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破堡
今晚一片漆黑,沒有月光,但天空難得的晴朗。
「把門打開!」張平壓低聲音下令,手下上前抬起門門,然後推開鄔堡大門,預先塗了油的大門無聲的打開,張平透過大門,能夠看到晴朗的夜空。
好多星星啊,他邊數,邊走出鄔堡大門,越過壕溝和羊馬牆。童年時代在江陵城,先生教過他一點星象:他知道星宿二十八宮的名字和每宮的主星;他知道許多關於許多星星的故事。他原本以為這些故事自己已經大部分遺忘了,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記得每一個,應該是因為自己要死了吧?
寒風掠過地面,發出陣陣嘆息,拉扯著張平的衣角,黑乎乎的鄔堡在他的身後隆起,投下的影子籠罩著他,他回過頭看了看,那就是自己第一次學會走路,
第一次學會射箭,第一次和女孩親吻的地方,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次看這裡了。
也許自己應該放一把火,把一切都統統燒掉,免得留給敵人!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旋即又搖了搖頭:這無異於通知敵人要來突襲,除非是留下命令讓鄔堡內的人在自己發動突襲之後再燒,問題是誰又會執行一個死人的命令呢?想到這裡,
張平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前方傳來一聲鳥叫,這是前隊傳來的訊號,那說明已經摸到壕溝了,他鬆了口氣,這是個好兆頭。夜襲的目標是那座向鄔堡投擲石彈的古怪機械,那是對鄔堡威脅最大的目標,他原本想要將夜襲目標定為魏聰的腦袋,但被否決了一一沒人知道那傢伙晚上住在什麼地方。
前方傳來細碎的聲響,那是盜賊們正在向壕溝里丟柴捆,沒辦法,夜裡的壕溝更加危險,他還沒有忘記上次竹籤的教訓。張平暗自祈禱這聲音不要被敵人的夜哨發現,看上去神靈聽到了他的祈禱,幾分鐘後,前方又傳來三聲夜梟的叫聲這表示壕溝已經填平了。
賊人們踏著柴捆越過壕溝,然後他們用繩梯和搭鉤翻過圍牆,張平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古怪的機械了,距離自己只有不到四十步,元立在那兒,孤獨而又陰冷,似乎與周圍的一切都沒有關係。
「吹號角,衝上去,先燒放火那玩意,然後殺掉每個你們看到的傢伙!」張平壓低嗓門,但不難從他的聲音里聽到壓抑不住的狂熱。隨著號角聲劃破夜空,
盜賊們狂熱的吶喊著向那投石機衝去,但一陣雜亂的慘叫聲打斷了決死的瘋狂。
「該死,地上有竹籤!」
「混帳,我們中計了!」
「我的腳被扎穿了,幫幫我!」
隨著聲聲慘叫,不斷有人倒在地上,大聲袁嚎,沒有猜中的盜賊們猶豫的停下腳步,黑夜遮擋了視線,沒人知道自己身後有沒有竹籤(很可能自己已經站在竹籤陣中,只不過前面運氣好沒踩中罷了,但後退時除非每次都踩在前面的腳印上,踩中竹籤的概率是很大的)。正當盜賊們猶豫的時候,十幾團火光升起,被丟了過來,落在盜賊們中間,火光騰的升起,將四周照的通亮。
「該死,地上有柴草,還有油!」
「他們想要燒死我們,快逃!」
「對,快逃!」
伴隨著火光而來的還有箭矢,隱藏在暗處的弓弩手們輕而易舉的將火光映照下的盜賊一一射倒,張平絕望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最終他拔出刀來,向那投石機衝去,直到被一支弩矢貫穿胸口才倒下。
天色陰冷,寒風凜冽,地上的枯草結了一層薄霜,腳踩上去發出咯哎咯哎的破裂聲。
「郎君,這便是賊首張平的首級,他是張伯路的侄兒,張伯路死後,他就是賊人的首領!」趙延年恭敬的指著胡床上諸多牙咧嘴的首級中的一個說。
「嗯!」魏聰強迫自己不要立刻扭過頭去,死人的臉都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更不要說是一群盜賊了。這個趙延年什麼都好,就是一點也不會瞧人臉色,難道他沒看出自己都快吐出來了嗎?
