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在雞鳴時分,變故陡然生於潼關城內,兩千多苟氏部曲,被苟政分為五路,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發起了占城行動。
對於關內的情況,苟政早已爛熟於心,閉著眼都能數出些道道來,在他的指揮下,北、西關城,倉庫、武庫,以及作為指揮中樞的梁導「將軍府」,被迅速攻克。
整個過程,不說像喝水一般簡單,留守的梁導部眾總歸沒有掀起太大波瀾,基本沒有形成什麼有效抵抗。敵在內部,事起突然,梁部毫無防備,再兼苟部將士被苟政刺激得戰意高昂,上下同心盡力,一切的有利因素幾乎都被苟部占據。
如此下來,不成功的可能性,反而很小。城關被拿下,立成關門打狗之勢,關內各處要害,也被準備充足的苟部部曲迅速占領,梁部部卒也大多被繳械控制,只有少數人,稀里糊塗地丟了性命。
也就在攻打將軍府的時候,遭遇了少許抵抗,那裡由梁部精兵駐守,留守的王當在亂起之時大驚,匆忙之間率領府內一百多士卒,反抗突圍,意圖聚關內部屬守軍,以抗苟部。
可惜,他面對的是數倍於己的敵手,由苟安率領,苟政部下最精悍的力量。而由王當掀起的一點微瀾,也迅速被苟抹平,反抗者悉數被殺,王當則被苟安生擒,余者皆降。
關城內的混亂只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整座關城便再度恢復了平靜,等苟政在部卒的護衛下,再度踏入將軍府時,潼關已然改姓苟,盡在苟部掌控。
聚宴的堂間,杯盤狼藉,竟然還沒有打掃乾淨,苟政步伐從容地走到梁導不知從哪裡搶來的大銅案後,撩袍落座。
「跪下!」在四名士卒的推搡下,王當、陳晃二人,繩索縛身,上得堂來。
見到安居堂上的苟政,王當很是不服氣,破口大罵:「奸賊,也配我跪?只會耍陰謀,可敢解開束縛,與某一戰!」
王當這一番叫囂,落在苟政眼中,頗有些外強中乾的意味。都不需作話,只一會兒,苟政沉浸的目光,就讓王當氣勢弱了下來。
「拉出去砍了!」苟政手一指,冷冷道。
此令一出,兩名部卒不由分說,拽著王當就往堂外去,而王當的則繃不住了,一邊蹬著腿,一邊大聲呼嚎:「苟督饒命,末將願降,願為都督效力......」
只可惜,苟政的面龐上不見絲毫動容,一直到慘叫聲傳來,方才偏頭,看向一臉木然的陳晃。陳晃運氣不算好,先被梁導拘壓,事起之時,意圖渾水摸魚,趁亂溜走,結果被丁良帶人拿了,他可是苟政點名的目標。
「你有何話說?」苟政問道。
「苟督欲殺末將?」陳晃抬首問道。
「這要看你表現!」苟政淡淡道。
陳晃眉頭微蹙,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苟督舉兵謀叛,背反義軍,如此行舉,實在為人不恥!」
聽其言,苟政輕輕一笑,站起身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我為梁導所辱,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之時,難道你們這些人,就不曾恥笑嗎?」
「這......」陳晃默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我與梁導,該是不共戴天之仇敵!」苟政則繼續道:「坦白地說,我舉兵謀他,是為私怨,與義軍大義無關!」
「哎......」悵然地嘆息一聲,陳晃說道:「將軍之作為,我等部屬,看在眼裡,也覺不妥——」
「僅僅是不妥嗎?」苟政走到陳晃面前,俯視著打斷他。
「不論如何,苟督都是梁將軍部屬,同為義軍,本當協力同心,共抗朝廷,存身乞活!」
聞之,苟政頓時嗤笑道:「你也是高力出身,當初在雍城為何揭竿而起,舉義反叛,應當不至忘記吧!我們是為了反抗鄴城朝廷虐待,為了東歸鄉梓與家人團聚,可不是為梁氏賣命,更不是受其凌辱的。
