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等就先演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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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不疑並不喜歡襄陽的同宗們,雖然都姓蔡,但他能感覺到這些親戚們笑容下掩藏的傲慢和鄙夷,也許在他們眼裡,自己和那些每年繳納租稅時在院子裡跪拜乞求減免的賓客部曲們沒什麼兩樣吧?只不過賓客部曲們乞求的是幾斗穀物,而自己乞求的是官位、察舉名額而已。反倒是那位身份更高,與自己沒啥關係的曹公子,在自己面前卻表現的即隨意又和氣,在臨別時,曹公子雖然沒有答應自己舉孝廉的事情,卻答應替自己向馮車騎要一個四百石的軍吏,自己這些天也算沒白忙。
「郎君!」一名僕役躬身道:「蔡公子在房間裡留了一封信!」
「哦?」蔡不疑接過書信,信封上是蔡瑁的筆跡,註明是留給自己的。他拆開書信,剛看了兩行,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了。
「什麼?因為找回曹無咎遺金這件事,曹公子十分看重魏聰,不光打算對他大加推舉,還給了他一百萬錢,寄存在宛城的鄧邸!」
蔡不疑丟下書信,蔡瑁的信中雖然只是不經意的提了幾句,但意圖顯而易見,可他難道不知道魏聰是黨人?自己難道會為了這舉薦之事去殺他?一旦敗露了,不但自己會身敗名裂,連曹公子都得罪了,豈不是蠢到家了?想到這裡,蔡不疑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幾分鐘後,蔡不疑將信又撿了起來,重新看了一遍:曹公子將魏聰十分看重,將對其大加推舉、給他留了一百萬錢,四百石軍吏,這幾行字就好像有了生命,在他的眼前變形,躍動,舞蹈,化為一張張嘲諷的臉,蔡不疑的呼吸愈發變得急促粗重起來。
「來人!」
「小人在!」一名僕役出現在門口。
「你去一趟湖邊別業,去打聽一下魏家郎君接下來幾日可在新野,若是要出門,打算去哪裡?」
「遵命!」那僕役拜了拜,正要離去,卻被蔡不疑叫住了:「記住了,旁敲側擊即可,不要讓旁人注意到你!」
「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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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鄧邸。
「缺口吻合無縫,紋路連續無斷,嗯!符信契合!」鄧邸掌柜放下手中的兩枚玉佩,對坐在几案後面的魏聰笑道:「郎君請稍候,容在下令人將寄存的錢款取來!」
「有勞了足下了!」儘管魏聰已經預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的嘴角還是下意識的向上翹起——身為一個曾經的打工人,一下子獲得相當於自己幾輩子薪水的財富,想要保持原狀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了。
「郎君,小可多問一句,你這些是全用銅錢還是——」
「什麼意思?我朋友寄存的不是銅錢嗎?」魏聰不解的問道。
「貴友存放的當然是銅錢,不過呢!一百萬錢可不輕呀!您若是搬運起來恐怕不太方便?」
「這倒是!」魏聰這才反應過來,當時雖然已經是漢末,但幣制還沒有崩壞,後來劉備的「當百」大錢,董卓的小錢,都還沒出現。曹操留給魏聰的一百萬錢,確切的說就是留名後世的「五銖錢」,顧名思義,五銖錢的分量便是五銖,大概每枚的重量為3.5克,一百萬錢就三噸了,就算這次魏聰帶了兩輛四輪馬車來,裝三噸銅錢也吃力的很。
