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魏聰和曹操的這番分析,趙延年一言不發,但面上已經青筋曝露,滿是殺氣。
「哈哈!」曹操突然笑了起來:「我當初聽蔡不疑說到這縣令以『春秋決獄』的時候還以為是個讀經書讀傻了的呆子,聽孟德這麼一番抽絲剝繭,才曉得其中的奧妙,今日倒是真的沒白來。趙延年,這玉佩你留著也是個禍害,不如給了我如何?我也不白拿你的,一萬錢如何?這等玉佩也就這個價了!」
面對曹操的詢問,趙延年卻不說話,眼睛只看著魏聰。魏聰點了點頭:「曹公子說的不錯,這玉佩在你身上一日,便一日有禍患,你將玉佩給曹公子,是明智之舉!」
趙延年點了點頭,對曹操道:「既然如此,這玉佩給你吧!不過那一萬錢就算了,無功不受祿,我平白無故不受人好處!」
「也好!」曹操把玩了兩下玉佩,對魏聰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這玉佩由你而來,那曹無咎留下錢財的去處,不如你也想想法子?」
「這個我能有什麼法子!」魏聰苦笑道:「其實照我看,既然你只想拿回竇皇后的那五百萬錢,乾脆就拿著玉佩去找縣令,你們兩人二一添作五,各自拿一半也就是了,何必弄得兩敗俱傷?想必那縣令再大胃口,也不至於連竇皇后和『三君』的面子都不賣吧?」
「這倒是!」曹操撫摸了下下巴:「曹無疚留下的錢財應該不止區區五百萬錢吧!也罷,就依照孟德兄的法子來吧,便宜這縣令了!」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突然對魏聰笑道:「孟德兄,孝廉郎官什麼的,你眼下要了也沒用,我就不多嘴了。這次曹無咎的錢財,你就拿一百萬,如何?」
「啊?一百萬?」
「據我估算,曹無疚這些年來放子錢,怎麼樣藏在私庫里也有個兩三千萬錢,刨去皇后的五百萬,縣令拿個一千萬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你拿一百萬,其餘的就歸我了!」曹操笑道:「你別覺得我拿的最多,別忘了若換了個別人,那縣令恐怕只會將來人拿下,大刑伺候拷問玉佩的蹤跡,一個銅子也不會吐出來!」
「不,不,這件事本就與我無關,阿瞞你就是一個銅子也不給我,我也不會在意!」魏聰苦笑道:「我只是沒想到一個放子錢的私庫里竟然有兩三千萬錢,這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是呀!」曹操嘆了口氣:「可是你知道嗎?孝景皇帝時七國叛亂,大將軍竇嬰領兵出征前,就因為軍費不足向洛陽的子錢商人借錢。這曹無疚本是定陶人,祖上經營此業已經有三四代了,私庫里有兩三千萬錢我已經是往少了說了!」
聽曹操這般說,魏聰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他想起三國時的徐州糜家,號稱僮僕食客上萬,家資上億,把女兒嫁給劉備時就一口氣拿出兩千壯丁,大量金銀財帛當陪嫁。看來這曹無疚的資產就算比不上糜家也相差不遠了,趙延年能夠殺了曹無疚一家還跑出來,這個不是一般的牛逼呀!估計曹無疚這種金融資本家雖然錢多,但手中的軍事力量還是比不上糜氏這種大商人大地主,再就是糜家那時候都已經天下大亂了,這種大商人大地主為了自保,有更強的軍事力量;而這時候天下大體還算太平,曹無疚雖然有錢,也不敢像亂世的豪富們那樣無所忌憚。但以眼下這種富者連州郡,窮者無立錐的樣子,難怪稍微有點見識的士人都覺得天下將要大亂了。
「如何?這一百萬孟德是要還是不要?」曹操笑問道。
「不義之財,取之不傷廉!這一百萬錢就多謝阿瞞了!」魏聰笑道。
「好!」曹操笑道:「你眼下去見縣令不方便,就在家中靜候,等我的消息便是!」
曹操起身告辭,兩天後他興沖沖的來到魏聰住處,隨手將先前那枚玉佩丟還給魏聰。
「怎麼了?那縣令不認?」魏聰問道。
