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被攔住了,王壽和驢車的主人說了幾句話,便招手請魏聰上車。魏聰登上驢車,盤腿坐在一堆麥草上,他注意到驢車的車輪是實心的——居然沒有輻條,他不禁暗自興奮起來——這可是一項不錯的技術改進,自己得記下來。
驢車上的空間有限,王壽他們兩個只能徒步跟隨,兩人挺著胸脯,把長槍靠在肩膀上,就好像兩個護衛。微風迎面而來,帶來即將成熟的麥香,魏聰打了個哈欠,他又有點困了,除了屁股下的驢車顛簸的厲害,一切都很好,怎麼樣給馬車減震呢?彈簧還是皮帶?魏聰開始努力在腦海中搜索答案起來,正思忖間,突然聽到前頭趕驢的車夫唱道:「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
魏聰聽不懂那車夫唱的什麼,但聽聲調高亢悠長,倒也別有風味。他正想著要怎的才能儘快學聽說,打破語言障礙,從道路兩旁的草叢中衝出四五個漢子來,手中拿著竹槍短刀。還沒等魏聰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己的腰眼就被一個硬物頂住了。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原來自己又遇到盜賊了!
「汝是何人,車上坐的可是荊州蔡氏的客人!還不快放人!」王壽的反應最快,他一邊與王葛背靠背挺矛阻止四周的盜賊,一邊對車上喊道。
「什麼狗屁荊州蔡氏!」那駕車漢子用匕首抵住蔡聰的腰眼,迫使其跳下車來,笑道:「汝可曾聽過絳衣將軍的名號,快放下兵器,交出財物,饒爾等不死!」
「絳衣將軍?糟糕,是張伯路!遇上這廝,可完蛋了!」王壽聞言大驚失色,原來這張伯路本是江陵人氏,少年時就好勇鬥狠,帶著同鄉的惡少年四出搶劫財物船隻,他喜歡頭戴赤色頭巾,身著絳袍,自號絳衣將軍,麾下有四五百人,都是輕狡亡命的少年,相鄰郡守官吏奈何他不得,甚至派人與他送禮結好,免得遭到他的搶掠。
不過這張伯路是有名的生活豪奢,講排場,走陸路則是車騎開路,走水路就有輕舟護送,即便是侍從之人,也身著錦袍。看這幾個劫道一身破麻衣,只有竹槍短刀,分明就是尋常的小毛賊,怎麼看都不像是聲名赫赫的絳衣將軍的手下。看到這裡,王壽心裡便生出疑心。
「還不讓他們放下兵器,不然我就殺了你!」那車夫見王壽和王葛不放下武器,對魏聰喝道,魏聰猜出對方應該是想要拿自己脅迫那兩個兵士做什麼,他咬了咬牙,腳上一鉤,將自己的背包從驢車上帶了下去。
落地的背包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王壽靈機一動,趕忙喊道:「張將軍,你不過是求財,這行囊乃是這位郎君所有,裡面各種奇珍異寶數不勝數,你何不取了行囊離開,大家都好!」
那車夫看了看地上的行囊,想要彎腰去取,又怕被魏聰所乘,便踢了魏聰一下,指了指那行囊。魏聰彎下腰,打開背包,從裡面取出一副小圓鏡來,隨手打開一看,頓時把那車夫的目光吸引過去了。
「這,這,難道是水晶鏡?」
魏聰沒有理會他,將鏡子遞給對方,又從裡面摸出一物來,就這般他從裡面拿出了四五物件,眾人莫說見過,便是想都未曾想過世上竟然有這等奇妙之物。這時魏聰從背包中拿出一個黑色的棍子來,遞了過去,那車夫下意識的伸手去接,卻不想他手剛剛挨到棍子,便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電擊,頓時渾身劇烈顫抖,小便失禁,頭髮膨張,撲倒在地。
「雷,雷電!神仙,神仙!」王壽站的近,看的很清楚,那車夫剛剛的樣子,分明是被雷電擊中,他沒想到這個來歷不明的魏郎君竟然還能役使雷電,這豈不是個活神仙。想到這裡,他雙膝一軟,下意識的跪了下去,王葛也趕忙跟著跪了下去。
魏聰目光掃過四周的盜賊,他有意識的讓自己目光淡漠,沒有感情,顯然,剛剛那種電擊給了這些盜賊很深的印象,他決定趁熱打鐵。魏聰將電棍舉過頭頂,讓所有人看清電棍的末端,然後按下按鈕,淡藍色電火花在電棍的末端跳躍,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宣洩著未知的神秘力量,這頓時擊潰了盜賊們最後的抵抗意志。
