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鄴城人?果然雄壯!」蔡瑁笑道,他指了指身旁的好友,對蔡不疑介紹道:「這位便是我的好友,沛國曹操,其祖父便是皇后宮中大長秋曹季興曹公!」
「這黑皮小個子是曹操?」魏聰險些叫出聲來,他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對方,蔡瑁的後半句話排除了諧音或者同名的可能,畢竟史書上記載的很清楚:曹操的父親是大宦官的養子,他自己也落下了個「贅閹遺丑」的惡名,後來幾乎每個對手要征討曹操都會在檄文里提一句,其真實性是確定無誤了。
「原來是曹大貂璫之孫,在下失禮了!」蔡不疑趕忙行禮。
「不疑兄!曹公入宮三十餘年,歷經四帝,為人謹慎厚道,多舉薦賢人!」蔡瑁話語中意味深長:「我家姨父此番能出掌尚書令,便有曹公之力呀!」
蔡不疑面露驚喜,他趕忙對曹操笑道:「想不到曹公於吾蔡氏亦有大德,還請公子上車,讓我等效勞一二!」說罷,他便側過身子,做了個請上車的手勢。
曹操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出身於權貴之家的他早已習慣了旁人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後的嘴臉,他走到蔡不疑的馬車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眉頭微皺:「這馬車如此大,兩匹馬也能拉得動?」
「無妨!」蔡不疑笑道:「曹公子請看,這馬車是四輪的,車廂雖大,但卻不是由馭馬承負的。」
「四輪的?」曹操這才發現眼前的馬車有兩對車輪,他皺了皺眉頭,想要再問,一旁的魏聰道:「馬車之事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不如上車一試便知!」
「這倒是!」曹操看了魏聰一眼,笑了起來:「也好,那我等便試一試!」
四人魚貫上了車,這車廂有近五米長,兩米寬,四人相對而坐,不但毫無侷促,而且還有足夠的地方擺放几案,炭爐等什物,以及一名侍候的婢女。曹操與蔡瑁到底還是少年人,眼睛裡不禁閃耀著興奮與期待的光。
待到四人坐定了,魏聰扯了一下窗邊的繩索,隨著一聲鈴響,馬車開始移動起來,那婢女也開始替四人倒酒布菜。曹操驚訝的發現這馬車不但跑的不慢,而且比自己和蔡瑁先前乘坐的馬車要平穩得多,四人甚至可以在車上吃酒說笑。
「這馬車果然精巧!」蔡瑁笑道:「我在雒陽都未曾見過,兄長是從何處得來的?」
「此車乃是魏兄親手打制的,並非買來的!」蔡不疑道。
「哦?」
兩道驚奇的目光頓時聚集到了魏聰身上,魏聰卻依舊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良久之後,曹操笑道:「魏兄形容英偉,想不到還擅長這等機巧之術,其中奧妙,還請指點一二!」
此時魏聰已經從剛剛遇到歷史著名人物的驚詫中恢復過來了,雖然按照史書上的記載,曹操從小就精通權術,性情狡詐,還拿一個他用詐術對付自家叔父的例子作為證據,儼然是魔王降世,天生魔子。但歸根結底現在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史書上的詭詐好殺恐怕多半是所經歷的殘酷現實逼出來的,畢竟曹操也有熱血剛直的一面,自己預先有點戒備就是了。
「不敢!」魏聰讓婢女將几案上的酒菜挪開,從袖中取出一支捲軸在几案上展開來,原來上面便是四輪車架的俯瞰圖和側面圖,還一一標註了部件的尺寸和安裝位置,以曹操的頭腦,其中奧妙粗粗一看便明了了六七分。他當然知道這四輪馬車的好處,不由得驚訝的看了魏聰一眼,暗想此人到底是什麼來歷,竟然將這等要緊器物的圖譜隨便拿出來給兩個陌生人看,器量著實不凡。
相比起曹操,蔡瑁對這圖紙的興致就小多了,他只是瞟了一眼,目光便轉向蔡不疑:「你這馬車比我們從雒陽來時乘坐的要舒服多了,可否將此車借我等數日,待到了襄陽再遣人送回來!」