「成了!」曹操笑道:「你的那份就在這裡,你拿這枚玉佩去宛城的鄧邸兌換,一共一百萬錢,可別說我坑了你的!」
「宛城?郡邸?」
「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曹操皺起了眉頭,他還是耐心的解釋起來,漢代的錢莊又叫邸,宛城是南陽郡的治所,也是天下有數的大都會,商業活動十分繁榮,當時的錢莊不但可以兌換錢幣,貸款還有抵押、典當等金融服務。而鄧邸便是貴戚鄧氏所開設的,可以說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大錢莊。
「真是飛來橫財呀!」魏聰暗自感嘆道,他小心翼翼的將玉佩收好,對曹操長揖為禮:「多謝了!」
「你也不必謝我,這件事裡我拿的是最多了!」曹操興致很高:「不過我還以為孟德兄你視錢財如糞土呢!沒想到你還會因此拜謝我!」
魏聰苦笑道:「自家兜里有錢,自然腰杆就硬了,便是鬼神也能驅使讓其奔走,我又怎麼會不喜歡?」
「便是鬼神也能驅使奔走,嗯,這句話說得好!」曹操笑道:「這幾日與魏兄在一起,我收穫不小。處理了這件事,我接下來要去襄陽,你要不要與我同去?」
「襄陽?那就不必了!」魏聰搖了搖頭:「我打算在新野再待一段時間,至少這個冬天應該不會離開這裡!」
「也好!」曹操猶豫了一下,決定再加一點籌碼:「不過我給孟德兄透點風聲,黨人之事,雒陽那邊應該不會拖延太久了,你可以預先做一點準備。明年開春我就會回雒陽,今後我們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
「多謝!」魏聰倒是對曹操的消息一點也不驚訝——新皇后是「三君」之一的女兒,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風向轉動的訊號了!天子登基二十年,還沒有兒子,基本可以確定天子是生不出兒子,就算能生,以東漢皇帝的平均壽命,當今天子也不太可能活到兒子成年的時候。要麼幼子登基,要麼從近枝宗室當中選擇一位入繼大業,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會出現太后臨朝的情況,換句話說,竇武就是帝國未來的大將軍,錄尚書事。不管眼下黨人們被打擊的多慘,只要漢桓帝一死,黨人們就能翻身。這一點想必曹騰也看的很清楚,這也是曹操一個閹宦之後卻始終往士大夫黨人一邊湊的原因。
看到魏聰神色如恆,曹操暗自滿意的點了點頭,自己沒有看錯人,一百萬錢當然不是一個小數目,但要看怎麼花,花在誰身上了。正如爺爺曾經對自己說的,成大事者最關鍵的就是能識人,魏聰這人有本事、有相貌、有眼光、有城府,在蔡不疑這裡呆了這麼久,對自己的來歷守口如瓶,自己透露給他高層的消息,給他一百萬錢的好處,卻神色不變,這是能成大事的人物,花一百萬錢交這麼一個朋友絕對不虧。
曹操又扯了幾句閒話,便起身告辭了。魏聰將其送出門外,回到屋內,從懷中摸出那枚玉佩來,心中暗想要如何把那一百萬錢取出來,如何分配花用。突然,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下意識的猛拍了一下大腿。
「糟糕!不能在這裡長待了!」
魏聰作為一個來歷不明的不速之客,卻會被蔡不疑待為上賓,是因為一個奇妙的誤會——蔡不疑認為魏聰是一個正在逃避朝廷通緝的黨人、或者黨人的學生。正是這個誤會,蔡不疑身為游徼,卻對魏聰滿身的疑點視而不見,為了避免引起魏聰疑心,連其籍貫往事都不怎麼打聽,讓其住在自家的別業里,甚至對魏聰收容一個殺人犯也不聞不問。但如果曹操透露的風聲不假,朝廷對黨人的通緝在不久後解除了,魏聰還繼續在蔡不疑這裡住著,那蔡不疑恐怕就會生出疑心來了——你先前在我這裡可以說是為了避禍,現在朝廷又不通緝你了,你不回去奔大好前程,還賴在我這裡,難道你不是黨人?
