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投石
「既然這樣,那我就過去看看吧!畢竟周圍百姓這麼熱情,我一個區區百石,若是不露個臉,未免也太過托大了!」魏聰笑道。
鄔堡外大約一箭之地。
長圍後充斥著木錘敲打之聲,幾張簇新的長梯正在建造中,外面用塗抹了大量的濕泥。在長梯後面,還有一根撞錘,以大樹樹幹製成,鐵索固定,頂端削尖後用火淬硬,上面鋪有木製頂棚。看樣子,隨行的工匠們倒是沒有閒著。
「人都在哪裡?」魏聰隨便撫摸了一下撞錘,說實話,他覺得這玩意對於張家的鄔堡有點小題大作了,估計趙延年他們把打羌人石堡時的經驗原封不動的帶到這裡來了,不過也不是壞事,至少可以嚇唬鄔堡的守衛者,反正如果換了是自已看到這玩意,心都冰涼了。
「都在這邊!」趙延年做了個請的手勢,魏聰繞過撞錘,繞過一排柵欄,看到十幾個服飾各異的男人,還沒等他開口說些什麼,趙延年便上前一步,沉聲道:「這位便是我家郎君,擊斬絳衣賊首領張伯路的南郡賊曹從事魏孟德郎君!」
眾人齊刷刷跪下,倒把魏聰弄得有點尷尬,他還不習慣別人對自己下跪,尤其是這麼多人,其中大多數看上年紀是自己的兩倍有餘,他咳嗽了一聲:「諸位請起,不必多禮!」
眾人站起身來,魏聰能夠感覺到他們的緊張,一個頭髮已經幾乎全白的老人用有些顫抖的聲音道:「從事此番平定絳衣賊,吾等百姓受益匪淺,實在是感激莫名!」
「對!張賊荼毒鄉里十餘年,鄉里皆受害深重,從事替我等除害,著實蒙恩深重呀!」
「是呀!他養亡命惡徒,平日四鄉稍有悖逆的,都有破家亡命之禍,從事此番有大恩於我等,吾等結草銜環,亦難相報!」
「正是,就拿役來說吧!鄉里誰討好他,就不用服役,誰不討好他,
役都落在誰身上,縣裡官吏三老誰敢不聽他的,便有亡命少年來取性命,著實霸道!」
老人的話就好像打開了水壩的閘門,眾人紛紛向魏聰表達感激之情,魏聰也不禁被這番傾訴感染了,他舉起右臂,眾人的傾訴聲漸漸平息了下來。
「諸位,我此番前來,就是因為張伯路招攬亡命,武斷鄉曲,四出劫掠,為禍一方。定要讓有罪之人,盡數伏法,還一方太平。昨日我擊敗賊人之後,有不少賊人越城逃走,此番諸位父老回去後,還請轉告四方,如遇到陌生強徒,便設法將其擒拿斬殺,送到江陵城太守府賊曹來,另有賞賜!」
眾人對張家招攬的亡命之徒早就切齒痛恨,只是過去畏懼其勢強,不敢抵抗罷了;現在張家已經大勢已去,像這種逃散的外地人,並不難加以消滅,更不要說有賞賜了,於是紛紛齊聲應和,表明回去後一定讓子弟鄉鄰加強戒備,絕不讓賊徒逃走半個。
「至於諸位送來的乾菜、醃肉糧米。吾即食朝廷俸祿,豈可再取百姓私物?
