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收降 有警
在天色大亮之後,武功城內再起波瀾,張先派出親兵,於城內大索「杜賊餘孽」,折騰得雞飛狗跳,捕捉獲「刺客」十餘人。
張先下令,將所捕之人悉數斬殺,替兄報仇,再之後,方懷著悲痛的喪兄之情,向城外的苟軍表示,可以獻降了。
而這比起拂曉時分使者出城與苟雄約定的時,晚了足足半個多時辰,因為這個遲誤,引發了苟雄的懷疑與不滿。於是在具體的受降上,苟雄提出了更為苛刻的要求。
張先被要求,率領武功城內守軍,解去甲冑,留下長槍弓弩,只攜帶短兵器出城駐紮。
苟雄的要求,在張先眼中相當過分,很不受尊重,但從受降的角度來講,又算不得什麼了。而即便心中頗不愉快,張先也只能按照苟雄的意志處置。
不只是因為苟雄的強勢,更因為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張先也沒有退路,來自苟軍的接納,就是他掌控張氏家族的一個強力支撐。
另一方面,若是張先膽敢出什麼么蛾子,都不用苟軍多做什麼,只需再使一道攻心計,杜張的部下們鼓譟起來,把張先斬殺,而後投降,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張先,沒有選擇。
至於前途命運,只能搏一把苟軍能夠守信用了,而這一點,又不得不提苟政一直營造的「仁義」人設了,隨著地盤的擴張、實力的增強、聲望的增加,到了關鍵時刻,也開始成為相關利益者採取決策、措施的重要因素隨著守軍撤出城外,對張先的識趣苟雄這才有所滿意,而後遣部將苟濤,率先登營入駐武功城,待確認再難有其他反覆之後,方才讓張先率領幾十名杜洪僚屬到大營參見。
當初杜洪自長安西逃時,所率上萬人眾中,除了軍隊之外,還有一批下屬官吏,這些人中,有投效的三輔士族,也有杜洪接收的原羯趙僚屬,可說是羯趙時期關西中上層建築及統治精英。
對這些人,苟政特地交待過,要儘可能地生擒俘虜。苟政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將這些人收編,引為己用。人才問題,一直是苟政面臨的迫切問題之一,尤其是熟悉統治規則、能夠實處其事的幹吏。
自己培養,終究是需要時間的,那是著眼於未來,而當下,招降納叛是苟氏集團壯大實力最主要的手段之一。
或許這些個人,存在方方面面的問題,比如忠誠、德行、能力什麼的。然而,對當下亟需壯大完善的苟氏集團來說,這些反而不是主要的。
苟政的根基不在這些降臣身上,而苟氏集團對他們的需求,也僅僅是充實集團的職能,讓這個新生的軍政集團能夠順暢地運轉起來,把握大好時機,更好地茁壯成長。
同時,隨著杜洪被殺,他的舊部與下屬們,可選擇餘地也不多了。
倘若能夠被苟政接受,即便不感恩戴德,在新的集團、新的勢力下,在苟政建立對關中的統治之事上,發揮一些積極有效的作用,還是可做期待的。
即便有些因為杜洪之死而產生的微不足道的恨怨,也能完美的轉移到張氏身上,與苟政無關。苟將軍,是欲廣納群賢以成大事的英雄明主..:..
