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苟氏英傑
中壘營將士與隨軍民夫,再加孫萬東殘部以及三日間陸續收容來歸的散卒,
在絳邑防禦之事上,陳晃可調用人手,勉強突破2300人。
當然,其中真正能夠依靠的,只有1300中堅營卒,以及那不到兩百的陷陣營殘兵與原絳邑守卒,至於其他人,不管是潰卒還是民夫,能夠提供些後勤支援就不錯了,不能期盼他們承擔地在安排城防之餘,陳晃還做了兩件事。
第一,命人緊急趕製了幾面白旗、白幡,豎於絳邑城頭,同時以孫萬東遺命告孫部將士,以激士氣。不管如何,孫方東對部下還是多以恩義對待,孫部將土尤其是陷陣營卒,也多感懷之,陳晃欲以哀兵礪之。
第二件事,則是將絳邑城內的近千士民,不論男女老少,盡數趕出城去,當然一應財貨悉數剝奪,充作軍用。孫部在汾東的所作所為,過於粗暴,大失人心,既已喪盡民心,陳晃自然要設法消除隱患,以防其在麋兵之時添亂。
等陳晃將絳邑城防重新整備通順,并州軍的前鋒已至城外,倒黃昏時分,絳邑城北,七千餘軍眾已然排展開來,氣勢洶洶,兵鋒直指城垣。
張和臨城觀察,見城頭樹立的白旗、白幡,訝然而問何故。還是從投靠的絳邑士民嘴中得知,原來是孫萬東死了,頓時大喜,這個苟軍大將,算是變相死於他張和之手,又給他的軍功章上添上一筆。
同一件事,從不同人、不同角度來看,往往能得出不同的結論,甚至有南轅北轍的差別。
就孫萬東之死的影響,陳晃看到的是「哀兵可用」,並加以利用,而張和看到的,則是大將陣亡,士氣必衰,破敵良機。
於是張和當即下令,安營紮寨,生火造飯,饗士卒,全軍休整一夜,明日一早,發起進攻,將這支仍敢逗留平陽境內、阻他進取河東的苟軍剪除消滅。
大勝之後的張和,又有些故態復萌了,傲慢自得,急於求成。當然,他的急躁還有一層十分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得知絳邑守軍乃是陳晃之後。
去年口一戰,張和所率上黨軍全軍覆沒,讓張和印象最深的,只有兩個人。一個自是苟政,另一個便是率領部下堅守頑抗,拖得他筋疲力竭、陣勢動搖最終為苟軍主力突襲擊潰的陳晃。
如今二度相逢,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仍是敵弱我強、敵寡我眾,只不過由野戰變為城戰,張和的戰意也變得前所未有的高昂。
若將陳晃擊破,攻克絳邑,俘獲敵將,不只再建新功,還可打進河東,直下安邑,完成前次未竟之事業。更為重要的,距離他真正雪恥,就只剩苟政了。
出於這樣的考慮,張和心急火燎,似乎又可以理解了。同時,比起上一次,
張和的確成長不少,即便心急建功,也不忘仔細打探敵情。
而情報來源,除了觀察城防布置,便是通過那些被陳晃趕出的絳邑父老土民,雖然他們的描述語焉不詳,但依舊能夠做出判斷,城中的苟軍數量並不多,
並且人心惶惶,散逃者多。
這些,可都是於己有利的戰機,張和信心倍增。
張和所不知的是,在他偵探了解絳邑城防的同時,城中的陳晃也默默觀察著他,並且迅速遣人,將此間情況,快南傳,匯報給建武將軍苟武。
明明坐擁1700餘騎的馬軍(襄陵之戰中被孫萬東拼死反撲損折兩百多騎),
卻沒能及時封鎖進出道路,斷絕對外交通聯繫,這當然是張和的嚴重失誤。
