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夜變
月黑,風不高,但依舊是個極好的殺人天,利於辦大事。
並不寬的縣城街道間,張先下屬最忠心的部卒們,聚成隊列,在零星幾根火把的照耀下,快步沿街而行。黑壓壓一片,部卒個個神情嚴峻,行進間比肩繼鐘的摩擦聲甚是雜亂,幾乎響徹整條街道。
欲成大事,不消人多,只要五百精兵足矣。張氏魔下,是有一些堪稱精銳的兵卒了,他們一向享受著最好的待遇,使用著最好的裝備。
參與張先行動的五百人,則是久經他統率、訓練的部屬,雖然在歷次戰鬥中損折走失不少的,但還是保留了一部分。
如果說張琚的底氣是張氏的話,那麼張先的底氣就是這些部屬,也是他敢於做大事的最大倚仗。當然連遭敗績之下,士氣已經很低落。
不過,在張先召集部眾,並告以行動目標之後,士氣便立刻得到恢復,散亂的軍心也重新凝聚起來。對部卒們來說,今夜幹完這一票,明晨天亮了,他們也就解脫了。
這個時代,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將相,還是苦苦掙扎的販夫走卒,對失敗的耐受度都是很低的。對杜、張下屬的將士們來說,也早已厭倦了頻繁的失敗、
潰退與逃亡。
如果說張先也很聰明,那麼他聰明在於將兵敗的罪過推出去,把部卒們的怨氣往杜洪身上引導。事實上,效果很不錯,張先雖然屢戰屢敗,但至少還帶領他們與苟軍作戰,拼殺過,努力過。
杜洪等首領呢?僅僅是坐在高堂之中,指手畫腳,發號施令,他們享受著鐘鳴鼎食、美酒佳人,將士們在前線拼命拼輸了,反而被過指責....
誰肯甘心服氣?
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只需善加利用引導,便能產生巨大的破壞力。而張先,在得到城外苟軍的保證之後,果斷將軍中瀰漫已久的怒火,給引燃了,並且首先燒向杜洪,他被張先視為「敗亂之賊」。
沿長街而西,不到片刻,經過一道曲折,武功縣衙便進入眼帘,杜洪的將軍府,便設在其間。深夜的衙門前,掛著幾盞燈籠提供照明,杜洪對自身的安危還是很重視的,平日的時候,衙署內外,常備著五百親兵,那也是他最忠實可靠的力量。
不過,隨著苟軍兵臨城下,為表拒敵之心,杜洪將大部分親兵,都派上城駐守了,以致衙署空虛。
昏暗的燈火下,只有幾名甲士在值哨,並且很快察覺了,自黑夜中傳出的動靜實在太明顯了。
「有狀況!」值哨的軍卒發出警告,然後朝張先眾來處怒喝一聲:「來者何人?」
答覆他的,是愈加密集且逼近的腳步聲,而伴著一陣密集的破空響,數十支羽箭以凌厲之勢襲來,根本反應不及,幾名哨卒立刻被射倒。
身著的皮甲,顯然無法防護來自近距離弓弩的射擊,強勁的力道,足以將人射穿。幾個呼吸的功夫,張先等眾的身影徹底暴露出來,但黑暗之中,也只見得幢幢人頭。
張先滿身戎甲,一馬當先,就像過去在馮翊打獵那般,衝鋒在前。衙前軍卒,還喘氣的被補了刀,聞聲之後出門查看的守門軍官,被張先眼疾手快,一刀給砍了脖子。
搶開大門,門後的守衛,也被張先帶頭殺散,至此,縣衙大門徹底洞開,於張先而言,完成「戰場起義」最大的阻礙搬開了。
冷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縣衙內的花木、房舍,張先深吸一口氣,高舉的長刀在燈火的映照下,閃著寒光。用力往前一舉,張先怒喝道:「殺!」
言落,便帶頭衝鋒入衙,身後部卒也一齊湧入,分往衙中各處,逢人便砍見人便殺。
在事前,對此次行動目標,張先也有很清晰的交待,總結來說,就一字兩條:殺杜洪,殺光衙內所有反抗之人!
武功縣衙,地方不大,五百部卒,足以將各院填滿,很快自前庭至後堂,到處都是殺聲,到處都是慘叫。而張先目標明確,領著一隊親兵,直接奔向杜洪所居之室。
連砍幾名仆侍,至杜洪寢居外頭,正聽到杜洪驚懼的詢問:「何人造反?」
「張先殺賊!」聞之,張先哈哈大笑兩聲,招呼著部卒:「杜賊未走,上!
