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夜雨驚風(2)
而且人與人之間往往如此,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一點有一方服低,那麼對立的一方便會自然而然地氣勢高漲起來,這只是作為一個靈性生物的共性,其實無關乎人品或是道德,就算是雀翎這一類人已經得成仙道,她們也只是比世俗之人稍微淡泊一些,或者說是更懂得克制而已,那些隱藏在骨子裡的潛意識,還是會在一些特殊時刻表現出來。
此刻的雀翎就是如此。
在峨眉虛境,受盡嬌寵的她早已養成了驕縱任性、為所欲為的性格,雖說有淳良的本性,但她一旦遇事受挫,往往便會將一些本該遵守的教規禮數忘到腦後,一意孤行,膽大妄為起來。尤其是這次因為她擔心楓依的安危,一開始只是因為那一元子身為崆峒掌教,乃是和自己的師尊真一同輩的人物,在中原道門之中也有不小的威望,加上他那種在雀翎看來想當然的實力,所以才使得雀翎委屈低頭。
然而,善會察言觀色的雀翎此時卻從對方的言談舉止之中清楚地感受得出,且不管他實力強弱,最起碼他對於自己師尊臨行偷偷交給自己的上古神器捆仙繩頗為忌憚,所謂投鼠忌器,就算這捆仙繩不會真的對一元子形成大的威脅,但只要他有所顧忌,雀翎自問便會有機可乘,此時的她心中篤定,言語間便有些不太避諱起來。
她一邊暗中運轉真元驅動捆仙繩繼續對一元子等人施加壓力,一邊笑吟吟地伸手點指:「一元子,你休要在此巧言惑眾!我家月神門主若是無事,那她無論如何,也絕對不會一去月余,居然不肯傳遞一點訊息出來。我這位姐姐性情嚴謹仔細,豈會做出如此粗心之事?」說完回頭對紫衣等人叫道:「你們說,我說的可對?!」
紫衣等人本就對一元子的做法有些不滿,而且也確實有些擔心門主的安危,一聽此言頓時一起叫了起來:「沒錯!我家門主想來做事謹嚴,知道我們在此相侯,除非情非得已,絕對不會在這種情形之下不往外界傳遞信息!現在想來,這銅殿乃是崆峒之物,自然你懂得操控之法,說不定便是你暗中下手也未可知!」
後邊的水猿托天、九頭蟲幻離、龜靈子等人也緊跟著喧嚷起來,場上一時混亂成一片。
然而就在此時,突見原本還滿面為難之意的一元子面色一變,滿面生寒,眼神中露出了一絲壓制不住的勃然怒意。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在龜靈子、幻離、托天三人的背後,崑崙棄徒丹霞和那位侏儒般的金蟾現出了身形,而一元子憤怒的眼神,正是指向金蟾。
原來,那金蟾作為崆峒之棄徒,自從上山之後,仗著身材瘦小,一直躲在眾人身後,不曾與眾崆峒弟子朝面,而一元子又礙於幽月門中有一半都是風情萬種的女弟子,自己身為掌教,豈能當著眾門人的面對她們仔細巡視?所以一直未曾察覺金蟾的存在。
此時因為雀翎在與一元子的對峙之中似乎占據了上風,這些人又實在是擔心楓依的安危,一時情急之下,頓時忘了遮擋金蟾,而金蟾又一直過於小心,等他發覺不對,卻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只見一元子注目在金蟾身上,眉心一皺,威勢頓生,方才的那一點畏縮之態霎那間蕩然無存,就像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周身的長袍無風自動,激盪而起,站在他對面的雀翎突然間感受到了一種絕強的、不可抵禦的氣場逼人而來,腳下有些站立不住,竟然不由自主地接連往旁邊移開三步,這才勉強站定。