這樣吧,你們拿來的糧米菜肉我讓人估價,然後以錢償之,權當是買了你們的。
至於今日前來之人,便算是服了役,我會讓人記錄下來,算在明年便是!」
眾父老聞言大喜,紛紛伏地跪拜而去,回到鄉里宣揚魏聰之事,以魏公而不名,稱:「魏公至彼!飢者食之,寒者衣之,善者扶之,惡者誅之!即已見之,
我心則安!」
五天後。
石彈越過鄔堡的外牆,掃過鐵匠鋪的煙囪,將其打成兩截,最後落在馬溉里,頓時煙塵四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牲畜的嘶鳴和人的號哭聲。
「快,快去看看馬怎麼樣了!」張平的眼晴布滿血絲,紅的嚇人,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整個人就像一頭惡狼,隨時會撲上來撕破你的喉嚨。
「完全沒有必要!」接口的是個老兵:「那石彈足足有兩個腦袋大,只要砸到了立刻就斷氣了,還不如省些氣力!」
「我讓你去你就去,懂了嗎!」張平的嗓音低沉,他那雙紅眼睛死死的盯著那老兵,老兵咽了口唾沫,轉身向城牆下跑去。
其實張平知道那老兵說的沒錯,他見過敵人投進來的石彈,有自己兩個腦袋大,重量超過四十斤,只要是人,挨了一下都必死無疑。但重要的是命令必須服從,尤其是這個時候。他走到殘存的半截女牆旁,小心的透過縫隙向外窺看,大約一百五十步外,十幾個敵人正在一個古怪的機械旁忙碌著,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個獨臂巨人。張平見過石炮,但他知道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石炮能夠將四十斤重的石彈投到一百五十步外。
就是用這玩意,那個魏聰毫髮無傷的將鄔堡中央的望樓和四個角樓中的三個摧毀,然後在壕溝旁支起擋箭的竹排,開始往壕溝里丟柴捆和草袋,而守兵只能站在毫無遮擋的牆上向下面射箭。估計天還沒黑,圍攻一方就能把城壕填平,然後撞開鄔堡的大門了。想到這裡,張平不禁對當初派人刺殺魏聰感到有些後悔了。
馬既里,馬躺在地上,它的整個後腿幾乎已經和身體完全分離開來,只有一小段肌腱還連著,慘白的腿骨折斷,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腥味,幾隻綠頭蒼蠅正嗡喻盤旋。
「這畜生沒救了!給它一個痛快吧!」一個賊人低聲道。
「嗯!」另一個賊人點了點頭:「剝了皮,切成塊,下鍋煮,正好趕上晚飯,還能吃頓好的!」
「是呀,也許這就是我們最後一頓了,是應該吃頓好的!」那賊人抬頭看了看馬既頂部的窟窿:「說不定下一塊石頭就砸在誰腦袋上!」
沒有人接他的腔,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沒錯,勝負已是定局,外頭的敵人沒有立刻猛攻的原因只不過是不想死人。他們從未想像過這世上有如此可怕的武器,可以從一百五十步外投來四十斤的石彈,在如此沉重的石彈面前,盔甲、胸牆、蒙上牛皮的頂蓋都無濟於事,當初張伯路精心修築的鄔堡外牆和角樓都成了笑話,根本沒人敢站在上面一一當初建造時使用了大量的石材,結果只要被石彈擊中,就會產生大量鋒利的碎片四濺,把上面的人打的遍體鱗傷。
所以吃了幾次苦頭後,絕大部分守衛者就都躲在緊挨著鄔壁內側的狹小空間,那兒的確不會被石彈擊中,但那兒也什麼都看不見,幹不了。如果敵人發起進攻,很可能衝到牆根下,守兵都未必能發現,這樣是絕對守不住的。
「看來這次沒有死人,運氣不錯!」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幾個賊人回過頭去,看到那個被張平派去查看馬既情況的老兵,齊刷刷鬆了口氣:「原來是你,怎麼有空來我們這邊!」
「張頭看這邊挨了石彈,讓我過來看看!」那老兵走到躺地上的馬匹旁邊,
皺起眉頭問道:「都這樣了,肯定活不了,幹嘛不快點宰了,剝皮切塊,晚上放點大料,每人還能分塊馬肉!」
在場的人都皺起了眉頭,沒人會喜歡這樣被人教訓。
「用不著你來教我們怎麼做!」有人呵斥道:「回去那小子身邊去吧,這裡有沒有死人你都看見了!」
那老兵剛想說些什麼,突然聽到空氣中傳來怪異的聲響,他下意識的往地上一撲,隨即聽到一聲巨響,原來又一發石彈飛來,擊中了不遠處糧倉的牆壁,頓時碎石亂飛,煙塵四起。
「老天保佑!」那老兵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顫抖,他的目光掃過四周每個人的臉,個個面色慘白,就好像死人一般。
「娘的!」有人低聲道:「照我看,這也沒啥好躲的,躲得了一次還躲得了十次百次?只要呆在這鄔堡里,早晚也是個死,被這石彈打中也死個痛快,沒啥感覺就沒氣了!」
「那倒也未必,你看地上的馬,還喘著呢!」有人指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馬反駁道。
老兵沒有說話,他拔出刀來結果了馬的性命,對眾人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大伙兒隨我去見張頭兒,如何?」
「見那小子又能如何?都這樣了?難道還能投降不成?」
「哪怕是衝出去拼死一戰也好,總比這樣每天被鈍刀子割肉不死不活的好!
