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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公地

2024-12-30 22:34:13 作者: 克里斯韋伯
  「那,那你們都是怎麼過的?」魏聰低聲問道。

  「怎麼過的?」王壽笑了起來:「還能怎麼過?熬唄,熬得過就活,熬不過就死!」說罷,他扭過頭,繼續向窗外看去,對那路旁的農婦唱起歌來。那粗俗而又帶著幾分滄桑的歌聲魏聰此時聽來,又是另外一種味道了。

  「地方到了,郎君咱們下車吧!」

  魏聰跟著王壽跳下馬車,只見路旁是一大片坡地,一直延伸到幾里外的針葉林。坡地上種滿了麥子,但是看上去生長的不怎麼樣,魏聰走近了隨便掐了一支麥穗,發現上面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麥粒是乾癟的,剩下三分之二也不夠飽滿,遠遠無法和剛剛看到路旁的麥田相比。

  「這麥田是蔡游徼的?收成可不怎麼樣呀?」魏聰皺著眉頭問道。

  「應該說這麥子是蔡游徼的!」王壽笑嘻嘻的問道:「至於收成不好那是正常,這麥地只撒種子沒人管的,今年風調雨順,收成算是不錯的,放平日也就掙個三倍種子回來!」

  魏聰一問才知道這片坡地是公地,由於灌溉條件不好,都是看天吃飯,誰種了麥子便是誰的,來年若是換人種就是另外一人的。蔡不疑當上游徼之後,便在這片坡地上種上了麥子,已經有七八年了。

  「其他人就不占這塊地?就因為他是游徼?」魏聰問道。

  「也不光是這個!」

  王壽笑道:「光種下去沒用,還得有人,這麥地雖說平日也沒人管,但總得有人收割吧?麥收的日子人手是最緊的,平常人能把自家的地打理好就不錯了,哪裡還有閒人來收這麼大一片麥子?」

  「難怪他抓了那幾個毛賊要先留下來收完麥子再送去縣衙,敢情在這裡等著呢!」魏聰悻悻的想到,他現在算是明白那蔡不疑區區一個游徼就能有在湖邊有專門打獵的別業,裡面還養著侍候人的婢女奴僕。不算別的,光這片麥田少說就有三百多畝,就算收成低些,一畝地就打八十斤麥子,加起來也有十二三噸了,漢代田租低,只用交十分之一,滿打滿算落在蔡不疑口袋了也有十噸麥子,在古代農業社會糧食就是金錢、就是力量,就是命,就是一切。他現在算是明白漢末士族為啥一下子能拉出幾千幾萬的兵馬來了。

  魏聰肚子裡正打著算盤,從麥地里跑過來幾個人來,離得還有十幾步遠便紛紛伏地跪拜,口中連喊「神仙救我」。魏聰低頭一看,卻是當初那幾個來搶劫自己的毛賊,只見一個個蓬頭垢面,滿臉都是麥芒油汗,顯然這些日子他們吃了不少苦頭。

  「滾開,滾開!」王壽見狀,趕忙攔在前面,拔刀呵斥道:「你們這些賴貨作甚?皮癢了嗎?還不快去割麥子?」

  那幾個人卻不退去,只是跪在地上叩首,口中哀求說活計太累太重,天一亮就忙,太陽下山還沒歇息,一天歇息不了三四個時辰,再這樣下去只怕要累死了。魏聰看的可憐,對趕過來的監工問道:「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郎君!」那監工認得自家的馬車,又見魏聰生的倜儻,不敢無禮,便笑道:「活計是辛苦,但每年這時候都是這樣子的,割麥,脫粒、晾曬,收倉都耽擱不得,不然一場暴雨下來,麥子打濕了發霉一年就白幹了。再說,這幾個都是待決的盜賊,依照他們的罪行,送到官府最輕也是黜為城旦,那裡的活計比現在只重不輕!」

  「嗯!」魏聰無奈的點了點頭,他知道那監工其實說的是實話,自己一路來道路兩旁的農夫們的勞苦他都看到了,甚至就算是自己穿越前的那個世界,農村完成機械化前,南方每年七月間的「雙搶」也是辛苦到了極點,完全不亞於建築、礦工等重體力勞動,。