後邊不遠處,紫衣。龜靈等人也和雀翎一樣,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兩下里分開,把站在最後的丹霞和金蟾完全暴露了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在場的眾人突然間不約而同地產生了一種幻覺,明明一元子和金蟾之間還頗有一段距離,而且金蟾又是和丹霞手挽手地並肩站立,但隨著一元子身上的那種無形氣場的發出,竟使得眾人包括金蟾自己在內都覺得他和一元子竟已是面對面站立,中間的距離也似乎只有短短的尺余而已。而那位和他並肩站立的丹霞,雖然明明還是手挽手,但感覺上卻是距離極遠,仿佛被一種無形之物隔開了一般。
一元子和金蟾稍一對視,突然間瞋目喝道:「孽障!你既已為了兒女私情反出崆峒,便該遵照當日誓言,永世不再踏入中原,為何今日又食言而肥,不但進入中原,而且還堂而皇之地帶著這個女子來到崆峒?!是不是你自覺這些年在海外修煉,道行已經是突飛猛進,可以和整個崆峒相抗衡了?還是因為你有了後台撐腰,所以不把我崆峒放在眼裡,這才欺上門來?若是真的如此,嘿嘿,嘿嘿,恐怕我一元子今日真的是要為維護崆峒聲譽而清理門戶了!」
積威之下,金蟾似乎對於一元子有著一種不能克制的畏懼,他只是與一元子對視了一眼,立刻便往旁邊移開眼神,嘴唇顫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一元子不依不饒,又緊跟著冷冷一笑道:「啊喲,這位金蟾子道兄果然好大架子,居然不屑於答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響亮,回聲激盪,但其中卻滿是冰冷的意味,任誰一聽,也能聽出其中的憤怒。
金蟾子聽著這位當年的恩師憤怒之極的笑聲,更是心中鶻突,愧疚不已,一顆頭顱越發下垂,本就瘦小的身軀更加矮小了起來。
(三)
一旁的丹霞見狀,似乎極為氣憤,突然間伸手在金蟾手臂上用力一掐。那金蟾雖有神通,但丹霞也是當年崑崙門下極為傑出的弟子,這纖纖玉指用力一掐,怕不下於千斤之力,金蟾自然有些禁受不住,吃痛之下,忍不住大叫一聲,猛地抬起頭來。
四
只見丹霞水汪汪的一雙大眼之中充滿了哀怨,又有許多的期許、依賴之意,金蟾只覺心中一震,那些早已沉埋心底多年的陳年往事,那些曾經的花前月下、纏綿悱惻、海誓山盟,還有當年為了眼前這位心上人而不顧一切與師父反目,在立下了終生不踏入中原的大誓之後,相攜入海的場景,突然間又在腦海之中一一閃過。
這些美妙的影像,每一次閃動都會在金蟾那因為一元子的注視而剎那間變得如同枯井一般的心田裡掀起一陣波瀾,直到最後,漸漸積聚成一陣狂風,瞬間將對方施加於自己意識之中的那一片陰霾驅散。
只見他那微微佝僂的身軀漸漸地挺起,原本躲閃著對方的注視閃閃爍爍的眼神也逐漸恢復了神采,他胸膛一挺,臉上愧意漸消,視線迎著一元子直視過去,氣勢頓生。雖然他和身材高挑的丹霞站在一起顯得有些滑稽,但在此刻的眾人眼中,似乎根本就完全忽視了兩個人之間身高的對比,只覺得丹霞就是一個小鳥依人的柔弱少女,而他身旁的這位,卻正是一位頂天立地,足可以為她撐起一片風雨不侵的天空的昂藏男子漢!
