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一樣嗎?」王壽冷哼了一聲:「縣尊可給了你我什麼好處沒?沒有吧?你現在肚裡的酒肉;身上、腳上、頭上穿戴的;腰上掛的,哪樣不是從郎君那裡來的?得了郎君的好處,就要念著郎君的恩情。這方面你就要跟趙延年多學著點,你記得他昨天晚上和管事都說了啥嗎?」
「說了啥?」王葛撓了撓後腦勺,努力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來幾個字:「好像是什麼坐人家的車子就,穿人家衣服啥的,我記不清了!」
「瞧你這沒用的樣!」王壽恨恨的罵道:「那個趙延年的確不一般,昨晚咱們都只盯著桌上的酒肉,賞賜的衣服鞋子,他卻能記得先去稟告郎君,然後再收受禮物。當時郎君看他的眼光就不一樣了,哎,今後只怕這趙延年就壓我們一頭了!」
「壽叔,你真的打算今後就給那魏郎君當賓客部曲了?我還以為這次就護送他去一次宛城,賺筆小錢呢!」王葛低聲道。
「蠢貨!」王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昨晚招待咱們的是什麼人家?那可是南陽鄧氏,開國功臣的後裔,剛剛出過皇后的人家!這種人家的後堂招待的都是什麼人?你看看你身上的厚緹,腳上的靴子,腰間的刀,我敢打賭,第五登他們幾個回到新野,只要把穿著一身外頭轉一圈,願意投到魏郎君門下為門客部曲的傢伙能從城門東邊排到城門西邊去,還輪得到你小子?」
「我也沒說給郎君當部曲不好!」王葛乾笑了兩聲:「只不過覺得壽叔您這下有些太突然了,出門前您還說是出趟遠門把明年的口賦賺回來,一轉眼就要給別人當部曲了!」
「我這叫有眼力,懂嗎?」王壽傲然的抬起頭:「你小子跟著我有福氣,不然的話——」
「賊人!」
尖叫聲從車輛的前頭傳來,按照趙延年的安排,第五登在車輛的前方約三十步擔任哨探。王壽愣住了旋即他喊道:「遇上事了,阿葛,快到車隊去,拿傢伙,準備迎戰!」
王葛應了一聲,他打著騾子趕到馬車旁,把狼筅從第二輛馬車上取下來,他的武藝尋常,但身材敦實,壯的像頭小牛犢,一身使不完的氣力。正當他和王壽相互幫忙著穿戴頭盔時,趙延年跳下騾子,大聲喝道:「依照先前安排的,王壽你當牌手,最前頭,王葛拿狼筅在後面,護住郎君的車輛,牲口丟後面去!」
王壽應了一聲,便拿著藤牌往前頭那輛馬車去了,這時第五登也回來了,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翻身下騾馬,花白的頭髮從皮盔下面冒出來:「我看到了二十個,可能有更多!」他氣喘吁吁的喊道:「我猜是本地的賊人,路上一定有斥候……躲起來盯著我們……他們早就發現我們了!」
趙延年此時已經裝束停當,他左手是一面小圓盾,右手是一張短弓,箭矢袋掛在腰間,上半身套著一件厚皮衣,在他的旁邊,劉久蹲在大車後,四米長的矛槍放在地上,牙齒咬著短刀,正在給自己的筋木短弓上弦。溫升一邊拉滿強弩,一邊笑道:「這伙賊人還真是來的巧了,正覺得又是酒肉又是衣服鞋子,啥都沒幹,有些虧心,這下好了,可以讓郎君看看咱不是吃白食的了!」
「是呀!」李何笑道:「待會多斬幾個首級,指不定還能拿幾貫賞錢呢!」
這幾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全然沒把即將出現的賊人當回事。他們熟稔的半蹲著,隱藏在馬車陰影下,像他們這種老兵,基本都隨身帶有弓箭——好點的就是筋木弓,差點的就是竹木、筋竹弓、甚至單體弓,雖然都是弦長只有一米一左右的短弓,威力也沒法和角弓比,但勝在成本低,攜帶方便,野外射殺獵物、打遭遇戰三十步左右射殺無甲兵也足夠了。
趙延年敲了兩下車門,沉聲道:「郎君,遇到賊人了,請在車上稍待片刻,待我等趕走賊人!」
「遇到賊人?」馬車裡魏聰趕忙從兩個舞姬懷中掙扎出來:「有多少賊人?」
「有二十餘人吧?」
