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忙手忙腳亂的給弩上弦,可還沒等他上好弦,那麂子已經發現了他,飛快的鑽入蘆葦叢中逃走了,旁邊的白鷺也被驚動了,迅速飛起,只在水面上留下一片漣漪。
「活見鬼!」魏聰失望的停止上弦:「這玩意反應也忒快了!這麼遠都看得見我!」
「它不是看到,是聽到和聞到!」王壽笑嘻嘻的解釋道:「您這是上風頭,再說,您這弩也不對,下次出來換個便是!」
魏聰看了看自己最新的作品,貼筋三層茶杆竹羊角層壓弩臂,鹿角滾軸機括,打磨光滑的堅硬的橡木弩身,表面用茶油和蜂蠟塗抹,看上去精巧而又致命。他有些不服氣的問道:「這弩不好?」
「不,不,您這弩是好玩意!但不是用來打獵的!」王壽笑道:「像山雞、野兔、鹿、狼啥的又不會披甲,有個三五十斤就足夠了。您這弩足足有百五十斤了吧?上弦可麻煩的很,光手力可不夠,得用腰腿力。可您在樹叢里這麼一動,鹿呀,鳥的就都嚇跑了,那還能打個鬼呀!」
「這倒是!」魏聰嘆了口氣,旋即又興奮了起來:「不過也沒上,我回去搞個槓桿上弦器就是了,可以省不少力氣!一百五十斤的弩,有個五六十斤氣力就足夠了,上弦的時候動靜也不大!」
「當真,天底下就這種好東西?」王壽驚訝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很簡單的,就是根帶鉤子的木棍,你看了就明白了,槓桿原理的簡單運用!算不得什麼!」魏聰笑道:「哎,錯過了這頭麂子,真是可惜了,走,咱們去湖邊看看昨天放下的竹簍,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
王壽沒有說話,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蔡游徼說他是來自雒陽的太學生,世家子弟,可一個生下來就高高在上世家子弟怎麼會像他這樣毫無拘束的與自己一個卑賤的郡國兵出遊、打獵、談笑風生;身著短衣,拿著鋸子、斧頭,鐵鑿和工匠們一同幹活;怎麼會毫不吝嗇的拿出貴重之物,不是說賞賜而是說謝禮呢?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誒!王壽,你幹嘛不走了,快跟上來呀!」魏聰在一大叢蘆葦旁停下腳步,回過頭喊道:「我記得咱們昨天是把竹簍放在那大石頭旁邊吧?怎麼找不到了?你過來幫我也找找!」
「誒,我馬上過來!」王壽趕忙跟了上去,左顧右盼:「不是在那邊?就是那塊石頭,應該是湖水漲起來了,所以石頭露出來的部分變少了,沒錯就是這塊石頭,您看,這不是昨天您留下的印記?」
事實證明王壽說的沒錯,魏聰很快就找到了印記,他撩起褲腿,涉入水中,軟泥淹過腳踝,彎下腰去尋找竹簍,水草和小魚在水中親吻自己的皮膚。很快他找到了,提起竹簍,三四隻螃蟹在裡面張牙舞爪,它們的腳和大鰲糾纏在一起。似乎形成了一個整體。
「老王你看,這螃蟹多肥呀!每個怕不有五六兩重!今晚咱們可是有口福了!」魏聰小心的用手指夾住一隻螃蟹的小腹,舉過頭頂,大笑起來。
「是嗎!」王壽卻沒有魏聰這麼興奮,在他看來螃蟹可算不上什麼好東西,吃起來麻煩得很,也沒有什麼肉,一不小心還會吃壞肚子,惹上疾病,也就是那些湖邊的窮苦人家才把這玩意當回事,也不知道這位魏郎君為啥這麼高興。
魏聰將昨天晚上放下的六七隻竹簍都撈了起來,將裡面的螃蟹和魚都用柳枝串成一串,提在手上往回走,路上魏聰笑嘻嘻的說:「今晚咱們就吃這螃蟹糯米飯,我剛剛看了,這蟹膏厚的很,蒸糯米飯肯定很好吃!」
「您還會做飯菜?」王壽驚訝的問道。
「是呀,會做飯有什麼奇怪的?你不會?」
「這——」王壽乾笑了兩聲:「書上不是說君子不近庖廚嗎?魏郎君您一個貴人怎麼會做這些東西!」
「我一個貴人?」魏聰停下腳步,笑了起來:「你從哪裡看得出我是貴人的?」
