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蔡不疑笑道:「來人,快取投壺、六博來!」
「不必了!」曹操擺了擺手:「無需這些什物,猜謎罷了。足下請先讓婢女僕役退下,堂上只留我們四人即可!」
蔡不疑做了個手勢,婢女們魚貫退下,曹操笑了笑:「待會你們要猜的謎,便是與這黨人之士頗有些干係,所以我先讓無關人等退下,省的麻煩!」
「原來如此!」蔡不疑頓時興奮起來:「還請曹公子快些出謎!」
「方才我說天子並不想真的置黨人於死地,想必你們心中也有疑問。既然是這樣,那為何天子震怒,要發詔緝拿黨人?鬧出太尉李公不肯副署的事情來?」
面對曹操的問題,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在東漢政治里,三公作為外朝的最高長官,實際上已經被架空,權力被集中到了內朝的尚書台。但作為外朝的最高長官,三公理論上還是有權力駁回詔令的,即拒絕副署。這種特殊情況只能說明一件事情——作為決策機構的內朝和作為執行機構的外朝已經出現了無法調和得矛盾,天子不得不繞過外朝,直接用隸屬於天子私人的宦官來執行自己的意志了。
「阿瑁,你覺得呢?」曹操目光轉向身邊的好友。
「這——」蔡瑁露出為難之色:「這個我著實不知,還請阿瞞你放過我吧!」
「無妨!今日堂上只有我們四個,權當是酒後戲言,說說便是!」曹操笑道。
「好吧!」蔡瑁無奈的搖了搖頭:「照我看應當是天子被中官蒙蔽,或者念在中官助天子滅梁的功績,聽信了中官之言,所以天子才會震怒,下詔緝拿黨人!」
「天子被蒙蔽!」曹操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蔡不疑:「那不疑兄以為呢?」
「在下聽說此事的起因是中官趙津、侯覽的家人在郡國橫行不法,他們得知朝廷即將大赦的消息,竟然乘機殺人。在地方為官的黨人卻依舊按照法律將其處死。趙津、侯覽向天子進言,天子才震怒處置了黨人,而太尉陳公上書為黨人辯解,才搞出後來這些事情!」
「嗯!」曹操笑了笑:「這麼說來你和阿瑁的看法差不多,都覺得是天子被中官蒙蔽,才會下詔緝拿黨人。好,那魏兄你覺得呢?」
「我?」魏聰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立刻回答,反問道:「那中官趙津、侯覽的家資想必頗為豪富吧?」
曹操笑了起來:「不錯,那幾位中官卻是家資億萬,尤其是侯覽,家中田宅甚多,財貨山積,在中官中也是有名的!」
「那這位侯覽是不是時常向天子進獻財物?」
曹操身體微微一顫,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就好像即將捕食的食肉動物,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點了點頭:「不錯,兩年前朝廷對羌胡用兵,國庫空虛,向中官暫借財物,那侯覽向朝廷進獻絹帛五千匹,在中官中數第一。不過此乃禁中事,足下是從哪裡知道的?」
「哪裡知道的?」魏聰笑了起來:「不過是瞎猜的而已,想不到僥倖中了!」
「瞎猜的?」
「是呀!」魏聰笑道:「方才二位說天子被中官蒙蔽,或者礙於私情,才會治罪黨人。可這件事情都鬧到太尉拒絕副署了,到了這種地步,天子又怎麼會不知道其中內情?中官又不是鐵板一塊,願意將事實稟告天子的中官應該多得很吧?至於私情嘛,事情都鬧到這種地步了,侯覽等人在天子那兒的私情再大,也遮掩不住了吧?既然兩者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利了。所以我就問侯覽等人是否家資豪富,曹公子點了頭,我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蔡瑁兄弟交換了一下眼色,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曹操身上。魏聰方才雖然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天子之所以不顧外朝群臣的反對,對黨人下手如此之重,並非是蒙蔽或者對宦官的私愛,而是因為能夠從宦官那兒得到大量財帛。而天子任命王甫這樣一個與侯覽不對付的宦官來審理此案也很好解釋了,天子只是想要警告一下那些打擊替自己撈錢的宦官的地方官吏,而不是真的想要致他們於死地。那魏聰猜對了嗎?
