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故人
「如此處置,威明以為如何?」館內,苟政瞧向薛強問道。
從「先生」到「威明先生」,再到「威明」,苟政對薛強的稱呼在短短半個時辰的時間內,完成了跨越式的轉變。不過,薛強比起苟政,也大不了幾歲,如此稱呼倒也沒那麼唐突。
而薛強對苟政的親切,也沒任何不適,微笑著答其問:「明公襟懷廣闊,不拘小節,此三人,必當悉心竭力以報!」
苟政以一副坦誠的語氣道:「實在是創業之初,人才匱乏,西進之後,更是如此,軍政內外,亟需填補。因此,這三人能迷途而返,我自不當以前隙拒之門外,若是換個時候,我可就未必像今日這般大度了!」
聞言,薛強沉默了下,最後憋出這樣一句話:「明公,非常人也!」
「自古以來,欲謀大事,必先收人才,此為顛撲不破之道理!」揭過此事,
苟政忽地正色道:「我欲以關中為基,成就一番偉業,亦當效此法,先聚四方才士為己用,尤其是濟世安民之賢才!
能得威明大才,已是喜出望外,然苟政性貪,猶嫌不足。欲求撥亂濟時、安邦定國之賢能,不知山西之地,可有與威明相比者?」
迎著苟政滿懷期待的目光,薛強想了想,拱手道:「明公所求經世佐時大才,故友北海王猛王景略,是其人也!」
提到王猛,苟政自是精神倍增,眼神都亮了,但依舊克制著,問道:「其才比之威明如何?」
薛強道:「十倍於我!」
「我不信!」對此,苟政眉毛一挑,頓時說道:「威明此言過也!」
「絕非在下故作謙辭!」薛強嚴肅道:「王景略乃不世出之才,既得兵略之妙,又兼儒法之嚴,更具治國之能,是百年一遇之王佐大能!」
聽他這麼說,苟政又問道:「果如此,我當備厚禮,親往延請之,不知王先生現居何處?」
薛強搖了搖頭,說道:「王景略才高志大,行蹤亦縹緲難定,或許隱居於深山,或躬耕于田畝,或治學於村墅,抑或就在長安市井,默默關注著明公....:
一不只王猛行蹤不定,薛強的回答也有些飄忽,苟政擰眉道:「既為威明故友,難道就無聯繫辦法?」
「屬下與王景略,亦是經年未見,近來時局崩摧,天下大亂,交通斷絕,更無聯繫!」薛強道。
聞言,苟政不免失望,悵然地說道:「明知大才在野,卻難覓之,這是要讓我寢食難安啊!」
見苟政如此重視王猛,薛強不免異,很難辨別,他這種態度,究竟是為王猛才幹所吸引,還是因自己的舉薦而做安撫。
不過,看苟政那鬱悶的模樣,薛強想了想,又道:「明公,王景略一時難尋,但還有一大才,或可聘之!」
「快請講!」苟政依舊錶示興趣,示意道。
「西河任群,持重而謹慎,素有賢名,是治事達務之才,據我所知,任群時下正居西河......」薛強道。
「哦?」對任群當然不似王猛那般重視了,不過,在稍作思過後,苟政喚來鄭權,吩咐道:「兩件事!其一,將西河賢士任群的情況發往河東,傳令建武將軍苟武,讓他秘遣人北上,力邀任群西來!
其二,讓郭長史給我所轄諸郡縣傳令,一旦發現北海人王猛,必須以禮相待,不許怠慢,並即刻上報,我當親迎之....
刀一旁,聽著苟政如此吩咐,對他的雷厲風行,薛強又有了一層認識。同時,
真誠地發出一句慨嘆:「明公愛才重才如此,何愁明珠遺野,何慮大事不成?」
「那便借威明吉言了!」苟政笑道。
當薛強把王猛、任群祭出,苟政方才罷休,也算勉強變現了薛強投效之後的第一波福利......