「很多呀!」王壽笑道:「首先看您這樣子,身高八尺,皮膚白,手上還沒有什麼老繭;這舉止氣度,和人說話的樣子,還寫的一手好字;還有您懂得那麼多,打穀機、馬車;對了,還有您送我那個火鐮,那可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這些加起來,怎麼會是尋常人家!」說到這裡,王壽壓低了嗓門:「我聽蔡游徼說,您是從京師逃出來的,得罪了宮裡的閹人,叫,叫什麼『黨『,『黨什麼的』!瞧我這豬腦子,什麼都記不住!」說到這裡,他懊惱的拍了拍自己腦門。
「黨人?蔡游徼是不是說我是黨人?」魏聰問道。
「對,對!」王壽興奮的拍了下大腿:「就是這個詞,這是啥意思?您是不是真的是那個勞什子黨人?」
「難怪蔡不疑那廝對我這個態度,原來他是把我當成黨人了!」魏聰心中努力回憶初中歷史課本裡面關於「黨錮之禍」的記錄,可惜他能記起來的只有這是一群清流,還有就是譚嗣同那句「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別的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看來那蔡不疑人品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把自己交到官府去領賞錢,而是私藏保護起來。他想了想之後答道:「我不是什麼黨人,不過今後你也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情,對你沒有好處!」
「這個我懂!」王壽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郎君您放心,別看我老王這個樣子,也是個硬性漢子,分得清誰是君子,誰是小人,絕不會做出那等不要臉的事情來!」
魏聰微微點頭,王壽的話在他腦海里突然勾起一個念頭,他小心問道:「對了,老王,我問你一件事情。我記得這弩機乃是官府嚴禁之物,我私制弩機會不會惹來麻煩?」
「呵呵!」王壽笑了起來:「您這就是瞎操心了!沒錯,官府的確禁弩,但官府禁的東西多了,哪有事事都能落到實處的?這年頭哪家大戶家裡沒有武庫私藏兵甲?一到秋糧食收完後,個個都把部曲拉出來,授兵講武,以備不虞之事!州縣的老爺都只當做沒看見,還會多您這一張弩?」
「竟然到了這種地步?」魏聰被嚇了一跳,問道:「大戶家裡私藏兵甲,官府只當做沒看到?」
「是呀,這也是沒辦法!天下不太平呀!西北有羌亂,東北有鮮卑、有烏桓作亂,南邊有山越、有妖賊。郡國兵又不頂用,若是不讓豪強講武自衛,官府緩急之間連個能頂得上的人馬都沒有。」王壽奇怪的問道道:「反正這些豪強練兵也就為了聚宗族自保,你不讓他們自保,那誰來對付那些流民山越?您在雒陽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原來所謂的『漢獨以強亡』是這意思呀!」魏聰聽到這裡,不由得腹誹道。按照王壽的說法,東漢到了這個時候,各地的豪強地主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兵有兵,要組織有組織,要聲望有聲望,只缺一個契機,就開始進行全面吃雞大賽;反觀東漢中央政府從表面上看還很強勢,但實際皇帝、外戚、宦官以及朝臣士大夫高強度內鬥,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而真正的政事卻無人關心,這就極大地消耗了國家的威信和力量。
所以就不難理解東漢末年為何席捲天下、有眾數十萬的黃巾軍大起義在東漢朝廷宣布恢復黨錮之士的從政權利之後,幾個月時間就被鎮壓下去了,張角三兄弟也身首異處。而袁紹等人在何進被殺之後,領兵攻進皇宮,誅殺「十常侍」之後,帝國就立刻土崩瓦解,陷入了全面內戰之中,再也復起不成。
原因很簡單,黃巾軍作亂時,士大夫們是站在朝廷一面的,而何進兄弟身死,袁紹等人攻入皇宮,盡誅中官之後,實際上已經把東漢國家權力中樞的兩條腿宦官和外戚都給砍斷了,而士大夫們突然發現頭頂上再也沒有朝廷指手畫腳了,便各自據州縣為主,自然帝國再也無法復起。