我忍耐多時,已是顧念義軍之誼,否則,梁導匹夫,焉能活到今日?且不說那貪生怕死的王當,就你陳晃,不會告訴我,你對梁導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吧......」
面對苟政這麼一番話,陳晃臉色變幻幾許,而後抬頭道:「苟督以有備襲無備,雖取潼關,然將軍那邊猶有近萬人馬,就不怕將軍引大軍歸來破關?」
「那也需梁導有這個本事!」苟政淡然道:「以你看來,潼關若失,軍輜糧草悉陷於我之手,梁導軍能支撐幾時?以梁導之恩望,我若遣人聯絡勸降離間,又會是何結果?」
「那大將軍呢?」陳晃直起了上身,終於把梁犢抬了出來。
「自顧尚且不暇,又如何顧及得了潼關,管得了我苟政?」苟政冷冷道。
陳晃面露愕然,正欲發問,苟政則沒耐心了,手一揮,袖子一擺,道:「我之所以願意同你囉嗦這麼多,只因為看你有些見識,有惜才之心。梁導麾下,能入我眼者,只有你與孫萬東二人!」
苟政這是表露招攬之意了,陳晃聞之,卻在稍作思索後,說道:「今若叛梁氏,苟督又如何相信,晃能為苟氏賣命?」
聽其話鋒,苟政當即道:「問題不在於我是否相信,而在你如何表現!何況,梁氏於你只有舉事之義,我於你,卻有活命之恩!」
「此言何解?」
「我且直言,你若不降,不過取爾性命罷了!」苟政淡淡然地道:「你有見識,在梁部中又薄有威望,因而,我需要你幫忙代為安撫降卒,使其儘快放下戒心,投效於我。然而此事,不是非你不可!」
苟政只是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陳晃則為其所懾,終於,在經過一點小小的內心掙扎後,納頭拜道:「如蒙不棄,晃願效勞!」
「來人,鬆綁!」見狀,苟政嘴角掛上了點笑容。
解開束縛,陳晃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著立於身前,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苟政,陳晃再度拜倒,動作與態度透著一股鄭重。
見狀,苟政則上前一步,雙手用力,將之攙起,笑道:「苟某眼光很高、很挑,能入我眼者不多,但今日得陳文明,甚喜!」
「多謝都督!」苟政前後態度之反差,竟讓陳晃心中生出了些莫名的感動,語氣都恭敬了幾分。
「末將心有疑竇,孫萬東與長安勾結反叛之事,莫非是都督計謀?」放鬆了一些的陳晃,不禁看著苟政從容的側頰。
對此,苟政瞥向他:「看出來了?」
「果然如此!」陳晃不禁嘆道:「萬東剛勇,其志難欺,以他的脾性,怎會突然勾結趙廷,背反義軍。可笑梁導,如此粗拙離間之計,竟絲毫不加查驗,而貿然興師問罪大將......」
說到這兒,陳晃當即住口,瞟了苟政一下,注意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趕忙道:「末將失言!都督恕罪!」
「你說得不錯!」苟政抬指道:「這道離間計,的確拙劣,然而,計策之妙,不在本身,其功效也往往看人,如梁導者,又值得費心耗神、絞盡腦汁,去思謀什麼高深的計策嗎?」
「都督此言,已得其妙!」陳晃再拜,語氣中已然有一抹佩服了。
此時,似乎想起了什麼,苟政偏頭看著陳晃:「我同樣有一事要問你!」
「都督請講!」
「提醒梁導,說我言行有異,暗懷機心的,可是你?」苟政。
聞此問,陳晃身體明顯繃了下,但在苟政的目光拷問下,還是埋頭應道:「是末將進言,只是當時——」
「呵呵......你不必緊張,也不必解釋,我無追究之意!」苟政終於笑了笑,道:「可惜那梁導,明明有所懷疑,卻終究剛愎自用,自以為將我苟某人拿捏了。否則,還真就沒這般容易賺他入觳!」
言談間,苟安帶著部曲,將十幾余名梁部軍官押上堂來,並不寬敞的廳堂,立刻擁擠了起來。看著這些丘八,一個個彷徨不定,苟政就乾脆多了,直接道:
