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1）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初看時，消失了光線，沒有了色彩。在一片昏暗之中，大鵬銳利的雙目也難以奏功，周圍是無盡的幽深、看不透的廣袤。
如冰雙翅展開，在一個從未見過的空間裡，沿著一條似乎是無窮無盡的通道，迅速地滑落。而在如冰的感覺里，這個空間雖然陌生，卻總是到處洋溢著一種使她感覺非常熟悉非常親切的氣息存在。就像是她小時候的夢境裡依偎在父親的懷抱之中，又像是當年在北海深深的海底，徜徉在哥哥善水身邊，那種感覺是那樣的溫馨，那樣的寧靜，那樣的安心，仿佛世間再無憂慮。
而且這個空間之中的氣息在這樣的感覺之外，還有一種令如冰心悸又嚮往的感覺，竟使得她這樣一頭一向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的絕世神鳥，在內心深處也生出了一絲羞澀和一絲火辣辣的感覺。
一聲輕噓似乎在她的內心響起，又似乎如水般蕩漾在她周圍的昏暗裡，周圍的一切突然間完全改變了模樣。雖然依舊沒有光線，但卻似乎是有一層無形無質的薄暮被猛地拉開，周圍的景象突然間映入了如冰的眼帘。
這一刻，在如冰的感覺里，就好像是一個自己一向心儀之人突然間向自己打開了心扉，以一種歡迎的姿態向她張開了雙臂，使得她一時之間心神激盪，竟差一點偏離方向而一頭撞上通道一邊的岩壁。
她急忙往旁邊一閃，儘管躲過了正面，但那如鐵一般的翅緣卻仍是無可挽回地劃上了岩壁，一陣石屑紛飛中，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叫聲如絲綢般划過，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冰身體一震，這個聲音，正是她要找的那位神秘道者，那位令她莫名其妙地心悸、莫名其妙地甜蜜、莫名其妙地想要探究其隱秘甚至想要時時刻刻追隨的中年男子。
而且在這一刻她也突然之間明白了，原來自己所進入的這個空間，竟真的如自己猜想的那樣，和那位道者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繫，甚至連這樣一次小小的相互觸碰，竟然也會使他做出反應。
而也就在這一刻，如冰的內心突然間感到了一陣欣喜，因為她突然間意識到，也許在那個和自己不同種族的男子心中，自己也有著一定的位置，否則，若以他的神通，要是真的想要阻止自己，就算自己本領再大，恐怕也絕對難以進入這個對於他來說至關重要的空間之中。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對於自己有著極度的信任，他相信就算自己明白這個空間之中的一草一木都對他有著致命的關係，自己也不會傷害他。
不過，此時的如冰心中也有著一絲隱隱的不安，因為直到此時此刻，就算自己在無意之中傷害到了這個空間的布局，就算那人已經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本不該有的低吟，但那人卻依然沒有現身。
而這種情形無非是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對方根本就不想和自己見面，另一個可能就是：他也許遇到了麻煩！而這樣的兩個原因，卻是如冰都不願意看到的。
其實如冰卻不知道，自己這一時衝動的舉動，其實是給照月東罡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因為就在此時此刻，照月東罡的本體還追隨著楓依遠在崆峒，此時這大地法身之中，卻是照月東罡的分身元神在主持著法身運轉。不過，法身和本體同氣連枝，這邊的每一絲動靜，遠在崆峒的照月東罡本體都能通過大地脈絡感受得清清楚楚，而作為大地法身的另一個照月東罡更是如此。
就在如冰心中七上八下、憂心忡忡地繼續下行之際，突見下方遠處的那些四通八達的通道之間出現了一抹晶亮的火紅，緊跟著這一抹火紅迅速地連成一片，向四周延伸開去，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流火岩漿，而自己所經過的這條通道，正是從這些岩漿表面直通下去，不知所蹤。