長安的治事總結,加上關東形勢的劇烈變化,以及身邊文武的探討建議,都讓苟政定下了在關中的發展基調。那就是:先發展,然後再解決快速擴張帶來的問題。
而如何快速擴張呢?無外乎兩件事,攻城略地,招降納叛傍晚時分,苟軍大營,炊煙裊裊,人聲鼎沸,卻是苟雄以杜洪敗亡而搞賞三軍,全軍將土,俱是歡顏。
原本還算寬敞的帥帳,添置食案後,二十幾名將校就幾乎將之塞滿,不過如此也好,顯得更熱鬧。苟軍將士們,推杯換盞,開懷痛飲,盡情享用著從城內繳獲的物資,銅臭味與酒水味交織,氛圍更加熱烈。
「建威將軍之名,末將早有聞之,今日一見,果真氣勢非凡,實為我關西豪傑之楷模。」張先同幾名降將,也在宴上,借著氣氛,端酒起身拜道:「能與將軍共事,實乃末將榮幸!日後,還望將軍多多關照..:::,
張先一番「甜言蜜語」,自當不得真,但其討好之意,卻是實實在在的。只不過,他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對他的恭維苟雄並不感冒,甚至只是給了一個相當冷淡的眼神,然後與其他幾名降將喝酒。
這下,張先一下子被「凸顯」出來了,尷尬地舉著酒碗,呆在那兒,本人臉色更是變得有些難看。還是苟安見狀,哈哈一笑,起身與張先碰了一杯,這才稍微緩解了氣氛中的異樣。
而接下來酒宴上的熱烈,自與張先無關了,他眉頭始終凝起,不時抬眼看看苟雄,心中充滿了陰霾。苟雄對他的嫌惡,幾乎是不加掩飾的。
這可大出張先意料,也讓他甚是憂慮,乃至恐懼。須知,苟雄可是苟政的親兄,苟氏集團無可爭議的二號人物,被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不喜,處境堪憂啊。
關鍵在於,張先有些想不明白,除了此番受降,他與苟雄從來沒有交際,與苟軍的兩次交戰,也與苟雄無關,究竟是哪裡觸犯了他,實在百思難得其解。
在一眾武將之中,還有三名文吏,領頭的,便是始平內史柳恭。此番苟軍西進,他在始平,也組織起一批民夫及物資,做後勤支援,輻需供應,料理甚是得當。
與眾將的開懷暢飲不同,柳恭矜持而淡定,只是淺飲幾口,然後安居其座,
默默地觀察著帳中情形,思量的目光,也不時落在苟雄身上。
這的確是個豪傑,襟懷坦蕩,嫉惡如仇,但總難免義氣任事。張先畢竟是降軍之首,即便再怎麼鄙夷,也不必如此掛在臉上,這可不利於安統戰,至少不利於安張氏部曲之心。
另一方面,這搞軍之事,怎能由苟雄私自決定呢?苟雄雖是主帥,但苟軍的主公,卻還在長安。這樣的行為,若是換個忌刻的主,是難免引發不滿的。
由此,柳恭又不免產生其他聯想,他在苟氏集團內部,也待了幾個月了,對苟軍內部,尤其是苟氏家族內部,也有了些粗略的認識。
在柳恭看來,苟氏家族的內部問題不小,不在於那些桀驁不馴的驕兵悍將,
而是苟雄的存在,明顯威脅著苟政的地位。
苟雄,不只在族中有擁,在軍中也有相當高的聲望,他的人格魅力,遠在苟政之上。而苟政對此,似乎沒有絲毫警惕與防備,仍付與僅次於自己的重權。
照如此趨勢發展下去,苟氏集團是很難不出問題的..:,
柳恭倒不是在為苟政憂心,他只是據自己的觀察與認識,做出自己的判斷罷了。倘若有什麼值得憂心的,那便是,隨著他與兄長被接納,柳氏的子弟們也開始為苟軍效力,雙方也不斷綁定在一起。
經歷去年「破壁之禍」之後的柳氏,重新開始恢復了,而發展的上限,與苟氏集團的未來有著密切關係。柳恭可以不在意苟氏集團的未來,但不能不在乎柳氏,讓柳氏復興昌盛,也成為他的執念,
而在短期之內,柳恭是不希望苟氏集團出問題的,因為就當前的形勢而言,
苟氏集團發展得越好,對柳氏也是有利的。
一個新生的勢力,在其蓬勃發展、快速壯大之初,參與其中的人,總是能夠獲得巨大好處的....
不過,柳恭有對苟政、苟雄兩兄弟關係的思慮,但他也就心中想想,是不會帶出任何貿然言行的。疏不間親的道理,柳恭還是明白了,至少當前苟氏兄弟之間呈現出的,可是一片兄友弟恭、同心協力。
在柳恭做著深遠的思考的同時,另外一邊,想不明白的張先,心頭則逐漸為陰霾所填滿。憂慮之色,溢於顏面,幾度抬眼,忽地腦筋一轉,再度起身,湊近帥案,向苟雄拜道:「將軍!」
「你的安置,待主公命令來,自有結果,且先安撫好部卒,不必如此急切!