「梁導欺我,但凡男兒,必歃血立誓,拔劍暴起而斬之。今我舉事,只誅梁導,余者不論,爾等是欲追隨梁導做地獄之鬼,還是願保留職位,率領部屬,與我共擊梁導,共建功業,日後共享富貴?」
這一干人等,都是些低級軍官,幢主以上,都被苟政下令斬殺了。因而,聽苟政這麼說,那還有什麼好選擇的,陸陸續續地拜倒,表示願意追隨苟政。
對此,苟政不算意外,當場表示,除了更換旗幟之外,一切如舊,並且,將最先臣服的那名隊主,當場提拔為幢主,讓一干武夫情緒放鬆的同時,還有幾人兩眼都放光了。
而陳晃在旁,親眼瞧著苟政的手段,感慨之餘,心中又陡然生出一種敬畏感,尤其聯想到他此前在梁導欺壓下那等不堪之表現,更覺悚然。
此時此刻,陳晃腦海中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似苟元直這樣的人,只要不死,必能成事,追隨於他,也未必就是壞事。
帶著這樣的念頭,當苟政吩咐陳晃帶領那干軍官,前往安撫那些被俘的梁部士兵時,陳晃顯得很順從,在安撫之事上,也明顯盡心,這在潼關之變發生不久的緊張局面下,很好地緩解了苟政與苟部將士的壓力。
「都督,這些人可信嗎?」苟安則有些不放心,面帶懷疑地提醒苟政道。
苟政顯得很平靜:「只是暫作安撫罷了,我們還需集中力量,去對付梁導,至於這些人,我豈會奢望其助力?他們對我部,固然心存疑慮,但對梁導,也絕無忠誠效死之心,只會站在勝利者一邊。
不過,這些人,我是真欲收服,只是當下不是時候罷了。我已吩咐苟侍帶人看守,只要求在解決梁導之前,不給我們添亂即可!」
目前,苟政的部曲,被分為甲乙丙三幢,分別由苟安、苟威、苟侍三名苟氏族統率,另有直屬於苟政的一支精悍部曲五百人。而苟侍,正是丙幢幢主,也是苟政部曲中最弱的一支。
而見苟政並非無備,苟安也稍定其心了,表示道:「都督已有計較,末將便放心了!」
「讓丁良立刻出發,給我將華陰死死盯住,將梁導軍的情況,探查清楚!」苟政吩咐道。
「那胡奴已然帶人出發了!」苟安輕笑著道。
見苟政眉宇間縈繞著少許愁緒,苟安又寬慰道:「潼關順利拿下,守備盡在掌握,縱然梁導兵多,也奈何不了我們了,都督勿憂!」
「梁導自不足慮,然而,若在此獠身上耗費太多精力,於我而言,卻也不利!」說著,苟政抬眼望向東邊,喃喃道:「我們的時間,想來也不多了......」
將軍府堂間,杯盤狼藉被迅速清理乾淨了,苟政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了幾分,不知覺間,遙遠的東方已然生出了一抹白色,天色也隨之見亮。
堂前,四名部卒,昂首挺胸地侍衛著,這大概是近段時間來,他們最揚眉吐氣的時候,雖然事情還沒完,但經過這短短時辰內的變故,苟政的威信在悄然之間重新建立起來,甚至有種破後而立的凝聚力。
堂間一片寂靜,就和平靜下來的潼關城一般,後院傳來雞鳴之聲,晃動的炭火依舊不時發出爆裂之聲。苟政按劍而坐,面色肅然,他默默地等待著......
雖然在任何人面前,苟政都顯得自信滿滿的,尤其在對付梁導的事情上,戰略上甚至藐視到了極點,但落實到戰術上,仍舊不免心存疑慮。
戰爭這種事情,從沒有百分百的結果,梁導部下,也的確有近萬之眾,什麼可能都有,他也不敢真正小覷,輕敵,可是最大的敵人。
未己,安撫完降卒的陳晃受召而來,行禮畢,苟政看著他,直接問道:「文明,你與孫萬東,乃是同鄉好友,以你對他的了解,若在提前獲悉的情況下,面對梁導軍,會作何應對?應當不會束手就擒吧......」
聽苟政如此發問,陳晃兩眼一睜,道:「他如何得知——」
但見苟政那淡定的表情,陳晃收起了驚訝,感慨著說道:「都督已然算計到這等地步,以梁導之鄙,豈能逃脫?」
感慨完,只稍作沉吟,陳晃拱手道:「稟都督,以末將對萬東之了解,此時此刻,若梁導兵臨城下,華陰怕已戰起......」
「倘如此,那我倒要期待孫萬東的表現了!」聞言,苟政摸著下巴,琢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