「區區一輛馬車,賢弟喜歡拿去便是!何必還派人送來送去的麻煩!」蔡不疑笑道。
「那就多謝兄長了!」蔡瑁滿不在意的拱了拱手,他這才注意到好友的目光幾乎黏在了在那張圖上,他正想隨便說點什麼將朋友的注意力拉回來,卻只見曹操向魏聰長揖為禮:「魏先生,可否將這圖借予在下兩日,阿瞞必有回報!」
「這曹操的眼光倒是真不錯!別人要車,他直接要圖紙!」魏聰暗想,旁邊的蔡不疑見魏聰沒有立刻應允,心中焦急,但又不好當面催促,只得伸手在几案下拉扯魏聰的袖口。魏聰察覺後不由得暗笑,口中道:「哦,這圖粗陋的很,曹公子若是喜歡,不如今晚我重新繪一副更好的,明早送來如何?」
「也好!」曹操手上已經將圖卷好,收入袖中:「這幅圖我先拿去今晚好生揣摩,待到明日再還給魏先生便是!」
魏聰見狀一愣,旋即才明白過來,敢情這曹操是擔心自己不守承諾,明日不給圖紙或者拿一張假圖來,就先把眼前這張圖紙拿在手裡,這多疑謹慎的性子,還真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蔡瑁見狀也有點尷尬,趕忙把話頭扯開:「兄長,你是如何結識這位魏先生的?」
「哦!這話說來倒是長了!說來也是緣分!」蔡不疑便將那天在山上追捕殺人犯,偶遇魏聰,並在他的幫助下生擒趙延年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笑道:「魏兄可能是覺得新野風土甚好,便暫留了下來,倒是便宜愚兄,可以朝夕請教了!」
「原來是這般,倒是真的有緣呀!」曹操笑了起來:「不想魏先生不但熟習機巧之學,還長於武事,當真是難得!」
「何止是這兩樣!」蔡不疑笑道:「魏兄一手書法也是了不得,至少在下是從來未曾見過這等好字的!」
「哦?有這等事?」曹操眼睛一亮,工匠之學和武藝出色還好說,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那可是當時上層士大夫階層的專屬了,畢竟出身寒微之人憑藉天賦、苦學和際遇掌握經學進而出人頭地的事情雖然少見,但總能找到幾個;但出身寒微卻能寫出一手極好字的就不多了,一來筆墨紙都是很貴的,窮苦家庭出身可以通過借書、旁聽等方式學習經史,但練字所消耗的筆墨紙卻是借不來的;
二來漢代學習經史是可以出仕的,換句話說,哪怕是窮苦人家,如果有孩子顯露出不錯的天賦,其親屬宗族很可能會出錢資助其學習換取未來的回報,但僅僅字寫得好是沒法出仕的,沒有誰會出錢資助一個僅僅字寫得好的窮苦孩子去練習書法,一手漂亮的字只可能是上層士大夫的結果。
這就好比同樣是學費昂貴的好大學,醫學、計算機這些就業前景光明,收入豐厚的專業里會有不少普通家庭的學生;但像哲學、藝術等就業前景暗淡,收入也一般的專業里,學生的家境肯定不會差。所以魏聰如果寫的一手出色的字,比本人精通經史更能證明他的出身。
「蔡兄謬讚了,胡畫幾個,算的什麼?」魏聰笑道。
「是魏兄謙虛了!」蔡不疑隨手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紙來:「這是前天你讓人帶給我的便條,二位公子可以看看,是不是好字,一見便知!」
曹操伸手接過便條,眼睛頓時一亮,只見便條上只有十來個字,但結體方嚴,筆畫沉著,以形寫神、氣韻生動,這等字體乃是自己從未見過,完全可以和雒陽那幾位書法大家分庭抗禮,下意識的便將那便條納入袖中,臉上卻多了幾分笑容:「敢問一句,先生寫的這是什麼字?」
「什麼字?你是問我這是什麼字體嗎?自然是魏體!」魏聰隨口答道。
「原來是先生家傳!」曹操的態度又恭敬了幾分:「小子斗膽詢問先生尊上名諱!」
「這——」魏聰被問住了,他可不敢隨口胡編一個,萬一被揭穿了咋辦?臉上頓時露出為難之色來。曹操看在眼裡,心中一動,趕忙道:「是在下失言了,還請先生見諒!」
「哪裡,哪裡!」魏聰強笑道。