「咦!我的酒杯什麼時候空了!」曹操皺起了眉頭:「不疑兄,讓你的婢女上來倒酒吧!」
「哦,哦!來人,快來替曹公子斟酒!」蔡不疑趕忙高聲道,這位曹公子的意思很明顯——這場危險的談話今晚到此為止,換句話說,魏聰剛剛猜對了。
在今晚接下來的時間裡,魏聰暗自慶幸自己是個局外人,雒陽的天子、宦官、黨人、外戚都與自己沒有利害關係,那場歷史上著名的黨錮之禍更仿佛發生在另外一個世界。他輕鬆的倚靠在美貌婢女的懷中,啜飲杯中美酒,滿口桑葚酒甜美的香氣,牽起他嘴角的自得微笑。而這一切都落在曹操、蔡瑁、蔡不疑三人眼裡,愈發覺得魏聰高深莫測。
當宴會結束時,已經是初更時分。已經酩酊大醉的魏聰在婢女的攙扶下,去了偏院歇息。而曹操本人,作為京城來的貴客,則被蔡不疑親自送到與住宅只有一道院牆相隔的精舍中。他在婢女的侍候下泡了會腳,便聽到外間有人恭聲道:「曹公子歇下了嗎?」
「是不疑兄嗎?進來說話!」
「深夜打擾,還請公子恕罪!」蔡不疑小心翼翼的向還曹操長揖為禮。
「罷了!此時此地你我之間就不必拘禮了!」曹操將腳從木桶了抽了出來,旁邊的婢女趕忙上前擦乾,笑道:「不過今晚你若是不來的話,今後也就不必了來了!」
蔡不疑愣住了,他沒想到曹操竟然這麼說,片刻後才苦笑道:「公子為何這麼說?」
此時婢女已經替曹操的雙腳擦乾了,他站起身來,赤裸的腳在蒲草編成的蓆子摩擦了兩下,他走到蔡不疑身旁,蔡不疑下意識的微微彎腰,以免高出對方太多。曹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問道:「荊州諸姓,蔡氏最盛。你雖然也姓蔡,但應該只是個旁支吧?要不然也不會都二十多了,才是個游徼,連個府吏都不是,我說的對不對?」
「公子說的是!」蔡不疑低聲道。
「以你這出身,這輩子能有個六百石就到頭了!若是想要打破這命數,那就要有特別的際遇,遇到後就要死死抓住不放手。若是首鼠兩端,患得患失,那也就不必多說了!」
曹操話裡有話,蔡不疑如何聽不出,他不假思索伏地道:「遇見公子便是小人的際遇,公子若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小人自當盡心效力!」
「好,好!」曹操笑著將蔡不疑從地上扶起:「你有這份用心就好。不錯,我此番在新野停留,確實有一樁事要辦,你若是替我辦好了,舉孝廉還有些難,一個公府或者州府徵辟還是沒有問題的!」
「多謝曹公子!」
聽到曹操的許諾,蔡不疑趕忙又跪了下去,東漢時的入仕途徑甚多,舉孝廉為郎官是最好的,被世人視為正途,像袁紹、袁術、曹操這種頂級官宦子弟只要別搞得天怒人怨,基本及冠之年就能被舉薦。差一點的就是徵辟了,即朝廷對名聲在外的優秀人才直接聘請,徵辟又按照聘請來源分為天子、公府、州郡,以曹騰官職和人脈,給蔡不疑弄個舉孝廉還比較難,如果只要公府(即有開府權利的官員),州郡的徵辟,也就是一封信的事情。
這一次曹操卻沒伸手去扶,受了蔡不疑兩拜,才將其扶起。這倒不是他傲慢無禮,依照東漢時的觀念,曹操若是寫信舉薦蔡不疑出仕,那他就是蔡不疑的薦主,按照東漢時的政治觀念,曹操與蔡不疑之間將會結為一種類似於君臣之間的緊密關係,在這種關係下,蔡不疑有義務用自己的財產和生命回報曹操的恩德,更不要說受他的跪拜了。
「不疑!」
「在!」
「在新野,你可知道一個人叫曹無疚的?」
「曹無疚?」蔡不疑的臉色有些難看:「公子說的可是那個放子錢的商賈?他剛剛被人殺了!」
「不錯就是這個人!我這次來就是為了他的事!」曹操冷聲道:「這個人先前與我家聯了宗,算是我的族叔,不瞞你說,他的本錢有一大筆是來自禁中!」