「郎君,要不要把這些首級吊在樹上,以威鑷鄔堡內的殘黨?」趙延年問道。
「算了,挖個坑埋了吧,鄔堡里的賊人又不是傻子,他們現在早就知道昨晚夜襲的結果了!」魏聰擺了擺手,他已經受夠了,斬殺盜賊是一回事,把人的首級掛在樹上供烏鴉啃咬又是一回事,自己可不想出門散步迎面看到一個骷顱對著自己笑,晚上要做噩夢的。
「是,是!」趙延年應了一聲:「可您回城向郡守報功的時候,總要首級作證吧?」
「那就留幾個放在盒子裡!」魏聰已經轉過身去,胳膊隨便劃拉兩下:「這裡你清理一下,亂七八糟的!」說著他便轉身離開了。
「是,是!」趙延年趕忙行禮。
「嘿嘿!」旁邊的王壽乾笑了兩聲:「延年,你沒發現剛剛郎君不高興嗎?」
「是有點!是我說錯什麼話嗎?」遲鈍如趙延年也察覺到魏聰有些不高興,。
「哎!」王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延年,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一大清早誰看幾十個牙咧嘴的腦袋對著自己會高興?你以為郎君是咱們這種粗胚嗎?
也就是咱們郎君是個氣度大的,只轉身就走,換了個別的,讓你吃十幾鞭子也不奇怪!」
「哦,哦!」趙延年這才反應過來,苦笑道:「這我倒是沒想到,我看郎君過去也沒這麼講究,所以就一一!」
「那是過去!」王壽道:「誰沒有落難的時候,當年高祖皇帝被項羽追在屁股後面的時候還把自己兒子女兒往馬車下推呢!難道那是因為他不疼愛自己孩兒?你要記住,郎君和我們不一樣,他生下來就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他現在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硬生生坳過來的,自然很不容易。你要是真的把這當成他心甘情願,和咱們一樣的,那倒霉的就是你了!」
趙延年聽到這裡,已經是滿頭是汗,他對王壽斂下拜道:「多謝王兄提點,此番恩情,趙某沒齒難忘!」
王壽受了趙延年一拜,才伸手將其扶起:「老趙,我知道你有本事,可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有幾個遇到願意用你,願意對你論功行賞的貴人主上?咱倆都是苦出身,一把年紀好不容易才遇到魏郎君,蒙他垂恩才有眼下的局面,這種機會咱們這輩子可不會有第二次了,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死也不撒手!」
「王兄金玉良言,趙某一定銘記在心!」趙延年用力點了點頭,似乎是想把王壽的話銘刻在心:「那我馬上叫人把這裡清理一下,可我原本打算用這些首級恐嚇一下鄔堡的,現在怎麼辦?」
「郎君剛剛可是叫你挖個坑埋了,你就照著郎君說的做!」王壽道:「至於鄔堡嘛,照我看現在他們也差不多了,夜襲失敗,死了這麼多人,連首領都沒了,裡面肯定是人心惶惶,隨便派個人過去喊喊話,給點好處,估計就拿下來了。」
「可聽郎君的意思,對於張家人應該是要斬草除根的,省的以後麻煩不絕!」趙延年低聲道:「如果這樣的話,怎麼會開城?」
「哎,我說你是死腦筋吧!」王壽笑道:「鄔堡里連個首領都沒有,總有怕死的人吧?你隨便撒個謊把城騙開不就得了?只要鄔堡拿下來了,那些人是死是活,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嗎?別忘了,張家的糧倉,還有張伯路橫行江表二十年的積蓄都在裡頭,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要是有人想不開放一把火給少了,你怎麼給郎君交代?」
「王兄說的是!」趙延年點了點頭:「我立刻派人去城下喊話,只要開門投降,我就保他們性命!」