除死無大事,現在還留在這裡的應該都沒有怕死的吧?」老兵問道,
老兵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是的,現在還留在鄔堡里的人都不怕死,但怎麼死法可大有不同。像這樣被關在鄔堡里挨石彈砸,連敵人的臉都看不見,和被活生生關在棺材裡,聽著外頭一下下敲釘子又有什麼區別?那還不如衝出去和敵人拼刀子呢!至少還能濺敵人一臉血。
「好,就隨你去!」
「不錯,是要理論理論,要是眼下換了將軍領頭,肯定不會就這麼帶著我們躲在鄔堡里挨石彈砸!
「咱們能活到今天都已經是賺了,又有什麼不敢做的?走!」
馬里的人們紛紛舉起手臂,他們氣勢洶洶的向鄔堡牆壁走去,途中愈來愈多的人加入他們,等到他們看到張平的時候人數已經增長到四十餘人,這已經占鄔堡內可戰之兵的四分之一強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兵變嗎?」張平又驚又怒的看著眼前的人。
「我們只是想和你談談!」有人大聲喊道,
「談談?」張平冷笑道:「如果是我大伯,他會把你們這群傢伙綁起來當箭靶子!」
「你又不是他!將軍可不會讓我們落到現在這等境地!」
即使鋼刀插身也不會更疼了,張平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沒有失去控制,大聲咆哮,他眉頭扭曲,咬緊牙關:「說,你們要什麼!」
「衝出去!」人群中有人大聲喊道。
「衝出去?你沒看見外頭的長圍嗎?那只有死路一條!」
「現在還留在鄔堡里的就沒人怕死,但沒人想這麼憋屈著死。大伙兒衝出去,刀對刀,槍對槍,死了大伙兒也不怨你!」
眾人的話觸動了張平內心深處的某個關節,他突然發現也許他們才是對的,
死於刀劍之下總比死於石彈下要好,再說軍心已經如此,再堅固的城池也是守不住的,何況區區一個鄔堡?
「好,既然你們這麼說,我就聽從你們的,來人,把鄔堡內剩下的牛馬牲畜都宰了,大伙兒飽餐一頓,今晚出城和敵人決一死戰!」
鄔堡外高地。
「郎君,賊人今晚應該會出城夜襲!」趙延年看著不遠處的鄔堡低聲道。
「你怎麼知道的?」魏聰驚訝的看了看與平常沒有什麼區別鄔堡,驚訝的問道。
「您聽!」趙延年笑道:「仔細聽!」
魏聰看了看趙延年,確認對方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然後他側過耳朵,開始認真傾聽,半響之後他搖了搖頭:「好像沒什麼呀?你聽出什麼了?」
「各種牲畜的叫聲,城內在宰殺牲畜!」
魏聰側耳聽了聽,確實有,雖然很微弱:「可是這和出城突襲有什麼關係?」
「對於被包圍的城池來說,糧食就是命,一定會計口授糧,戰士一日兩餐,
婦孺老幼一日一餐,能省一點是一點!」趙延年耐心的解釋道:「像這樣宰殺牲畜只有一種可能性,守城一方要搞賞勇士,讓他們吃飽了衝出來拼死一搏!郎君已經修築好了長圍,賊人白天衝出來就是送死,所以肯定是夜裡!」
「原來是這樣!」魏聰笑了起來:「延年,我有你當部下真是一件幸事呀!
+業「不!」趙延年搖了搖頭,看著魏聰的眼睛認真的答道:「屬下認為應該反過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