戰爭中,除了拼武勇、拼訓練、拼裝備、拼糧草,情報信息也是極其關鍵的一環,並且往往因為信息差,能夠獲得戰爭的主動權而於情報搜集這方面,在苟政的高度重視下,一向是做得不錯的。
或許由於人才、人手、經費的原因,苟軍的情報隊伍規模不大,素質也層次不齊,很多人甚至屬於趕鴨子上架,但經過一年的經營,還是讓苟政組建起一支在雍、並二州及太行沿線勉強堪用的情報隊伍。
西征之前,苟政除了給苟武留下一支留守軍政團體之外,還將并州及東面的情報系統留給他,太原的消息能夠快速南傳,靠的就是那支隊伍。
額外提一點,苟政安插在并州的細作與間諜,有幾乎一半的人,都是為馬先這條線服務。半年多下來,馬先已經成為苟政對并州方面最重要、最便捷也最有效的信息來源。
也正是依靠北面的消息情報,苟武方能對并州軍的動向有基本了解,並在危急之時,做出針對性調整。
而相比之下,并州軍對河東的了解,基本浮於表面,只粗知個大概。這其中的差異,也就勉強創造了一個以弱敵強、以寡敵眾的機會。
當然,這種機會可不是直刺刺擺到面前的,需要探索,需要爭取,更需冒險。畢竟不管如何,南下并州軍的絕對實力,是遠超河東留守兵馬的。
張和軍在襄陵之戰後聯合當地豪強,軍力已攀至七千,甚至隨時可以再通過那些「驅孫」的土豪動員個兩三千人手。至於拿下平陽的諸葛軍,那是實實在在的上萬軍馬。
張和不知道的是,在他兵臨絳邑的同時,苟武也秘密率軍北渡汾水,進駐到臨汾縣,與南撤於此的孫軍餘部張珙軍會合。
此番苟武北上拒敵,帶了1600人,除了他統率的歸德營,還將安邑的城衛、
衙役一併帶上了,可以說,除了將軍府守備的一隊親兵營士卒之外,他把手上可堪一戰的兵馬都帶上了。
對苟武的空城而出,長史郭毅自然提出了反對,認為苟武此舉太過行險,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郭毅建議,還是應以穩守安邑為主,至於兵力之不足,
只能用最後的辦法,從安邑周邊的各大屯營徵召青壯,加入守城。
郭毅的考量,自是求穩,但苟武堅決不用!他認為,河東乃是西征大軍的後方,水盆地上還有大量未及成熟的粟、麥,這些東西對苟氏集團未來一段時間的發展極其重要,不容有失。
一旦放并州軍過境,半年多的辛苦耕耘必將損毀,固然可以穩守安邑,然若田畝盡毀、莊稼無收,守住一座城池又有何用?
苟政出征前,曾與苟武有過一番深徹的交談與叮囑,其中明確表示,河東對苟氏集團最有價值的地方,在於糧食、人口與食鹽一旦事急,以保糧優先,若不成,則以存人為主,至於城池,並不是那麼重要。有苟政這樣的交待在前,苟武的思維對策自然要發散一些,至少不是郭毅能夠輕鬆跟上的。
當然,為了說服也為安撫郭毅,苟武又表示,他率眾北上拒敵,能破之固然好,若實無戰機不能破,自當引師而還,屆時再據城堅守,亦未為遲。
至於他北上期間,安邑的防禦,則交由郭毅操持,幾大屯營的動員、編練也同時進行,以備軍事.....
不管如何,河東直屬於苟氏的軍民部眾都需要動員起來了,不得不如此,而可以想見的,原來勞心費神方梳理出來的生產經營秩序,又將陷入混亂之中,損失是必然的。
事實上,苟武知道自己北上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但這個險不得不冒。比起龜縮安邑,立足防守,被動地等待并州軍來犯,他更喜歡採取主動,恰如當初率領族人擺脫羯趙朝廷追殺時那般.....