像如冰這一類神鳥，她們本是生活在大地寒極的一種生物，本來對於南疆這種溫潤潮濕的環境就有些不太適應，不過好在還有照月東罡所賜予他們的翼水那清涼深邃的湖水為他們營造了一點家鄉的氣息，這才使得這一對兄妹留了下來。而此時一旦面對著這無邊無際的流火岩漿，空氣中傳來的那種濃重的硫磺氣味和無窮無盡的熱浪，如冰登時便覺得有些進退兩難起來。
她厭惡太過炎熱的環境，但同時心裡卻又隱隱地明白，也許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那人、自己一心一意想要了解的真相，正隔著這一片流火岩漿向自己輕輕地招手。自己若是不能克服心魔，闖過這一關，也許自己心中的那個綺麗的夢想就會從此而與自己無緣。
而這一點，卻正是倔強的如冰最不願意接受的。
如冰不停地扇動著雙翼，以其雙翼鼓動起來的強勁罡風驅散著下方襲來的無盡熱力，有些踟躕地在那裡徘徊著。儘管她曾經義無反顧地沖入凍泉，但面對著眼前這道完全與凍泉屬性相反的屏障，她卻依然禁不住猶豫起來。
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如蛛絲般滑入了如冰的耳際：「無上無下、無陰無陽、大道無極、天地自生，冰即火、火即冰，萬物輪迴，豈有定論？一味執迷，來去無門！」
正是照月東罡的聲音。
見如冰仍有猶豫之意，照月東罡的聲音又再度響起：「此物流火，亦吾之心火是也，心火隨心境而生，亦隨心境而滅，雖收發於心，然此心卻關聯外物。誠能以自心之境而化鏡，雖映射萬物卻無一物入心，則心靜而心火自滅也！吾有心火，汝亦有心火，一火在彼一火在此耳，有何懼哉？！」
話音至此，如冰突然發現下方的流火岩漿之中有一個熟悉的女子影像盤膝端坐，似乎是在閉目養神。然而這位女子眉梢眼角微帶春意，雙頰更是泛著明顯的桃紅，明艷欲滴。
這個女子的身影一閃即逝，下方的那一片無邊無際的流火岩漿的溫度猛地驟降，四周突然間變得清涼起來。
在這樣一個流火的世界裡，隨著溫度的急速下降，原本明亮的四周景物也漸漸地又沉浸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不過如同如冰剛剛進入這個奇異空間時一樣，周圍雖然沒有了光線，卻非常奇怪地能夠讓她輕輕鬆鬆地一覽無餘，就好像這四周的黑暗只是一層透明的假象而已。
而且尤為奇異的是，明明這裡乃是世人眼中與世隔絕的地心，然而就在四周的溫度逐漸下降到了一定的溫度之後，不但下方那一片無垠的岩漿已經完全凝結成了一片表面平滑的完整的岩石，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幽光，而且，從四面八方的那些通道孔竅之中，突然間吹來了一陣陣凜冽的寒風，大片大片的雪花突如其來，紛紛揚揚地落下。不過是極短暫的一段時間，如冰的視野之中已經是一片雪白，襯托著白雪皚皚下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山丘、低谷、平原，甚至還有在遠處緩緩流過的一帶碧水，使得如冰在恍惚中仿佛突然回到了北海那片令她魂牽夢縈卻又埋藏了她許多的傷心和無奈的蒼莽雪原。
這樣的一片景象，這樣的一種溫度，無不令心中迷茫的如冰心神為之一爽。而且到此地步，此時她剛剛進入這個空間之際所經過的那條相對封閉的通道已經完全敞開，雖說仍舊有一些斷斷續續的標誌指示著這條通道的走向，但她與周圍的所有風景之間卻再無隔閡。到此時，如冰感覺里那人的氣息愈發清晰，似乎那人的一呼一吸都已經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這是一種難以抵禦的誘惑，如冰心中那一絲悸動突然間如同春日裡的雨絲一般，瘋狂地漲開，瞬間填滿了她所有的思緒。此時此刻，在她的潛意識之中，自己已經不再是一頭金羽利爪、鐵翼飄風的金翅大鵬雕，而是一位嬌嬌怯怯的青春少女，正在漫天的飛雪下，刺骨的寒風中，去追尋、去發掘，一個只屬於自己的、隱秘的少女之夢。
在三界六道之中，不管是哪一個種族，只要他們是擁有了高等智慧的生物，那麼這其中的少女們便總會為了一些綺麗的夢想去跋涉、去辛勞，甚至就算是因此而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她們也會覺得物有所值。因為，她們追尋過，她們付出過，為了心中的那一點美好，她們總是義無反顧。