一左一右兩名悍卒躍出,上前一腳端開房門,伴著一聲慘叫,卻是前來匯報的僕從先被斬了。而張先步入房間時,見到的是像小雞一般被拎出的杜洪,還有一名衣衫不整的妙齡女子,那是杜洪最疼愛的姬妾。
其中一名士卒,將那姬妾也一把拽出,伴著一聲尖叫,睡裝清涼的美人,頓時暴露不少誘人的春光,即便黑夜之中也晃得人眼前一亮。
然而,那士卒顯是一莽夫,又或者殺紅了眼,受不得其尖銳,一刀就給砍了。無情的鋼刀,砍在嬌嫩的玉頸上,鮮血飛濺,香消玉殞,張先連喊住手都來不及。
「誰讓你殺她的?」張先怒責親兵。
親兵委屈道:「將軍有令在先,所有人等,一概格殺!」
張先瞪了親兵一眼,卻沒再斥責,看著已沒了聲息的美人,可惜道:「多好的女人啊!就這麼被你這匹夫殺!」
即便不自己享用,拿來獻給苟軍主將,也是一份厚禮,一種誠意啊!
杜洪姬妾甚多,但尤以被殺之女,身段娜,艷名在外,畢竟平日裡杜洪很喜歡帶出去炫耀,給下屬們欣賞,張先也是有貪占之心的,但一個沒交待清楚......可惜了!
「多好的女人啊!」回過身,心頭小小的鬱悶立刻消散了,看著惶恐不安的杜洪,張先又感慨道:「竟為這等犬豕之徒享有!」
看著面帶血跡,狀若惡鬼的張先,杜洪顫聲道:「張..:::.張先,因何造反?我,待你兄弟不薄啊!」
「不薄?前幾日,你不是還要治我的死罪嗎?」張先冷笑道。
「誤會!誤會!」杜洪道。
「沒有誤會!匹夫,納命吧!」張先抬起刀。
「別一一然後是一聲慘叫,杜洪即行殞命,帶著他對宏圖霸業的妄想不管如何,在羯趙末年的北方舞台上,杜洪也還算是個人物,他的經歷與建樹固然無可稱道者,但也足以留名史冊哥了。
倘若將來苟政成就大業,他們作為創業之初一個主要對手,一個上升的台階,還是值得被拿出來說道的。能夠做好一個歷史級別的背景板,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屋內,張先又補了一刀,將杜洪的腦袋揪下來,血糊糊的也不管,就往腰間一別,招呼著左右,往外走去,道:「立刻派人,告之各門守軍,杜賊已死,我願率三軍投效苟軍,保全性命。有不從者,從者可殺之!」
「諾!」
「將軍,府中人眾,還要殺完嗎?」適才殺美人的那名親兵,又小心地問道。
聞言,兩眼一眯,張先表情變得陰狠,冷冷道:「斬草除根,杜洪的妻妾子女、親兵僕從,一個不留,全部解決!」
隨著張先一聲令下,縣衙內的殺戮又多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杜洪隨軍帶著的家卷、親兵、僕人,一個一個被張先的兵卒揪出來砍殺。
足足上百人,無一活口,縣衙上下,除了圈裡的牲畜,幾無倖存者。相比於縣衙的混亂,反是縣城內,在短暫的轟動與混亂後,迅速恢復平靜。
當杜洪被殺的消息傳開後,騷動是難免的,然而,願意為杜洪報仇的實在不多,不是沒有,而是被各部軍官自發地鎮壓了。
到這個關頭,解脫與活命,是屬於三軍的意志,沒人牽頭,或許還能多堅持一段時間,一旦有人行動起來,那是從者如雲。
這是屬於軍隊的意志,張琚是看明白了的,因此他並不把杜洪放在眼裡,他有自信能輕易把三軍招攬到自己這邊,乃至於想和苟軍討價還價。
而這一點,也被張先從大兄那裡學會了,並搶先利用。
城中的混亂,也讓城外的苟軍將士沒能睡個好覺,苟雄、苟安知道細情,倒也不至於慌張,但為免出現什麼意外,還是做著相應調度的防備。
就這麼著,城內熬著,城外也同樣不輕鬆,直到喧聲消沉,波瀾不興。等張先再派使者出城,正大光明地出城來見,苟雄也撤去了高度軍備。
約摸在拂曉時分,在把各城將校聯合,達成投降共識,並初步掌握城中這大幾千軍全部指揮權後,張先終於得空,回到張府。
事起之時,張先便命心腹,帶領一支親兵,前往「保護」。此事,對張先來說,實在不是什麼難事,要知道,張府內的護衛,一直以來,本就是他在安排。
等張先回府之時,張府仍舊嚴密戒嚴著,府中上下,全部被禁制,以防亂兵侵擾。這條理由是說得過去的,但當作為族長的張琚都被控制起來的時候,情況顯然就有些特殊了。
晨曦初露,武功城內的夜色被東方的微光漸漸衝散,也將張府內的異樣氣氛暴露出來了....