「啊!有這等事!」蔡不疑嚇了一跳:「禁中?居然有這等事?」
「確切的說是中宮的脂粉錢!家祖是大長秋,侍奉中宮、替其打理私財本是歷代大長秋分內之事。這曹無疚當初要與家祖聯宗,家祖看他行事倒也還妥當,便從中宮的脂粉錢里拿出五百萬錢給他,約定每年兩分半的利,年底付錢,若要取本金,須得提前三個月告知。去年和前年都好端端的,幾個月前卻聽說他死了!這廝死了也就罷了,中宮的錢卻不能少了,所以就讓我來處置此事!」
蔡不疑越聽越是心驚,他萬萬沒想到那個放高利貸把自己滿門性命都放沒了的曹無疚背後竟然能牽連到洛陽中宮,這個未免也太嚇人了。難怪曹操方才說事成之後要給自己一個徵辟的名額。但問題是曹無疚滿門都給那趙延年殺了個精光,家財也不知道都到哪裡去了,這五百萬錢也就成了沒頭帳了,還能找誰要去?
「怎麼了?這事很為難?」曹操問道。
「嗯!」蔡不疑苦笑道:「曹無疚已經死了,這是個無頭帳呀!」
「這個我知道!」曹操笑道:「他能放子錢,難道就沒有些許家財?我又不是訛他,這裡便是當初借五百萬錢的憑據,你拿這個去,難道要不回錢來?」曹操說到這裡,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來。
蔡不疑接過羊皮,只見是一張借據,上面清清楚楚的列明了借錢的數額,借錢人,期限,利息,只不過在出借人一欄是空著的,後面註明持有此卷者便可拿回借款。
「中宮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出借錢給這曹無疚,傳出去名聲不好,所以出借人一欄是空白的!」曹操笑道:「曹無疚這廝總有兒子女兒吧?父債子償的道理他們總懂吧?」
「不,曹無疚的兒女也死了!」
「啥?也死了?這怎麼可能?那孫子,孫女總有吧?」曹操一聽急了。
「也死了,當初曹無疚放子錢把一個人得罪狠了,那人挑了個曹無疚妻子的生日,滿門團聚的時候殺上門去,將他滿門上下殺得乾乾淨淨,還放了把火,燒成了一片白地!」
「什麼——」曹操愕然道,過了半響功夫才苦笑道:「那兇手倒是手辣,不過那曹無疚家就算被放了火,總還會留下些許私財吧?」
「倒是留下了些許田產,一半歸了宗族,一半被縣裡面收回去了!」蔡不疑不待曹操說話,補充道:「但那點田產距離五百萬錢相差甚遠。」
「什麼?」曹操一聽急了:「肯定是被人貪墨了,我明日要見縣令,嚴加追緝!」
「公子,您忘記曹無疚是做什麼的嗎?他可是放子錢的,有了錢又豈會隨便藏在家中,肯定放出去求利了!可眼下曹無疚死了,借卷估計也被燒了,這兩樣都沒了,錢哪裡還能找回來!」
「這倒是,那這五百萬錢豈不是要不回來了?」曹操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焦慮之色,他咬了咬牙:「不疑,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麼辦法把曹無疚放出去的錢找些回來,不用多,只要有五百萬錢就行,今年的利息就算了!」
事關自己的前途,蔡不疑也不得不拼命轉動腦子,可左想右想都沒有頭緒,最後無奈道:「公子,我眼下著實想不出來什麼辦法來,不如我明日去縣衙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頭緒!」
「罷了!」曹操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口問道:「對了,今日那魏聰的來歷,你可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