而比起當初的絕境,此一遭情況可要好太多,至少他是具備反擊之力的。另一方面,敵我強弱形勢明顯,而戰略戰術目標又相對困難,要實現意圖,不冒兇險、不出奇計,怎麼可能。
夜幕降臨,臨汾城外,燈火有如散落的星辰點綴著營地,至臨汾後,苟武沒有選擇入城,而是軍於城垣之下,自入城與張珙相見,消解其戒心,也取得這支軍隊的指揮權。
燈火昏黃的軍帳中,苟武一臉沉容,仔細地翻閱著從各方匯聚而來的情報消息,木製的小案上,擺著一張地圖,不時埋頭對照著,思索著...:
時間悄然流逝,過了好一會兒,苟武的表情依舊嚴肅,但一雙眸子卻已變得堅定。
「來人,去把張珙、劉異二人找來!」苟武吩咐道。
未己,一身戎裝的張珙奉命前來,入帳參見。苟武看著這個並不熟悉的「孫部第一戰將」,沒有囉嗦,直接沉聲問道:「不知張將魔下孫部將土,可還能戰鬥,面對并州軍,可還有拔刀的勇氣?」
對於武將來說,恐怕少有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質疑的人,尤其是關乎「勇氣」這種堪稱行伍立身之本特質的事情。
迎著苟武的目光,張珙重重一抱拳,語氣不忿道:「末將丟了平陽,然與摩下弟兄無關。末將羞於見人,但魔下弟兄,無不是敢戰之士,還請將軍勿要見疑!」
聞言,苟政默不作聲地從案上抽出一道文書,遞給他,等張珙接過之後,方才嚴肅地說道:「絳邑那邊傳來消息,建義將軍傷重不治,已於白日故去!」
一聽此言,張珙神色大驚,滿臉的不可置信,驚聲道:「怎會如此?」
說著,張珙急忙翻看手中帛書,他學識不足,但理解信中之意,問題還是不大的。
「將軍!」回首向東,張珙悲呼一聲,右手重重地將那道帛書揉在手裡,仿佛要將之捏碎。
孫萬東的部下中,張珙算是最具智慧的一人了,過了一會兒,緩過神來,向苟武一擺手,鎮定地問道:「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見其反應,苟武訝異之餘,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喜歡。看著張珙,苟武以一口從容的語調道來:「我接到軍報,并州軍分兩路南下,汾西諸葛軍萬餘,自平陽出發,汾東張和軍七千餘眾,自襄陵南下。
兩軍目標,直指臨汾、絳邑。張和軍快,已至絳邑城外,諸葛緩些,今日方才出發,眼下正在途中,估計明日也能抵達臨汾.....
隨著苟武描述軍情,張珙的表情也變得極其嚴肅,仿佛有一股鋪天蓋地的壓力向他逼來。
苟武的語調依舊沒有什麼變化,繼續說著:「并州大軍壓境,敵強我弱,我軍已危若累卵,為今之計,不出奇計,不拼死一搏,是決計難解此危局!
我有一策,自極險,就是不知足下可願與我同道?」
聞問,張珙凝眉道:「將軍欲出何計?」
苟武道:「據中壘營督陳晃言,明日張和便當率軍攻城,他必率軍死守待援!我觀并州軍雖眾,兩路並舉,然張和急進,諸葛緩圖,兩者之間,相差至少有半日至一日的腳程。
我欲趁此間隔,集中敢戰之士,先破張和,再拒諸葛!還請張將軍回城,
整備兵馬,讓將士枕戈待旦,明晨隨我一起,東渡汾水,配合陳晃,襲取張和!」
聽完苟武的籌謀,張珙先是一呆,而後認真思索少許,拱手道:「敢問將軍,絳邑有我軍多少兵馬?」
苟武如實答道:「兩千餘,能夠力戰者,1500人左右!」
張珙深吸了一口氣,道:「將軍當知,即便我們所有軍隊加上,也不過四千餘卒,張和兵眾仍為我軍兩倍!」
苟武嘴角露出了一點淺淺的笑容,反問道:「決定勝負的,難道只是兵馬數目多少嗎?你追隨孫將軍時,難道就沒有以寡敵眾而最終取勝的時候?
當此危局,只需我將士有破釜沉舟之志,敢死衝鋒之勇,舍此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取勝之機?」
對此,張珙沉默了下,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不知將軍可曾想過,倘若事敗,倘若不能及時擊敗張和,倘若諸葛驤援軍趕到,那等局面,如何應對?」
苟武嘴角的笑意消散了,一雙眼晴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著張珙說道:「河東局面已然危頹至此,主公遠在關中,大軍一時絕難以回援,能夠依靠卻敵的,
只有當前的兵馬部眾。
當此之時,局面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
聽苟武這麼說,見他一臉的認真之態,張珙在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後,方拱手拜道:「我原覺孫將軍愛行險,卻不曾想,苟將軍用險,更勝孫將軍!」
「可敢一戰?」苟武淡淡道。
張珙面露慨然:「將軍尚且不懼兇險,末將又有何遲疑?而況,孫將軍於我有袍澤之誼、提拔之恩,他不幸亡於張和賊子之手,不論如何,我也該尋機,為其復仇,以慰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