未己,曹苞復入,苟政審視了這個給自己當了大半年俘虜的降臣,頭次以一種認可的語氣說道:「留下的這三人,看起來尚可,此事你辦得不錯!」
曹苞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拜謝誇獎。
「近來招賢館內,可有什麼能才賢士來投?趁此機會,我一併接見了!」苟政說道。
苟政建立招賢館,有一條極其重要的原則,那就是一應來投才士,都需要苟政親自接見,觀其言行,察其才情之後,再行安排。
這當然是苟政給自己找的一件苦差事,效率很低,並且很累,但苟政一直堅持著。這種模式,未來必定會改,畢竟若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直面堂堂苟將軍,
那不僅自己累,還有失上位者的威嚴。
但在當前這種時刻,親力親為也好,悍悍作態也罷,苟政需要將他重才、愛才且如饑似渴的態度給展現出來。並且,過去一段時間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的。
程憲、趙琨、趙煥等二十餘名關西才士,在經過苟政親自接見考察後,都被安排職事,很好地將苟氏集團下屬的軍政架構充實。
前不久,又得到了一個名叫韋遙的賢才,這是個老夫子,長於經學禮儀,被拜為博士,安排到童子營教「文化課」。
當然,比起韋逞,其母宋氏更具傳奇性,家傳淵源,精習《周官》,亂世之中,其夫早喪,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親自教學,把韋逞培養出來。
而在歷史上,曾被堅徵召,傳道授業其家學,後封為宣文君,號稱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博士。
苟政的眼光縱然跨越千古,但對這些也不是盡然知曉,不過對於韋逞,他依舊展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作為一個正經勢力,魔下怎能沒有一些儒生博士為其鼓吹吶喊了,何況如欲統制軍民,這思想的武器也是需要利用起來的.....
此時,苟政又問起招賢狀況,曹苞心下念頭一轉,拱手道:「稟明公,昨日自東方來了兩人,自稱義軍遺勇,其中一人還說與明公舊識,未及辨認查證,因而未做引薦。」
「當初梁犢兵敗,十數萬義軍,散落各方,雖說大部為羯趙屠滅,但有些許殘餘,卻也屬正常!」苟政明顯來了興致,問道:「不過,到今日,仍有義軍兄弟來投,還自稱我的舊識,倘此事為真,豈非喜事?」
「二人名喚什麼?」
「李儉、趙思,自稱原義軍右軍將軍朱廣下屬。」曹苞答道。
聞言,苟政著眉頭思索一陣,面上忽露恍然,道:「快請!」
注意著苟政反應,曹苞心道果然,還真是梁續餘孽,不是招搖撞騙者。不過,曹苞一時卻沒動作。
見他不動,苟政問:「還有何事?」
曹苞躬身一禮,陪著點小心道來:「屬下斗膽直言,明公目下所率,是朝廷冊封的北伐王師,名正言順,為順應人心,與那些盜匪賊寇之流,還當有所區別才是!」
此言落,苟政忍不住瞪大眼睛,仔細打量了曹苞兩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緊跟著,他那張始終平和的面龐,垮了下來,沉吟少許,陰側側地道:「這,就是你想說的?」
曹苞可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見苟政表情不對,心中頓時一個咯瞪:判斷失策了!
正欲解釋什麼,卻見苟政呵呵笑了兩聲:「曹典客,在爾等眼中,我軍將士,都是一幹上不得台面的逆賊草寇?」
「明公,屬下絕無此意!」
「那你出此言,是何居心?」苟政怒斥道:「梁將軍率眾舉義,是反抗暴羯的英雄,我義軍之中,多少仁人志士,為拯救夏民於水深火熱,而犧牲隕落,豈容爾等肆意污衊、打壓?
