴刀稍加改裝,同樣能供高力殺敵,就是最次的,也有一把菜刀......

  在苟勝的率領下,苟部快速北上,與劉寧軍接戰於雍城以北二十里。而這場戰鬥的過程,再度證明,完全是苟政自己想多了。

  甫一照面,幾乎什麼也不顧,苟勝便率領全軍莽了上去,而劉寧軍那邊,則顯得應對不及,陣勢還沒擺開,便差點被衝散。也就是劉寧的中軍,還有些戰力,拼命抵抗,方才穩住陣腳,其後,便靠著人數優勢,逐漸將優勢搶了回來。

  而苟部部曲,真正的戰力來源,還得是那七百多老弟兄,縱然能以一敵十,但真面對上萬的安定軍,時間一久,也就難免處在下風,即便苟勝、苟雄兩兄弟身先士卒,依舊難挽頹勢。

  所幸,苟政的判斷還是正確的,梁犢大軍並沒有拖拉太久,以極高的效率趕了上來。當面對被苟部擾得陣勢大亂的安定軍,梁犢若是抓不住戰機,那就太蠢了。

  結果也不可能出現什麼意外,在五部高力合攻之下,安定軍大敗,安西將軍劉寧倉皇而逃,最終只率得不足兩千殘軍,逃回安定。而義軍,則趁機追殺五十里方才收兵,繳獲了大量旗甲、兵器、輜重。


  當以微弱代價,取得對安定軍的大勝之後,起義軍士氣再度上揚,挺過了萌發的脆弱期,其勢再難輕易遏制,不經過一場驚天動地、伏屍千里的碰撞與廝殺,亂事是很難消弭了。

  值得一提的是,當高力舉事謀亂的消息傳開後,秦雍之地固然大震,但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除了高力為禍的扶風郡西部,其他地方都保持著一直克制。

  而在這種平靜之下,顯然隱藏著一股更大的暗流,面對梁犢舉事,秦雍的趙軍,尤其是那些強征而來的戍卒們,態度略顯曖昧乃至詭異。

  西邊的略陽郡沒動,東邊扶風、始平也沒動,雍城周遭的榆眉、陳倉等地官兵,面對高力抄掠,也只是坐守觀望。可以說,在高力舉亂之初,只有坐鎮安定郡的劉寧,第一個付諸實際行動,率軍南下,替羯趙朝廷進剿戡亂。

  能夠想見的是,倘若劉寧一戰而勝,高力潰敗,那麼周遭那些趙軍,必然停止觀望,快速出動,像餓狼一般撲上來,將舉事之高力撕碎,盡忠平叛,殺賊表功。

  但偏偏,安定之軍大敗,義軍全勝,劉寧狼狽北逃,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勾起了更多蠢蠢欲動的心思,而就在劉寧兵敗的消息傳開後,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將異心化作實際行動。

  羯趙統治下的秦雍大地,是一個國情異常複雜、矛盾極度尖銳的地方,自西晉末年以來,戰爭與騷亂、殺戮與死亡都是這片土地上的主旋律,也有各種勢力、各路梟雄豪傑在此弄潮起舞,而每一輪跌宕起伏,都避免不了以一場洗牌式的拼殺來收尾。

  而羯趙在石虎凶暴統治十多年後,積攢多年的矛盾,總得有一個宣洩的地點與途徑,而秦雍大地,算是一個相當適合的地方了。

  二州士民,尤其是那些世居此地的漢族豪強,常年飽受羯趙苛法暴政,積壓的不滿就有如火山腹里的岩漿,三次大征涼州,死傷無數,更使秦雍軍困民疲,遍布關西的戍卒們,更難耐守邊之苦......

  內部之矛盾,早已是積重難返,漢人有華夷之辨、民族仇恨,便是那些臣服羯趙的胡人,也絕不乏野心勃勃,幸災樂禍者。而外部,自成漢被桓溫滅亡後,來自西南梁、益二州的壓力也與日俱增。

  羯趙對關西的統治,已然是虛有其表,搖搖欲墜,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石季龍這頭惡虎,卻已老病,威懾不比當初。

  因此,即便沒有高力舉義這件事,遲早也會有其他人,在某個州郡挑開這個膿包。而在事前梁犢絕對意想不到,當他與高力們將這把火成功點燃並擴散開後,會有多少人來添油加柴,拱火造勢。

  起義軍在關右獲得的支持,遠超旁人想像,並且,自擊破安西將軍劉寧之後,迅速由東宮高力謀亂東歸,演變成一場波及全雍州的大亂。

  先是陳倉,在得知高力大勝的消息後,有戍卒潛來聯絡,意欲起事,歸附義軍,共襄盛舉,圖謀大事。梁犢聞之大喜,親自引軍南下,飲馬渭水,兵叩陳倉,然後在內應的配合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奪取陳倉。

  陳倉的羯趙將吏,悉數被殺,囤積城內的大量糧草、軍械,迅速彌補起義軍之不足,轉化戰力,梁犢又以陳倉及安定降軍,再組建兩部,以親信為都督將之......