大鵬，乃是禽族之中僅次於鳳凰與孔雀並行的一種神鳥，它們不但擁有著超卓的智慧，更擁有著非同尋常的情感。而擁有著一部分人類精神意識的如冰，而且這一部分人類意識還是屬於一位極富風情的拜月族聖女，她的情感世界之豐富和敏感，恐怕一般人類的多情女子也是望塵莫及。
俯視著這一片冰雪山川，審視著這片無際冰雪之下隱現的一條通道，想像著這條通道的另一端，也許是一片盛開著雪蓮的冰川，也許是一座孤懸於海面的冰山，但無論如何，那裡總會有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正微笑著向自己張開雙臂，等待著自己的到來；正醞釀著滿腹的私語，準備向自己傾訴。
更也許，一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和夢靨，正將因此而豁然揭開。
沒有光線，但突然之間，一個巨大的影子，一個同樣是金碧輝煌的巨鳥的影子，非常突兀地出現在了下方茫茫的雪原之上，也出現在了如冰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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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一腔柔情蜜意的如冰驀地渾身劇震，她猛地從那一個綺麗的夢境之中清醒了過來。一絲如針般銳利的刺痛瞬間在胸口連成一線，就宛如被一柄狹長的利劍以極快的速度一下一下地切過，在這一瞬間，強烈的痛楚竟然讓她不能呼吸，甚至失去了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
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空中的如冰眼前一黑，平展的雙翼已經不自覺地斂起。巨大的身體往下一栽，如同一朵金色的雲彩，一塊絢麗的巨石，刷地往下墜落下去。
這似乎是一場無休無止的墜落，這似乎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通道，恍惚中，如冰似乎看到了時光的流逝，也看到了空間的位移，看到了北海、看到了南冥、看到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善水，看到了那個似乎有著脈脈溫情又似乎冷酷如千年寒冰的父親。她還看到了一張從海面上飄來的木筏，那張木筏上搭乘了三個她從未見過的奇異生物，她看到了該隱，感受到了那種從未體驗過的顫慄和誘惑；她看到了站在她頭頂的該隱張開的嘴和那兩顆長長的獠牙，她看到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四翼麗人……不對，四翼麗人？
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從恍惚中的如冰心頭掠過，隨即又被後來滾滾而來的一幅幅畫面所淹沒：那個四翼麗人在自己頭頂悄然隱沒，隨之而來的是漫漫西行路上茫茫無際的悠悠海波。海底的一場春夢、加勒比海神希爾飄揚、該隱等人奇蹟般的西方登陸、北海之地痛苦的涅槃化鵬；還有那一場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鷫鷞之戰，東海上空初會楓依時的莫名悸動。凍泉修身的兇險、飄然而來的四翼麗人……又是四翼麗人？！
但此時如冰的意識似乎不能被自己左右，這一絲疑惑馬上又隨著意識流消失得無影無蹤。再後邊，就是父王的無情、兄長姐姐們的冷漠、南疆的突然出現、與混沌的爭鬥、翼水的形成、還有那個無處不在卻又總是行跡飄忽的道者。
破界、進入空間、岩漿之海、突如其來的大雪、一頭不停墜落的大鵬。一條無形的、沒有盡頭的。垂直的通道。
墜落的……大鵬。
似乎是兩個分離在不同空間卻一直遠遠對望的如冰，突然間以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往中間一拉一揉，又剎那間融合在了一起，如冰，她猛地睜開了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