「二十餘人?」魏聰嚇了一跳,掀開車窗急道:「那不是比我們多兩倍?,大伙兒快上馬跑吧!」
「郎君無需擔心,不過是小賊罷了,待我等將其擊退便是!」趙延年道:「快將車窗關上,免得被流矢所傷!」
魏聰沒奈何,只得關上窗戶,從縫隙向外窺看。他看不到指揮官和旗幟,聽不到號角和戰鼓,只聽到弓弦被釋放時砰然聲。很快,盜賊們就不顧箭矢撲了上來,他們個個皮膚黝黑,身形精瘦,衣衫襤褸,有的人身著不合身的皮甲,拿著形形色色的武器:竹槍、末端包裹鐵皮的木棍、鐮刀、缺口的朽爛的刀劍,他們的首領穿著狼皮披風,拿著一支長戟。
王壽按照訓練時要求的,將長方形藤牌末端的鐵尖插入土中,蹲下身子用身體頂住藤牌的上端,另一隻手握緊佩刀,他能夠感覺到狼筅的覆蓋著自己的頭頂,形成了一道屏障。盜賊們試圖用武器砍斷或者撥開狼筅,但他們都失敗了,鋒利的長槍從後乘機刺出,毫不費力的刺穿了盜賊的胸口和小腹,被刺中的盜賊就好像麻袋一樣倒下,鮮血汩汩的滲入泥土中。
遭到痛擊的盜賊們慌亂的向後退卻,眼前的戰鬥對於他們是極為陌生的,沒有嘶吼、沒有叫喊、沒有刀劍相交,沒有摔倒在地扭成一團。他們甚至沒有看清敵人的面容,敵人躲在盾牌和竹枝後面,半蹲著身子,只有當槍尖刺到眼前,才發現後面有雙冰冷的眸子正死死的盯著自己。
「上呀,上呀,別害怕,我們人比他們多多了!」賊首大聲叫喊著,用力揮舞著鐵戟,沉重的武器發出呼呼的風聲,但是盜賊們還是猶豫不前,地上的屍體和鮮血在提醒他們,眼前的敵人可不好對付。
「溫升,射死賊首,就是那個拿著長戟的傢伙!」趙延年壓低了聲音。溫升點了點頭,他半蹲著,躲在車輪後面,整個人被同伴和馬車擋的嚴嚴實實。他熟稔的用槓桿上弦器給弩上好弦,然後將一支弩矢卡入矢槽,稍一瞄準,撥動了曲柄,隨著一聲輕響,弩矢從那狼皮披風漢子的喉頭穿出,他張嘴欲喊,卻只有鮮血湧出。
下一秒,盜賊們轉身逃走,趙延年大聲呵斥,制止手下衝出去追擊,眾人齊步上前,將落在後面的盜賊一一刺倒,殺死地上的傷員,悽厲的慘叫聲加快了盜賊們逃跑的速度,不過片刻功夫,戰鬥就結束了。除了地上的屍體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當魏聰走下馬車時,一切都恢復了平靜,空氣中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儘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但當他看到第五登他們正熟練的將首級從盜賊的屍體上割下來時,還是有些繃不住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
「軍中的老法子了!」第五登在屍體上擦了擦短刀:「待會砍幾根尖木棍,把賊人的首級插在上面,放在路邊,這一帶就可以安靖一段時間了!」
「對!」旁邊的溫升笑道:「這是我們在西邊打羌狗時的老法子了,很好用,只要掛幾顆腦袋,就能清淨個把月,不然那些羌狗每隔兩三天都會鬧一次,煩的不行!」
「不要掛了!」魏聰大聲喝道,當他發現手下向自己投來怪異的目光時,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趕忙轉移話題:「有活口嗎?」
「活口?」眾人交換著眼色,趙延年苦笑道:「郎君見諒,第五登他們打慣了羌人,那兒戰場上兩邊都是不留活口的!」說罷他回過頭,對眾人道:「郎君有令,下次遇上賊人,追擊的時候留幾個活口,別殺光了!」
「那屍體呢?我們應該安葬死者吧?」魏聰問道。
「這裡有十二三具屍體,咱們連您算一起才八個人,太麻煩了!」第五登有些不耐煩的喊道:「都留給狐狸和烏鴉吧!這就是賊人的下場!」
「住口,還有沒有一點規矩?」趙延年喝住第五登,然後他低聲對魏聰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大伙兒也很累,如果要把這些屍體都埋了,恐怕我們今晚就要在野外露宿了!」