「娘的,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危險了!」魏聰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哆嗦:「我本來還以為至少還有十幾二十年太平日子,我可以慢慢猥瑣發育。現在看來,這個國家早已經是遍地吃雞遊戲,只不過全面內戰還沒打起來罷了!自己如果不當回事,很可能會稀里糊塗的死在某個犄角旮旯里!」
「郎君,郎君!你沒事吧?」王壽看到魏聰突然停下腳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趕忙小心問道。
「沒事!」魏聰嘆了口氣,看了王壽一眼,問道:「老王,我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有天突然天下大亂你怎麼辦?」
「天下大亂?」王壽聞言一愣,旋即笑道:「朝廷自然會發三河五校兵征討就是,我擔心什麼?」
「那要是平定不了呢?」
「平定不了?那不可能呀!」王壽訝異道:「三河五校不夠還有南匈奴、河北烏桓突騎,丹陽弩手、荊楚健銳、涼州大馬。這些加起來還有什麼亂事平定不下來的?」
面對王壽的自信滿滿,魏聰一時間不禁無語,從某種意義上講,王壽的自信是有道理的:東漢一直到滅亡,都對外敵擁有碾壓的軍事優勢,帝國是被他自己的軍隊毀滅的。但是要讓對方理解這個恐怕有點難。想到這裡,魏聰有點沮喪的搖了搖頭:「算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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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業。
「這打穀機其實倒也簡單,不過確實很好用!」蔡不疑使用了一下打穀機,滿意的點了點頭。
「是呀!」管事笑道:「小人一開始還覺得有點不信,就這個玩意就能一個人頂四五個人用,後來一試才發現是真的。那位魏郎君當真是奇思妙想,非常人能及!」
蔡不疑笑了笑,沒有說話。正如他所說的,這款手動打穀機的機構其實很簡單,主體部分是一個大木桶,下方的兩個踏板帶動曲柄,只要一踏動,木桶內的一根鑲嵌有許多木釘的粗木棍就會高速旋轉。使用者只要將稻穗靠近,上面的穀粒就會被高速旋轉的木釘掃落,而木桶底部有一個洞,直接用口袋包裹起來,確保脫粒的穀物都落入袋中,不會遺漏。
他倒是不認為這是魏聰的原創,畢竟當時類似的農業手動機械其實已經很多了,新野沒有不等於其他地方沒有,在他看來應該是魏聰此前在哪裡見過,這裡復刻出來的。而且魏聰造出這打穀機之後交由自己,而非自己散布出去招攬人心,這明顯不是那些想搞事的「妖賊」的行徑,這讓蔡不疑大大的鬆了口氣,不過自己的看法也沒必要和管事說了。
「馬車呢?」
「主人請隨我來!」管事應了一聲,便往後院走去。
相比起打穀機,馬車給蔡不疑帶來的衝擊要大得多,這一次他可以確定這是魏聰的原創。原因很簡單,中國古代也有四輪車,但通常是牛車、人力車而非馬車。
中國古代一直沒有解決四輪車的轉向問題,牛車無所謂,反正牛車走得慢,可以慢慢的一點點挪動,而馬車的速度如果不解決四輪車的轉向問題,根本無法在道路上正常行駛。所以中國古代絕大部分馬車,尤其是承載人員的車輛,幾乎都是兩輪車。
「這馬車能用?」蔡不疑按奈住震驚的心情,向管事問道。
「可以呀!」管事不解的問道:「我記得前些天魏郎君出門就是坐這馬車的呀,上頭還帶了婢女、車夫還說跑起來還成,就是搖晃的有些厲害!」
蔡不疑走上前去試乘了一下,果然可以正常的行駛,如管事說的車廂有些晃動,但震動要小得多,屁股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