這一刻,身旁心愛的女子身上那種特有的氣息突然間特別清晰地傳入金蟾鼻翼之中,那隻緊緊地拉住自己臂彎的玉手,在此刻顯得是那麼柔弱,那麼無助,金蟾突然明白,自從當年這個女子跟隨在自己身邊一路風塵踏波出海之時,她便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所有託付給了自己,自己就是她的天,她的精神支柱,在她的世界裡,自己便是唯一的支撐,不能有一星半點的疏忽,不能有一點一滴的大意,更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否則,便意味著她整個精神世界的徹底崩潰,無法收拾。
他下意識地用眼睛的餘光看看身邊的女子,見到她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欣喜和安慰,心中突然間感動無比。她的神情是那樣的淡定,似乎就算此刻與自己同生共死,乃是極為尋常之事,雲淡風輕、理所應當。
情絲之堅,無物可斷。
像當年一樣,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天經地義,就算是當年的師父,又有什麼權利阻止自己去愛一個人和被一個人愛?!一股熱流從丹霞拉住自己的部位倏地散開,他覺得心口一熱,不由自主地胸口一挺,空氣中突然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噼啪爆裂之聲,在場眾人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身體一邊卸掉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不由自主地稍一搖晃,這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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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金蟾面色淡然,衝著一元子淡淡地打一稽首,然後恭恭敬敬地說道:「一元子前輩,雖說師恩深重,難以報答,不過,既然當初您已經決心把我逐出崆峒,甚至逐出中原,說句不該說的話,金蟾既然已經不是崆峒之人,而且已經投在月神門主手下,那是否便意味著崆峒的所有戒條都已經對我不起任何作用?更何況當初我離開崆峒之際,也曾經主動請纓,到距此三百餘里之外的天龍潭除滅惡蛟,揚崆峒之名、為崆峒一門積累外功,更曾經為了驅逐前來崆峒挑釁的邪派修真而浴血奮戰,甚至因此將修煉多年的氣劍徹底毀壞,道法大幅減退。所以說我金蟾不敢說對崆峒有功,但總算對得起師尊當年的教誨之恩。況且直到今天,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師尊對丹霞這樣深惡痛絕?我的同門師兄弟姐妹之間也有許多情投意合者,在您的默許之下結為夫婦,夫婦雙修,為什麼我和丹霞就不能?!再說當初我之所以選擇離開中原,並不是因為要遵守崆峒給我立下的規矩,而是為了保護丹霞,難道說,當初這永世不入中原半步之說,是從我嘴裡說出的不成?我當時只是迫於無奈,被迫離開而已!如今我和丹霞已經雙雙拜入幽月門下,與崆峒、崑崙再無絲毫關聯,天下之大,我們要去什麼地方,可並不需要別人插手!再說,這崆峒山乃是天下人的崆峒山,你們也只是借這片靈秀之地修行罷了,又豈能說這座名山就是你們所有?!我要和丹霞跟隨一眾同門還有門主一起來此遊玩,倒也並不需要取得您的同意吧!」
這番話說得大氣磅礴,氣勢如虹,個子矮小的金蟾昂頭挺胸,直視著一元子侃侃而談,毫無畏懼之色,這一瞬間,他的氣勢竟然蓋過了一元子,使得這位崆峒掌教的氣機也為之一滯,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金蟾這一次異乎尋常的舉動,竟然使得整個中台峰頂一瞬間鴉雀無聲,包括丹霞在內,一干幽月門弟子向來都認為這金蟾生性內向,雖然深沉多智,單卻不善言辭,然而今天的一番表現,卻委實是讓他們有些刮目相看。其中丹霞的感受尤為真切,她緊緊地拉著金蟾的手臂,秀麗的雙眸之中熱淚兩行,滾滾而下。
她沒有想到,這個一直在自己面前低眉順眼柔聲細氣的男子,這個一直像一個因自卑於自己的容貌而對自己唯唯諾諾的男子,竟然也有這樣慷慨激昂的一次陳詞,竟然也有這樣的勇氣、這樣的擔當!而且她心裡明白,他是在為了自己激昂、為了自己擔當!為了不讓自己受傷,他終於挺起了男兒漢鐵一般的脊樑!
丹霞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竟然不顧一切地突然伸手抱住金蟾,低頭在他的額頭上用力地親吻了一下,然後淚汪汪地看著他喜極而泣,似乎早已把周圍的一切,包括那位鬚眉戟張的一元子全都忘到了腦後,天地風雲間,就只剩下了這一對苦難情侶在默默相望一般。
一旁的一元子怒不可遏,正要說話,卻被冷眼旁觀的雀翎搶了先機,她冷冷一笑,嬌聲說道:「啊喲!我說各位,你們看這一對多情男女,情真意切,如膠似漆,可說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但是偏偏就有些人目生荊棘,容他們不下,你們說,這可不是無事生非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