接下來,無論是曹操還是蔡瑁,對魏聰的態度都發生了頗為微妙的變化,如果說在此之前兩人還把魏聰當成蔡不疑豢養的一個賓客,充其量有些特殊技能而已;而在看到那便條之後,兩人便以一種平等、甚至是同為士大夫先輩的態度相待了。蔡不疑也注意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這也印證了他先前的某種推測,讓他愈發暗喜。
「到了,二位公子請!」馬車剛剛停穩,蔡不疑便站起身來,推開車門,做了個恭請的手勢。
「不敢,我等乃是客人,又是後輩,還是請蔡兄和魏先生先!」曹操一反剛上車時的疏懶,恭謹的起身還禮,逼得蔡瑁也不得不跟著起身。兩邊推讓了一翻,最後還是蔡不疑和蔡瑁兩人先下車,魏聰和曹操後下車,反倒把在車下迎接的蔡家僕役弄得有些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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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空氣中瀰漫著香料、美酒和菜餚的香氣,牆壁上描繪出胡姬的舞蹈和貴族主人射獵的場景,青銅燈台上的油燈燃燒不絕,將堂上照得通亮。楠木廊柱的走廊下,七八個樂師正吹彈出音樂,為堂上的舞姬們伴奏。
「前些日子在下聽雒陽來人說,天子欲詔告天下,緝拿逃亡的黨人!太尉陳蕃拒絕平署詔書,詔不得發。天子盛怒之下,將黨人下黃門北寺獄,以中官審之。」蔡不疑乘著酒意問道:「曹公子從雒陽來,不知眼下京師如何了?」
曹操擦了擦手,眼角餘光瞥了魏聰一眼,笑道:「想不到足下對於黨人之事也如此關心呀!」
蔡不疑挺起胸脯,沉聲道:「古人云;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在下雖為鄉里一游徼,但也知道黨人的名聲,知道他們是品行高潔之士。自然會關心他們!」
「嗯!」曹操點了點頭:「我離開雒陽時,此事還沒有眉目,不過我聽說,在黃門北寺獄審判黨人的中官乃是長樂食監王甫,此人與趙津、候覽在宮中極不相能,所以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天子雖然用中官來審問黨人,但也並不想置之於死地。再說宮中宦官甚多,有專權枉法的奸佞,也有謹言慎行的良臣,不可一概而論。」
「曹公子所言甚是!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黃門北寺獄也不是看押外朝之人的地方呀!」蔡不疑苦笑道。
「足下多慮了!」曹操笑了起來:「天子若是真的想要黨人死,隨便派個與趙津、侯覽他們交好的宦官去主審此案不就成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就算黨人皆是鐵打的筋骨,又能熬的了幾日?天子派王甫在黃門北寺獄審問黨人,說透了就是不想下死手的,若是我猜的不錯,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會大赦,那時這些黨人自然就會脫身了!」
「原來如此!」蔡不疑點了點頭,心中卻還是一團疑雲,按照這位曹公子的說法,天子分明是不想拿這些黨人怎麼樣,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大動干戈,搞出三公不附署詔書的事情來?他下意識的將目光向魏聰身上轉去,畢竟在他的心目中,魏聰乃是黨人的一份子,肯定對於內情知道不少。
正吃瓜吃的開心的魏聰看到蔡不疑朝自己看過來,心中暗叫不好,他對曹操說的這些完全就是一頭霧水,哪裡知道應該如何作答?只能裝出一副啥也沒聽到的樣子。而曹操看到蔡不疑的目光動向,心中不由得一動:此人高深莫測,何不乘著這個機會,打探一下對方的底細。
「諸位!」曹操笑了笑:「這樂舞尋常,不足以助我等酒興,不如做些其他戲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