想到這裡,魏聰已經是渾身冷汗,別看蔡不疑現在是一副慷慨好客的主人模樣,但那是因為他把魏聰當成黨人,有所求於人;如果蔡不疑知道魏聰和黨人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那他當初對魏聰多好,之後對魏聰就有多狠。蔡不疑可不是那種麵團團的濫好人,只要看看他諾大的家業就知道了,沒有幾手狠辣的手腕,怎麼可能保住這麼大的一份家業?
「嗯,幸好曹操送了一注橫財過來,不然只怕離開蔡不疑這裡就得討飯了!不過光有錢也沒用,還得拉幾個可用的人來,不然帶著這麼大一筆錢也就是個待宰的肥羊!」魏聰心裡暗自盤算了片刻,起身道:「去把趙延年找來,我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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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趙延年向魏聰躬身行禮,他身著皂絝絳衣,頭戴赤幘,雖然早已離開了軍隊,但他還是一副武人打扮,仿佛隨時準備應召上陣一般。
「坐下說話!」魏聰指了指對面的一個蒲墊。趙延年屈膝坐下,習慣性的將腰間短刀放在大腿旁觸手可及之處,多年的軍旅生活已經將警惕融入了這個男人的血液之中。
「延年!」魏聰從懷中取出那枚玉佩,笑道:「剛剛曹公子把這枚玉佩還回來了,這玩意本是你的,不過我現在用得上,便向從你這裡買去,兩萬錢如何?」
「在下性命已為郎君所有,又豈在意一枚玉佩,郎君若是想要,拿去便是,價錢之事無需再提!」
「延年,你最好還是開個價!」魏聰沉聲道:「曹公子今日來時,還帶來了一點京師的消息,我應該不會在這裡呆多久了。你現在年紀不小了,又身無分文,如何過活?從我這裡拿一筆錢走,無論做什麼,都好說!」
「郎君要離開?」趙延年微微一愣,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顯然他完全沒有預料到會聽到這個消息。
「不錯,曹公子說天子已經冊封竇武之女為皇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的罪名應該不久後就會赦免,我自然也不會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
「原來如此!」趙延年嘆了口氣:「我道郎君這等人物,為何會寄居於蔡不疑那廝宇下!恭喜郎君了!」他躬身向魏聰道喜,面上卻沒有一絲喜色。
「所以說延年你還是考慮一下,有了錢,就能買田娶妻,你這個年紀,也不是沒有可能再有子嗣的!」魏聰勸說道。
「買田娶妻?子嗣?」趙延年露出一絲苦笑:「我離開郎君,明日是死是活都不一定,買田娶妻做什麼?就算生下孩子,也是沒爹的,徒然讓他來世上受苦,這又何必?」
「竟會如此?」魏聰露出驚詫之色:「那你離開新野,換個地方便是!」
「哪裡都一樣,天下郡縣哪裡沒有仗勢欺人的強宗豪右?」趙延年苦笑一聲:「郎君有所不知,小人在軍中呆了半輩子,一雙手只會拉弓揮刀,別的什麼都不會,又是個倔強性子受不得欺壓。像小人這種人,去了哪裡都只會把當初的事情再來一次罷了,只不過這次不會有這麼好運氣,遇到郎君這等好心人伸手搭救罷了!」
「所以你當初想要去南邊投山越?」魏聰問道。
「不錯!」趙延年點了點頭:「天下的窮苦人不想為人奴婢賓客的,要麼投山越,要麼去信道,不然只能餓死!」
「信道?」魏聰好奇的問道:「什麼道?」
「自然是五斗米道!」趙延年道:「我聽說蜀中有張天師有法術,能以符水、咒術救人,治下弟子數萬人,不施刑罰,不征賦稅勞役,為政簡易,以善道治人,治下百姓皆安樂!」
「張天師?五斗米教?」魏聰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名詞,不由得愣住了,他趕忙對趙延年細問起來,才知道這些都是趙延年去漢中平定羌亂時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