「將軍!」
「大兄何在?」
「在房內,甚怒!」心腹小聲答道。
聞之,張先嘴角稍微翹了翹,摸了摸肚子,道:「去給我準備點吃食!」
「諾!」
門被推開,人影一閃,又被合上,張先那還算壯實的身軀出現在張琚眼帘。
斑駁的鐵甲上,滿帶著凝乾的血跡,像是個百戰勇土。
「大兄!」張先躬身一禮。
這一夜,對張琚來說,也是一個不眠夜,雙目布滿血絲,形象全無,更沒了平日裡那種自信與從容。突發的變亂,顯然也在他意料之外,更讓他憤怒的,還是來自張先的背叛。
沒錯,就是背叛!多少年了,張先對他唯命是從,張琚也習慣了,如今,竟敢背著他做下這麼大的動作,還敢以下犯上,軟禁自己!
打量張先兩眼,張琚實在忍不住從心頭湧上來的情緒,怒道:「你真是辦了好大一樁事啊!」
「大兄息怒!容我解釋!」或許是長久以來的威壓在起作用,張先條件反射般地拜道:「小弟此舉,也是不得已!」
見其反應,張琚心下稍安,旋即怒不可遏,沖張先發泄道:「解釋什麼?何需解釋?你好大的膽子!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兄長!
私自動兵,貿然舉事,還敢軟禁於我,你想幹什麼?造反?你可知,稍有不慎,我張氏都將被你連累,滅族.....
一,
面對張琚疾風驟雨一般的訓斥,張先臉上的謙卑與恭敬漸漸消失了,躬著的腰也直起來了,雙目更是直視著張琚,沉著聲音打斷他:「大兄,杜洪已死,眾軍在握,城外苟軍業已聯絡好,此事已成!」
聞言,張琚面色一滯,但更大的羞憤湧上心頭,詰問道:「鼠目寸光,誤我大事!你就這般急於投降?你有膽量舉兵作亂,就沒有勇氣與苟軍對抗一段時間?」
張先深吸一口氣,也拔高了聲音:「大兄!你太自負了!苟軍豈是好惹的?
苟政豈能小?依你的策略,只會把張氏帶入深淵,此事,該聽我的!」
「聽你的?張氏,還輪不到你做主!」張琚恨恨道。
「今後就是了!」張先緊跟著脫口而出。
聞之,張琚終於從怒火中勉強脫離出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張先:「你想做甚?你還想奪我之權?」
見其狀,張先麵皮抽動幾許,那是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攤開雙手,淡定道:「有何不可?大兄自負謀略見識,但沒有我與族部拼死護衛打拼,又豈有今日?」
「你敢!」見張先來真,張琚暴怒而起,通紅的雙目死死盯著張先:「你要自覺於祖宗家法嗎?你以為你能服眾?」
聽張琚這麼說,張先表情頓時恢復了陰沉,扭曲的表情,搭配著面上的污跡,顯得更加森然。在糾結許久之後,張先抬眼,漠然道:
「大兄所言甚是,我沒有大兄治家十數年的威望,是難以服眾的!只要大兄在..
張先語氣不帶絲毫感情,而聽此言,張琚頓時色變,忍不住後退兩步,驚呼道:「你還想做甚?」
「既已做到這一步,小弟又何不更進一步?」張先的右手已經按在了腰刀刀柄上,並緩緩開拔:「苟政在意的,只是武功城,他的許諾也只是應在張氏族長身上,而不會管族長是你張琚,還是我張先!」
「你要弒一一」
沒有給張琚把話說完的機會,張先的刀也更快了,只不過這回斬在自己兄長的脖子上。
然而,殺兄容易,如何收尾呢?只能推到「杜氏餘孽」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