  在接下來的兩日內,不斷有關西戍卒、豪強舉事響應,尤其是一些山東籍的戍卒,在起義軍「東歸」的呼聲與感召下,更是主動殺害羯趙朝廷的將領與監軍,攜帶兵器戰馬,主動來附。

  等到正月二十五日,在梁犢舉事九日之後,起義軍規模已經壯大到近三萬人。兵強馬壯,底氣便足,在將士催促下,梁犢不敢逆眾意,即率眾東進。


  一路抄掠,長驅而東,有如狂風過境,所至之處,戍卒襄聚,豪傑響應,扶風、始平郡縣,悉數被破,無一倖免,羯趙之郡長、縣令,失陷者,即被斬殺祭旗。

  至二月初,起義軍至長安時,已擁兵十萬,隊伍就像滾雪球一般擴大,勢不可擋。當然,這份壯大之中,很有些虛有其表的成分。

  成員來源複雜,高力、秦雍戍卒、官軍降兵、地方豪強加上諸多被裹挾加入的關中百姓,就是一鍋八寶粥。雖然對羯趙朝廷都有切齒的痛恨,但想要將他們擰成一股繩,顯然還差得遠。

  梁犢也沒有時間,去進行妥善的整頓安排,在義軍這股溪流,逐漸壯大成為席捲關內的洪流的過程中,他只能做個引導者,甚至本身都只是被裹挾其中,一起奔向東方......

  人心不齊,號令不一,指揮更難談有序,能夠保持相當戰力的,只有原東宮高力,以及一些關西戍卒與豪強部曲。

  在隊伍規模迅速壯大的同時,梁犢也顯然感覺到他對義軍的掌控被削弱了,畢竟不那麼純粹了,為此,他也採取了一些措施。

  比如,將一些附義者併入原「五軍」之下,武器、甲冑、糧抹、牲畜,也都優先供應。梁犢畢竟不蠢,他還是清楚地認識到,不管起義軍擴大到怎樣的規模,他真正能夠依靠的,還是只有原來的東宮高力。

  在高力軍中,梁犢更加信任中軍族部及心腹下屬,但與那些形形色色的附從義軍比起來,苟部、朱部這樣的舊部,都要顯得更加親近些,更值得信任。

  而梁犢過於拔高高力的舉措,也不可避免地帶來一個新問題,那就是義軍內部的不滿與離心,畢竟從來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投靠而來的所謂義士、豪傑,也顯然不可能是一些易與良善之輩。

  只不過,當起義軍的士氣與銳氣依舊,並且還在向上攀升的時候,這種矛盾尚在可控範圍之內,而這個控制力,也與起義軍同羯趙朝廷的對抗形勢直接相關。

  於苟部來說,在梁犢以高力制眾軍的策略下,卻是得到了莫大的好處,部曲得到了極大擴充,及至長安,由苟勝統率的前軍,已擁兵五千餘人,其中大多是三輔豪傑,甚至還有幾百自略陽郡老家投效而來的壯士。

  不過,部曲規模的急劇膨脹,必然帶來戰鬥力的下滑,前軍的組織模式與變化,也堪稱整個起義軍的縮影。

  同樣是以原苟氏部曲為核心,輔以其他雜部,而為了保證戰鬥力與凝聚力,苟氏三兄弟只精挑細選了不到一千的精壯之士,充入本部,而餘三千卒,設二軍,置幢隊,任其原本的軍官、頭領率領,苟勝只是挑揀一些苟氏老卒,充當軍官。

  這項舉措,自然不利於對這些新人的消化與控制,但沒有辦法。苟氏兄弟必須得保證部曲最基本的戰鬥力,這一點,在本部的連續擴張下,已經迎來不可避免的下滑,苟勝實在不敢再將部曲老人分散了。

  對於這一點,苟政也是十分認可,在他看來,一萬虛有其表的烏合之眾,也不如一千精悍忠誠之士可靠,而「可靠」二字,對當下這個世道而言,是最難得的東西。

  另一方面,苟部也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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