」看了張先一眼,苟雄淡淡道。
對此,張先搖搖頭,而後鄭重道:「末將並非為個人前途,而是有一則緊急軍情相告!」
聞言,苟雄眉頭微微皺起,板著臉道:「講!」
張先:「據末將所知,杜洪之所以敢於頑抗苟將軍,是因為有強援將至!」
「強援!」在軍情大事上,苟雄不敢掉以輕心,又問道:「哪方援軍?」
「梁州刺史司馬勛,已率精兵三萬,自南鄭北上..
言落,色變,苟雄虎目一緊,語氣顯得急切了些,接連問道:「當真?何日出發?走哪條道?軍至何處?」
張先明顯被問住了,搖頭道:「末將原以杜洪只是虛張聲勢,以迷惑眾軍,
為其效命。然昨日方知,司馬勛遣人告之,梁州晉軍北上支援,讓杜洪堅守待援,確係其事,然具體進兵情況,實在不知。」
「為何不早報!」苟雄不免怒,盯著張先。
一股凌厲之勢撲面而來,張先小心應道:「昨夜城中舉義,諸事紊亂,末將忙于歸順,一時疏忽了,還望將軍恕罪!」
深深地看了張先一眼,苟雄邃然起身,突兀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帳內的喧囂都有所壓抑。環視一圈,苟雄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道:「諸位弟兄,但請痛飲歡慶,我另有事少陪!」
言罷,便往帳外去,臨了還衝苟安招了招手。
帥帳旁的小帳中,狹窄昏暗的空間內,關西輿圖被掛起,苟雄沉凝的目光,
定定地盯著關中平原的南邊,在那重巒疊嶂、起伏險峻的秦嶺山麓間。
而在上邊,幾條曲折的線條,將進入秦嶺的幾條通道,粗略地標註出來。
身邊,只有苟安一人,沉吟少許後,苟雄發話問道:「子平,你覺得,倘若梁州普軍北上,他會走哪條道?」
聞問,苟安答道:「從圖上看,倘為救杜洪,當走駱谷道,從速宜便!」
「立刻派出斥候,沿秦嶺山道,向南刺探,務要打探清楚晉軍動向,駱谷、
褒斜,哪怕陳倉道,都要派人!」苟雄吩咐道。
「諾!」苟安應道。
「梁州晉軍當真北上?」頓了下,苟安說道。
「大軍調動,一旦有警,豈易瞞人?」苟雄道:「一探可知的事情,諒那張先,也不敢以此重大軍情相欺!」
苟安頜首,而後深吸一口氣,道:「便是普軍北上,因何要助杜洪,對付我軍?我們,可是受建康朝廷賜封的,同屬晉臣啊!』
聞之,苟雄冷笑道:「子平,你何時變得如此質樸了?建康朝廷對我軍的態度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晉廷如此,論擁兵一方的司馬勛?
比起關中,所謂的同僚,又算得了什麼?」
聽苟雄這麼說,苟安嘆了口氣,道:「不知二將軍打算如何應對此事?」
「普軍來勢洶洶,欲謀關中,還能如何應對?」苟雄理所當然道。
「此事......」略作猶豫,苟安拱手道:「二將軍,此事還當速報長安,請主公定奪才是!」
「這是自然!」苟雄肯定地應道,但是,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苟安兩眼,疑問道:「子平,你的態度可有些不對,你平日的果敢無畏呢?聽語氣,你似乎很忌憚與晉軍作戰!」
聞問,苟安與苟雄對視著,輕搖頭道:「我非忌憚晉軍!」
「那是為何?」苟雄凝視著苟安。
苟安也不露怯,只是定定地道:「主公以普廷大義,招撫關西士民,凝聚人心。此番,倘與司馬勛交戰,不論勝敗,必陷主公於尷尬境地。我擔心的,只是此事,會誤了主公收取雍秦的大略....
聽苟安這麼說,苟雄呆了下,神色漸漸緩和,轉過身去,又盯了一會兒地圖,沉聲道:「先把敵情探明再說吧!」
微微停頓,苟雄又悠悠嘆道:「此事,的確不是我能自作主張的,立刻飛馬報與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