我們這支軍隊,就是從你嘴裡的流寇草賊轉變而來,這無可諱言!你知道,
現在我軍中,有多少義軍老人?你的這番話,若是他們知道了,他們會作何想法,你又會是何等下場?」
面對苟政疾言厲色,曹苞的臉色刷得白了,兩腿一軟,便跪倒謝罪:「屬下失言,懇請明公饒恕!」
見他一臉惶恐,苟政壓制住怒氣,斥道:「去把人請過來!」
聞言,曹苞自是如蒙大赦,連連應諾,轉身退去。
斥退了曹苞,但苟政的表情卻沒有多少改善,陰沉著臉,惱火依舊。抬眼,
又看著薛強,眼神深處隱藏著些許懷疑的漣漪:「威明以為,此人所言如何?」
大概是苟政的態度傾向過於明顯,薛強也相當謹慎,在思吟一會幾兒後,答非所問:「明公,在下聽聞,去歲梁將軍舉義席捲關右,過境之時,為蓄軍資,多有侵犯,雍州士民為之破產滅家者,不在少數,眾情咸怨..:::
此節此情,明公也不可不慮,因而曹典客所言,卻也不是毫無道理,只是如此,難免傷害義軍將士感情,有辱其哀榮!」
苟政當即道:「我也不諱言,舉事之初,義軍龍蛇混雜,良不齊,其中雞鳴狗盜、禍害士民者,的確不少。然,羯趙治下,為其苛政虐法,別說毀家破產,被逼上絕路,魂消人亡者,又何曾少過。
與羯趙暴政之大惡相比,義軍之小惡,又何足為道?」
或許苟政也知道,自己這等說辭,略顯勉強,因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又補充了一句:「今時不同往日,我軍已然脫胎換骨,至於當初給關中士民造成的傷害,只能慢慢施恩,加以彌補了!」
苟政如此說,薛強文豈會與之爭辯,只是附和著。
曹苞此番進言,或許只是看苟政從安邑到長安,始終都在堅持招攬士族豪右,那完全是一副急於擁抱右族的模樣。
曹苞以此判斷,苟政打算也應該與過去為賊的生涯切割,倒也不是什麼太讓人驚奇的事情。甚至於,曹苞或許只是想通過這個進言,討好苟政,並扮演好一個在關西右族中的「急先鋒」角色。
只不過,他失算了,苟政的反應有些強烈了。曹苞對苟政的了解,顯然停留在一個粗疏浮表的層次,他還不知道,苟政的那些態度與做派,只是為達成目的而採取的手段罷了.....
相反,曹苞的進言,給苟政狠狠地敲響了一個警鐘。或許,不,應該就是,
在絕大多數關西郡望右族眼中,苟政及其魔下身上的「賊寇」標籤,是沒那麼容易就真洗掉的。
表面臣服,但打心裡,未必真正認同。而要消除這種誤會抑或說偏見,自然需要苟政做出進一步的積極的改變。
比如,主動與過去說再見;比如主動分享權力及利益,與關西士望共治關中;比如,晉旗還得舉得高高的,大義的口號還需喊得更響亮.....
當然,眼下提這些還早,畢竟關中尚未完全平定,只是以苟政的眼界,以及對這些事務的敏感,他仿佛已經預見到,在長久的未來,他與關中豪右之間的分歧與矛盾。
有些事情,苟政可以毫無底線的妥協,但有些事情,那是堅決不肯的,尤其在涉及到「自主權」的原則問題上..::
或許,該提前做些準備了,這個時候,苟政的腦子裡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想法。打著東晉的旗號,在羯趙崩潰之際,對進取關中,的確獲得了不小的政治優勢,起到了極好的效果。
但與此同時,苟政也已經意識到,這個所謂的「大義」名號,即便虛如空中樓閣,也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自己的負擔,若不加警惕,甚至會受其害。
而要怎樣防備這些必然存在的隱患呢?
苟政心頭,實則也是有數的,打鐵還自身硬,得羅織、任用、培養那些真正的自己人,並且,不能夠忘本!
關於梁舉義,或許也該予以一個肯定的結論與說法了,去弊留利,諱惡揚善,並加以宣傳。
為梁續正名,對於「一脈相承」的苟軍來說,也是有利的。而如何正名呢?
當然得大力宣揚羯趙的兇殘與暴虐,乃至,晉室的無能與昏亂也該有所體現.:::
在苟政沉思期間,兩道人影在曹苞的引I領下走了進來,見到苟政,齊聲拜道:「小人李儉(趙思),拜見將軍!」
回過神,看著二人,目光落在面部輪廓分明的李儉身上,大喜道:「李兄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