「求神仙饒命!」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仙人饒命!」
盜賊們丟下手裡的短刀和竹槍,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魏聰收起電棍,對王壽做了個手勢,王壽趕忙站起身,在驢車上找了根繩索,將地上的盜賊們和車夫都捆成一串,拴在驢車車轅上,挺著胸脯,得意洋洋的向蔡不疑的別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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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不疑別業。
「什麼?魏郎君是個活神仙?」蔡不疑正要放進水桶中的腳停住了。
「不錯!」王壽臉上滿是得色,很是為自己的這個發現而得意,他已經把自己列為魏聰的首席追隨者了,頗有與有榮焉的意思,他便將途中遭遇盜賊,被魏聰以雷法擒拿懾服之事講述了一遍,最後道:「那伙盜賊出來搶劫撞到了鐵板上,還真是倒了血霉!」
「真的是絳衣將軍張伯路?」
「哪能!」王壽笑道:「是個冒名的小賊,原本是西鄉里人,叫張元,想要借張伯路的名聲搶劫,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張伯路的手下怎麼這麼寒磣,只有竹槍短刀!」
「原來是這樣!」蔡不疑鬆了口氣,苦笑道:「這世道真的是愈來愈不成了,光天白日,幾個小毛賊攔路搶劫郡兵護送的賓客!」
「誰說不是呢!」王壽嘆了口氣:「那這幾個小賊怎麼處置?」
「馬上要收麥了,家裡人手不夠,讓他們先替我把地里的麥子收了,再送去縣衙!」
「是!」王壽應了一聲,他猶豫了一下,問道:「游徼您剛剛從縣衙回來,可知縣尊如何處置那趙延年?」
「你是問賞賜的事情吧?」蔡不疑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讓你失望了,縣尊已經赦免那趙延年了!」
「啥?赦免趙延年!」王壽大吃一驚:「怎麼可能?他可是滅了曹家滿門呀!少說也有二十多條人命,那趙延年便是有十條命也沒了!」
「你不知道,新來的縣令是馬融(東漢末年著名大儒,盧植、鄭玄皆為其弟子)的入門弟子,用的是春秋決獄!」蔡不疑嘆了口氣:「那趙延年欠了曹無疚子錢,還不起他的父母墳地便被曹無疚占了,還將其墳頭都平了。縣尊便依照春秋經義:父母受辱,為人子者必報之說,便赦免了趙延年的死罪,只教訓了他幾句,便放他走了!」
王壽聽到這裡,已經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所謂春秋決獄,又叫引經決獄,經義決獄,是是指兩漢時期儒家學者在審理案件過程中,拋開國家法律,引用《春秋》等儒家經典作為審理案件的依據的司法活動。漢武帝之後,儒學逐漸官學化,儒家學者往往會利用法官的身份,直接參與案件審理或討論。
儒家化的司法官員在參與案件審理的過程中,面對漢初制定的體現法家精神的漢律,又不能及時修改刑律和曲解刑律的情況下,採取了直接引用儒家經典作為案件審理依據,從而實現對司法活動的儒家化改造。
就拿趙延年這個案子來說,就適用於儒家的原心定罪原則,即根據行為人主觀心理動機的善良與兇惡,來斷定行為人是否構成犯罪,是否應當給予處罰的司法原則。「故《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於法者免,志惡而合於法者誅。」趙延年雖然殺了曹無疚滿門,但他的動機是因為父母受辱而報復,此乃至孝,不但不應當處罰,還應當褒獎。