「那可否換成別的,比如黃金呢?」魏聰小心翼翼的問道,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兌換大量黃金都是個十分敏感的話題,指不定就惹來大麻煩。
「當然可以!」對面的掌柜笑了起來:「不過呢,郎君應該也知道,這黃金通常只在朝廷貴人之間,民間可不常見,若想以銅錢兌換黃金的話,須得打個折扣!」
「折扣?」魏聰咬了咬牙:「多少折扣?」
「兩萬錢兌一斤!」
魏聰倒吸了一口涼氣,漢斤比今天的市斤要輕得多,大概為247克到250克左右,黃金與銅錢的兌換比例在西漢末年大概為一斤黃金兌換萬錢,當然,由於兩漢期間激烈的戰亂和漢代的厚葬習俗,東漢的金價要比西漢高得多,按照《東漢觀記》的記載,東漢前期黃金對銅錢的兌換比例大概為一斤黃金兌換1.3萬錢左右,而這掌柜的竟然喊出一個兩萬錢兌一斤的高價,著實有些離譜了。
「不成,你的折扣也太高了!」魏聰怒道:「我來時已經打聽過了,一萬三,一萬四都有的!」
「那些都是些小邸店,你換個幾萬錢,十幾萬錢還成,再多就不成了。一下子拿出一百萬錢誰能換的得起?再說了,他們的金子成色也遠不如我們鄧邸的,我們拿出來兌的可是和每年進獻給朝廷的貢金一般成色的,你到時候可以看看,一分錢一分貨!再說了,您要是嫌棄金價貴,可以不換拿銅錢嘛!或者換成絲縑,一匹絲縑可以抵800錢,分量也輕不少!」
「換絲縑?」
「對呀!」那掌柜笑道:「您運到南邊去,賣給那些蠻子,換成獸皮山貨什麼的再運回來,還能大賺一筆,就是南邊現在在打仗,這生意不好做!」
「你也知道南邊正在打仗!」魏聰翻了個白眼,這老兒明擺著是吃定自己了。他現在算是明白為啥國內考古時常能發現一個個裝滿了銅錢的錢窖,不是古代人都是守財奴,著實是銅錢這玩意關鍵時候帶不走。一萬錢就有三十五公斤重,誰要是家裡有十萬錢,跑路的時候還得專門準備好幾頭大牲口運這些阿堵物,多半會把小命都搭上。
「那你這裡有沒有匯票、飛錢什麼的?」魏聰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道。
「匯票?飛錢?」那掌柜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不過看著眼前的傢伙是個有錢人的份上還是耐住性子:「郎君說的這些我都沒有聽說過,可否解釋一下?」
「就是銅錢搬運不易,就把銅錢放在你們邸店,你們開一張契卷給我。我就拿著這張契捲去別處的邸店,就可以把我的錢取出來。這樣豈不是就省去了搬運銅錢的麻煩?」
「郎君說笑了!您這倒是方便了,那我們邸店卻要白白替你們保管銅錢,增添麻煩,又有什麼好處?豈不是白白替你們出力?」
「怎麼會是白出力?」魏聰急道:「我這些銅錢在你們這裡,又沒有取走,你們可以拿去放貸取利,這是多大的好處。再說這飛錢你們也可以按比抽值,怎麼會沒好處?」
那掌柜見魏聰始終不肯按照自己的報價兌換黃金,心中愈發不耐,嗓門不由得又提高了幾分:「在下方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敝店沒有你說的那些飛錢、匯票什麼的。足下若要取銅錢就拿銅錢,若要兌黃金、絲縑,都悉聽尊便,只要不要再為難小人就好了!」
「什麼沒有?什麼為難?我平日裡就是這麼教你們做生意的嗎?」
門外傳出一個沉穩的聲音,那掌柜的臉色大變,趕忙站起身來,朝門口躬身道:「東主,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住口!我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你還敢狡辯!」從門外走進一名高大健壯的男子,只比魏聰矮兩三指,一張端正的國字臉留著三縷鬍鬚,眉宇間滿是威嚴,魏聰趕忙站起身來,拱手行禮:「敢問足下是——」
「在下鄧忠,這鄧邸便是家中產業!方才家中下人不識輕重,胡言亂語得罪了足下,還請見諒!」那男子對著魏聰長揖為禮。