  「郎君!」王壽在旁邊看到魏聰神色黯然,便小心勸道:「我知道您好心,但這世上就是這樣的,人各有命,有人生來就是享福的命,就好比您;有人生來就是吃苦受累的命,就好比我們這些人,不服不行!」

  「人之賢與不肖如鼠矣,在所自處嗎?」魏聰嘆了口氣,心中滿不是滋味,自從穿越以來,他一門心思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儘快融入這裡,如何才能過得更好,發明馬車懸掛減震也就是為了憑此打出名聲來,憑此爬進統治階級的隊伍。但今天出遊,當親眼看到農民們的辛苦之後,魏聰腦海中第一次閃現出一個念頭——也許在這個時代我可以憑自己的知識為他們做點什麼,讓他們過得更好些。

  想到這裡,魏聰對王壽道:「你在這裡等我會,我想在附近轉轉!」

  「行!」王壽笑道,他指了指旁邊的一棵大桑樹:「我讓馬車停那樹下去,您走累了就去那邊!」

  魏聰點了點頭,便沿著麥田邊緣閒逛起來,他小心的觀察農夫們收割、脫粒、搬運新麥的工具,與自己以前在網上看到的幾種簡單的人力農業機械相印證比較,他滿意的發現這些農夫們使用的工具相較起來要原始不少,如果能夠製造出來一兩件,推廣開來,肯定可以減輕不少辛勞。

  想到這裡,魏聰興沖沖的回到桑樹旁,對王壽道:「走,我們回去!」

  「回去?」王壽剛剛讓婢女往地上鋪了蒲蓆,正要往上面擺放果脯餅餌什麼的,不由得愣住了:「這麼快,您不打算留下來觀風嗎?」

  「觀什麼風!走,快些回去!趕著有急事呢!」

  「好好,您做主!」王壽搖了搖頭,幫著婢女將蒲蓆抬上馬車,他似乎聽到魏聰的嘀咕聲:「三天內搞出來,應該趕得上麥收吧?」

  新野蔡宅。

  當天晚上,蔡不疑回到自己院子時,對未來感到從未有過的樂觀和希望——就在剛剛他照例拜問父親時,得知剛剛收到襄陽的族叔蔡諷的來信,信中提到蔡諷的長子蔡瑁秋後將要從雒陽返回襄陽,可能會在新野住上幾日,請自己予以照顧接待。在信的末尾,這位交遊廣闊、聲名顯赫的族叔還含糊提到與蔡瑁同行的還有一位家世深厚的貴公子,自己若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須得抓住機會。

  對這個族叔的眼光和手腕,蔡不疑是早就聽說了。前些年他花了好大氣力把妹妹嫁給了南陽張溫,搭人情請媒人牽線搭橋,引薦什麼的不說了,據說光是陪嫁就送了五百萬錢過去。眾人一開始還笑話蔡諷把荊州蔡氏的臉面都丟盡了,想必妹妹又老又丑嫁不出去,才花了那麼大一筆錢,就連蔡不疑在縣裡同僚喝酒時也被冷嘲熱諷過幾次。

  可隨著張溫仕途步步高升,尤其是在延熹二年的天子誅滅梁氏滿門之後,張溫升官的速度簡直讓人瞠目結舌,短短几年功夫,就從一個四百石的尚書侍郎升到了尚書令,雖然尚書令不過是千石,不及郡國太守國相的兩千石,也不如都尉、校尉比兩千石。但誰都知道尚書令位處中樞,掌握機要,非天子心腹不得出任,其前途絕非區區太守國相可比。張溫能夠出任此官,日後位至三公等閒事耳,便是裂土封侯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這個時候,當初嘲諷蔡諷花錢嫁妹妹的那些人早就變了嘴臉,變成了稱讚蔡諷奇目能識人,早早就能看出張溫是萬中無一的俊傑。而蔡諷還是過去那副榮辱不驚的老樣子,長子蔡瑁七八歲就常年寄居於姨父那兒,時常往來於雒陽與襄陽之間,與東漢最頂流的貴公子、士大夫們交遊,累積聲望。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只要這位蔡公子一及冠,就會被南郡太守舉孝廉,然後去天子身邊為郎,或持戟侍衛,或參與機要,帝國精英的康莊大道將在他的面前鋪開,而荊州蔡氏也將隨之踏入帝國頂端名門的行列。而蔡不疑作為蔡氏一門的一份子,也能分到一點殘羹了。