看著王壽失望的背影,蔡不疑撇了撇嘴,其實這件事情的真相併非僅僅如此。縣尊以春秋決獄赦免趙延年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卻不在這裡。那個放子錢的曹無疚幾年前與宮裡的大長秋曹季興聯了宗,每年都會運送大筆錢財去雒陽,算是宦官在地方上的黨羽。這位縣尊應該是黨人一脈,赦免趙延年恐怕有利用其手打擊宦官黨羽的緣故吧?自己一個小游徼就犯不著摻和進這種旋渦里了,不然什麼時候被一口吞了都不知道。
蔡不疑突然覺得木桶里的水有些涼了,他向門旁侍候的婢女使了個眼色,那婢女便拿著木桶往裡面添加熱水。蔡不疑愜意的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雙腳被熱水包裹的感覺,現在看來,自己先前對這位魏郎君身份的猜測恐怕是有些孟浪了。
秦漢時世人對這種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人有一種統一的稱呼——方士,當然,也不是說一位太學生就不能同時是一名方士,實際上在當時的士大夫群體之中,把大量業餘時間花在占星、讖緯、煉丹服藥求長生、習練房中術的人大有人在。
但現在畢竟已經不是黃老之術盛行的前朝了,自從孝武皇帝「廢馳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學已經在東漢社會的上層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而這些原本活躍於上層社會的方士們就被逐漸邊緣化,神秘化,他們當中的許多人走下社會中下層,與民間原有的巫術等文化相結合,形成了一種新的宗教——道教,在蜀中、江淮、吳越、荊楚等南方地區尤為盛行。
這種宗教不可避免的和下層人民的反抗運動結合起來,成為其有力的思想武器。這種有宗教背景的農民起義被東漢的統治階級稱之為妖賊,而這些宗教人士在蔡不疑眼裡,無疑就是潛在的危險分子。
「妖賊還是太學生,還真是說不清呀!」蔡不疑自言自語道:「罷了,聽其言而觀其行,先靜觀其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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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壽,你看這樣改裝之後,車上是不是舒服多了?」魏聰笑嘻嘻的問道,身著無袖青布短衫,頭裹幅巾的他至少從表面上看去,除了身材特別高大,皮膚白皙光滑之外,已經和當時大部分平民沒有什麼區別了。
「是舒服多了!至少不怎麼顛屁股了,就是晃得更厲害了,坐久了會頭暈,我寧可走路!」王壽笑哈哈的答道。
「不識貨的土鱉!」魏聰無奈的腹誹道,他在蔡不疑別業待的一個月時間裡,除了抓緊時間學習語言和書寫之外,時間就花在改進馬車上,在發現當時早就有了新式車輪之後,魏聰就進而改進了當時四輪馬車,尤其是懸掛系統,他將原有的將車廂直接剛性連接在車架上改為用皮索懸掛在車架的支杆上,這樣馬車行駛時的縱向起伏就會被轉向為橫向搖晃,不但乘客的屁股會舒服不少,也提高車輛行駛的安全性。
王壽倒是沒有察覺到魏聰的不滿,他笑嘻嘻的探出頭,看著道路兩旁的麥田,沉甸甸的麥穗隨風搖晃,不時可以看到道旁行走的農婦,那些是給田裡勞作的男人們送飯的。每當看到這些女人們時,王壽便神采飛揚的唱起一些粗俗民謠,引來了不少嗔罵聲。
「老王,看你的年紀,家裡有媳婦吧?」魏聰皺著眉頭問道。
「有,娃都有三了!」王壽一邊目不轉睛的盯著路旁一個正在整理衣衫的少婦,一邊漫不經心的答道:「最大的那個明年就要交算賦了,想起來就頭疼呢!」
「算賦?」魏聰聞言一愣,他這才想起來這應該是人頭稅的意思,小心的問道:「這算賦多嗎?」
「多嗎?」王壽回過頭,苦笑道:「郎君您是貴人,哪裡知道這些,一個半大娃,無論男女,年滿十五就要交官府一百二十錢,折算成糧食就是一斛二斗米,還有勞役,兵役、田租,年紀更小的娃只能吃飯不能幹活還要交口賦,您說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