「不敢當!」魏聰趕忙側過身體,不敢受那鄧忠的禮:「難道您便是這鄧邸的東主?」
「受家中長輩託付,看護這點產業!放在在下在門外聽住下說的那飛錢匯票是何物?從何處見過?還請解釋一二!在下感激不盡!」鄧忠笑道,此時他臉上的威嚴已經散去,剩下的只有充滿魅力的笑容,尤其是那雙眼睛,滿是真誠和熱情,讓旁人覺得他是在為你著想,絕對不會欺騙作偽,情不自禁的信任和親近。
糟糕,難道這個時代還沒有這玩意?自己方才竟然說出了這時代還沒有的東西,他心中猶豫,面上便露出為難之色來。那鄧忠看在眼裡,暗想這等生意上的秘要,對方與自己無親無故,自然不肯隨意透露。便哈哈一笑:「對了,足下來小店是為了取兌錢款的吧?正事尚未辦成,在下便問旁事,著實失禮的很!見諒,見諒!」
「不錯!」魏聰便將方才自己想要將一部分錢款兌換成黃金以便於攜帶,但先前掌柜給出的金價自己不太滿意之事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小可先前在蜀中行商時,也是大額錢款攜帶不便,於是當地的店鋪便有一種契劵,我先將錢款存在一地的店鋪,然後帶著契劵去另一地,用這契劵便能在另外一地的店鋪中提取錢款。那契劵攜帶方便,又能和錢款一般使用,藏在身上也不用擔心被盜賊搶掠,著實方便的很。當地人便將這契劵稱為『匯票』、也有叫『飛錢』的。所以我便向那掌柜詢問,於是便爭執起來!」
「原來如此!」鄧忠點了點頭:「這金價之事卻是另有原因,想必兄台應該聽說過朝廷令馮車騎領兵平定武陵蠻之亂之事吧?這金價高升之事便是由此而來的,足下若是不急著兌換,等兩三個月,等到明年春天,應該金價就會下去不少!」
「馮車騎領兵征討武陵蠻?」魏聰聞言愣住了,他實在是不明白黃金與銅錢兌換比例和朝廷派兵打武陵蠻有啥關係,畢竟在東漢商業活動中主要流通貨幣是銅錢、布帛、穀物,黃金除了在貴戚和大商人作為儲備財富的工具之外,正常的商業流通中很少出現。鄧忠見狀,只得低聲解釋起來,原來當時朝中大權幾乎都在宦官手中,馮緄雖然是當時名將,但能夠出任車騎將軍,領兵征討武陵蠻,肯定是離不開宮中宦官的支持。所以馮緄剛剛離開洛陽,第一件事不是想著怎麼調兵遣將,而是想辦法籌集獻給宮中宦官的禮物——拿來送禮,當然銅錢不如黃金方便。這麼一來,宛城自然金價暴漲,魏聰也蒙受池魚之殃。
「送禮送到宛城金價暴漲?這得送多少禮呀?」魏聰咂舌道。
「此番武陵蠻遍及荊南四郡,就連江陵周邊都被劫掠,朝廷派出馮車騎為將,聽說不但發動了三河五校,還徵召了板楯蠻和丹陽兵,據說有十萬大軍,這麼算下來,耗費怎麼也要三四億錢。哪怕拿出十分之一作為禮物,也有三四千萬錢了。加上想要乘機跟著漁利的,金價暴漲倒也不奇怪!」
「這不是乘機炒作嗎?誰說中國人古代沒金融的?」魏聰心中暗自大罵:「仗還沒打,就先拿軍費的十分之一去向宦官行賄,這馮車騎到底行不行呀!別到時候打不過武陵蠻,整個荊州都要遭殃,自己要不要先跑路,免得被這群狗官牽連!」
鄧忠看到魏聰神色不對,問道:「足下神色憂慮,是因為等不及嗎?」
「這個——」魏聰苦笑一聲:「是有些,不過主要是擔心這馮車騎到底能不能平定武陵蠻呀?畢竟仗還沒打,就拿出這麼多錢去行賄宦官,總覺得有些心虛!」
「若是這個的話,足下倒是不用擔心了!」鄧忠笑了起來:「你知道馮車騎是祖籍何地嗎?」
「不知!」
「馮車騎祖籍乃是宕渠(西漢地名,包括今南充、巴中、達州、廣安的渠江流域地區。治所在今四川達州渠縣東北三匯鎮(巴河與州河匯流為渠江處),宕渠乃是古賨國都城,賨人彪悍善戰,尤其善使木盾強弩,結陣而戰,不動如山,登山越嶺,腳步如飛,世人稱之為板楯蠻。馮氏本就是當地大族,馮車騎此番出兵,板楯蠻肯定會踴躍應召,拼死奮戰的。武陵蠻亂事雖大,但其部族分立,號令不一,以馮車騎之力,只要擊破為首的一兩支,剩下的肯定都會解甲乞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