王壽的判斷很準確,還沒到午飯時分,鄔堡的大門就打開了。還留在鄔堡里的男人女人們跪了一地,他們個個身著麻衣,臉上滿是絕望,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絕望的未來。
魏聰騎在一匹臨時找來的青鬃馬上,這匹馬其實是一匹馱馬,對於騎士的指揮反應很遲鈍,唯一的優點就是脾氣好,不會把魏聰摔在地上。他屏住呼吸,收緊腹部,挺起胸脯,竭力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他看到前面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跪在塵土裡,可能是因為馬匹靠近的緣故,孩子突然大哭起來,那婦人驚恐的用胸口堵死孩子的嘴,連連叩首,口中喊著死罪。兩個護衛趕忙上前,橫刀擋在馬前,其他兵士也張弓拔刀,架在跪在地上眾人頭上,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郎君,你沒事吧!」趙延年一手抓住馬匹的韁繩,向魏聰問道。
「沒事,那孩子被馬嚇著了!」陡然的變故讓魏聰的感覺很不好,他搖了搖頭,跳下馬來:「算了,把人都押出去,派幾個人看管起來,城內好生搜索一下,糧倉和財庫要看好了!」
「屬下遵命!」趙延年揮了揮手,十幾個兵土上前,把跪在鄔堡大門旁的人們驅趕了出去。魏聰有點意興闌珊的走進鄔堡,應該來說當初張伯路還是在這鄔堡上花了很大一番心思的,鐵匠鋪、木匠鋪、糧倉、居民區等等錯落有致,不少建築物上都鋪著瓦片,這在漢末可不是一筆小開銷。不過不少建築物都有破損,
這都是自己那台投石機的功勞,要花費人力物力修補。
「王壽!」魏聰道。
「屬下在!」
「你派幾個人,去俘虜那邊看看,把各色匠人還有他們的家人都挑出來,另行看押!」魏聰道。
「是!」王壽應道,這個命令倒是在他意料之中,畢竟魏聰一直都很看重工匠,而且工匠多半是憑手藝吃飯的,與張家人的關係也不會那麼緊密,沒必要一起處理掉。
「還有,張家的糧倉,財庫總有書冊吧?在哪裡?」魏聰問道。
「你,就是你,那個戴竹冠,快過來!」王壽指著一個跪在路旁酒肆門口的漢子喊道,那漢子趕忙起身,走到魏聰面前五六步,又跪了下來:「小人張任,
拜見從事郎君!」
「你就是替張家守倉的?」魏聰問道。
「就是小人!」張任從袖中取出兩本書冊,雙手呈上:「郎君,這裡面就是張家公庫里的糧食財物!」
王壽上前接過書冊,遞給魏聰。魏聰翻開看了看,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裡面的記錄雜亂不堪,各種稀奇古怪的術語到處都是,根本看不懂各自代表什麼。
「我問你,公庫里到底有多少糧食,多少銅錢?」魏聰問道。
那張任磕了個頭,道:「回答問題之前,請郎君先饒了小人的性命!」
魏聰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我的人不是已經說了只要開城就饒了你們嗎?」
「回稟郎君!」張任道:「小人知道張家罪大惡極,不過小人不過是庶出,
也沒有妻小父母,更沒有膽子再來冒犯您的虎威,只要能保全性命,小人立刻遠徙他鄉,再也不會踏上荊州半步,還請郎君饒命!」
魏聰愣住了,他重新打量了下跪在地上的男人,三十出頭的年紀,中等身材,身著皂色深衣,頭上戴著一頂竹冠,一個丟進人群里找不出來的普通男人:「你不信我手下的話,卻為何要求我?我若食言殺你,你又能奈我何?」
張任磕了個頭道:「小人看郎君手下皆虎狼之輩,殺人唯恐不盡,屠城唯恐不舉,實不敢信;而郎君乃長者也,是以信之!」
魏聰看了看不遠處的第五登、溫升等人,暗想這張任說自己是長者只怕討好居多,但說趙延年、第五登這幫子和羌人打了幾十年仗的老革是虎狼之輩還真不算污衊,自己在處置張家鄔堡的事情上當甩手掌柜,很大程度上也是自己不想弄髒手,讓趙延年他們去干髒活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