「好吧,你說得對,不過不要把賊人首級插起來,和他們的屍體放一起吧!」魏聰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儘管身邊有護衛,但攜帶價值100萬錢黃金的馬車在野外露營可不是什麼聰明的主意。他走到賊人的屍體旁,雙手合十默禱了片刻,方才轉身離去。
————————————
「延年!」第五登湊近了趙延年,雙手做了個合十的動作:「剛剛郎君在賊人的屍體前做這個動作,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趙延年搖了搖頭。
「你說魏郎君是不是個道人呀!就是那種會施符水,懂得驅鬼祝神,神仙術、房中術的那種道人?我以前遇到過的道人也做過這個動作!」第五登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沒看過郎君給人施符水,驅鬼祝神,不過你為啥會這麼想?」趙延年問道。
「鄧家那種貴人最喜歡的無非就是神仙術、房中術嗎?而鄧家對郎君如此敬重,還送了美人,所以——」第五登臉上露出淫笑來。
「住嘴!」趙延年怒道:「第五登,閉上你這張臭嘴,我看你是吃了幾天飽飯昏頭了!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背地裡說郎君的是非,你是想脫掉這身衣服滾出去嗎?」
第五登被罵的面如土色,他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低下頭去一言不發。趙延年見狀火氣下來了少許,厲聲道:「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讓我聽到你說三道四,就給我脫了衣服滾出去!聽到沒有!」
第五登點了點頭,灰溜溜的退到一旁去了。
——————————————————————————
新野,蔡宅。
「主人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待會進去的時候要小心點!」管事看了看裡屋,對即將進門的婢女低聲道。
蔡不疑雖然已經飢腸轆轆,但擺放在几案上的晚餐卻一點都沒動,湯菜上已經凝結了一層淡白色的油脂。他煩躁的在屋內來回走動,沒過一會兒便抬起頭來,對外面問道:「宛城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每當這時,管事的都會小心翼翼的回答:「還沒有,想必已經在路上了,還請郎君再等待片刻!」
蔡不疑氣哼哼的回到几案旁坐下,此時的他心情已經煩躁到了極點,就好像一顆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炸彈。
「主人!」婢女小心翼翼的走進門:「夫人問您晚上要不要去內宅,若是要去的話,她也好準備一下!」
「你回去稟告她,就說我有要緊事,今晚就在這裡對付一宿!」蔡不疑擺了擺手,他指了指几案:「這些你也撤下去吧,我沒胃口!」
「喏!」婢女應了一聲,將几案上的飯菜都撤下了,看著婢女的背影從門口消失,蔡不疑發出一聲長嘆,難道自己做錯了?
「郎君,郎君!」
過了一會兒,管事的從外間進來了,蔡不疑精神一振,問道:「宛城那邊有消息了?」
「不是宛城那邊!」管事的臉色蒼白的和死人一樣:「是那位魏先生,他回來了?」
「魏聰回來了?難道那伙人錯過了沒截住?」蔡不疑皺起了眉頭。
「好像不是!」管事的說:「我看馬車上有箭痕,就多嘴問了兩句,他說回來的路上的確遇到盜賊了,不過被他們殺退了!」
「遇到盜賊,殺退了?」蔡不疑愣住了:「這怎麼可能?魏聰身邊也就有個趙延年,撐死也就兩三個人,那邊至少有二三十人,十個打一個,吐唾沫也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