  「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蔡不疑猛擊了一下手掌,霍的一下站起身來。他當然知道蔡諷那封信的關鍵之處便是與蔡瑁同行的貴公子,而蔡諷之所以沒有在信中直接道明這位貴公子的身份,自然也有其用意。也許是為了避免走漏風聲惹來麻煩,也許是這位貴公子此番不喜歡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反正這位族叔肯定考慮的比自己周全,自己只需要考慮怎麼招待好對方,討好對方歡心便是了。

  「既然蔡諷叔父都說其『家世深厚』,那其祖上要麼是出了三公、世代兩千石,要麼是朝廷世代相傳的貴戚宗室了,又是常年在京師的!像這等出身的貴公子,什麼吃的用的沒見識過?我就算傾家蕩產,只怕也未必能入得人家的眼!要想能讓其留下深刻的印象,還要討得其歡心,這還真是讓人傷腦筋呀!」

  想到這裡,蔡不疑不禁頭疼起來,按說他家中有存糧四囷(存糧穀倉,一囷大概三千石),絹布四五千匹,在新野這小地方也算得上殷實豐厚了。但自己總不能拿糧食和布匹款待雒陽來的貴公子吧?要想打動對方,要的是奇珍異寶、狡童美婢、時尚喜好之物,這些東西可是有價無市,尤其是在新野這種偏僻之地,有糧食有布匹也未必買得到。

  「對了,我怎麼把那位魏聰給忘了!他本就多半是來自雒陽之人,而且看他的文書風流,背囊中無一不是精巧絕倫之物,若是能請其割愛一二,豈不是就成了?何必我在這裡冥思苦想?」蔡不疑猛拍了一下手掌,跳了起來。他立刻讓人把自己別業的管事叫來,徑直問道:「這些日子,魏郎君都呆在別業嗎?都去了哪裡?」

  「回稟主人!」管事躬身道:「魏郎君這些日子基本沒有出門,只在前幾日出了一趟門,去了主人在黎坡的麥田兜了一圈,看了看麥收就回去了!」

  「嗯!」蔡不疑點了點頭,管事的回答讓他心中原本的擔心消去了不少,魏聰的表現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四處點火的妖賊,而和一個逃避朝廷追緝的黨人十分吻合。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好,好,這樣就好,你要好好侍候他,千萬不要怠慢了!」

  「小人遵命!」管事應了一聲,他猶豫了一下:「主人,關於這位魏郎君,小人還有一件事情稟告!」

  「是這麼回事,這位魏郎君在別業也沒有閒著——」管事小心翼翼的將魏聰改造馬車和踏板打穀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小心翼翼的說:「這件事情小人本來早就想稟告您,但前些日子老是碰不到您,才耽擱到現在,還請主人恕罪!」

  「哦?坐上去不顛簸的馬車,還有用腳蹬踏板就能打穀的機械?」蔡不疑頓時有了興趣:「你是親自試過了,還是聽旁人說的?」

  「小人親自試過了!」管事答道:「經過魏郎君改裝的馬車的確顛簸小多了,但搖晃的更厲害了,坐上去有點像孩童坐的鞦韆,而且別人的馬車都是兩輪的,而他的卻是四輪的;而那踏板打穀機的確是個好東西,不但比原本的辦法省力、更快,而且遺落的穀粒要少上許多!不過——」

  「不過什麼?」蔡不疑急道。

  「魏郎君說那個打穀機可以讓我家隨意仿造使用,不過他有個條件,若要用他的打穀機,那家中的僮僕奴婢這段時間每天要少干一個時辰的活計,讓他們休息的好些。小人盤算了下,用這打穀機的好處遠勝奴婢們多干那一個時辰,所以都斗膽答應了!」

  「哦?」蔡不疑思忖良久,突然笑了起來:「不為自己要好處,卻要善待奴婢,這樣我倒是放心了。你去讓人準備馬匹,我現在就去趟別業,當面向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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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河邊宛如一塊巨大的藍綠色翡翠,沿岸淺灘蘆葦叢生,魏聰看到一隻麂子在湖邊飲水,旁邊有幾隻白鷺在站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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