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夜雨驚風(3)
那一元子本就被金蟾一番話說得有些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之餘,有點惱羞成怒,登時把一腔怒火轉嫁到了雀翎身上。不過他這樣的神情卻越發引起了雀翎對他的輕視,因為如果這位崆峒掌教真的在這件事上問心無愧,那他就不會被自己當年的棄徒給說得啞口無言,而他若是真的道德高隆,那麼一來他不會在當年做出這樣一件不合情理之事,二來也絕對不會有著如此之強的爭勝虛榮之心,以至於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和金蟾發生爭執且如此激動,由於這些顯而易見的原因,所以雀翎對一元子轉向自己的那種陰冷的眼神根本就視而不見,依舊繼續挑釁:「各位,我雀翎身為峨眉二代弟子,自然也知道天地大道,不拘一格,而且修道之人修的是博愛之心,卻絕非斷情決意、滅絕人倫。這位一元子前輩倚仗著自己的長者輩分棒打鴛鴦,而且還不允許人家踏入中原,請問這天下之大,可有如此不講理的師父嗎?」
那紫衣和龜靈子兩人性情穩重,雖然也頻頻點頭,卻並不做聲,而後邊的水猿托天、九頭蛇幻離等人聽了卻不由得興奮起來,他們本是東海妖族出身,本就對於世俗禮法看得極淡,之所以聽命于楓依,只不過是懾於她那種隱顯莫測的鐵血手段、更被其媚惑天下的絕世風情所迷惑而已。但是碰到了這位崆峒修真領袖,這些傢伙骨子裡那種桀驁不馴的性情便不由自主地暴露了出來。
他們聽到雀翎話音剛落,立刻嘻嘻哈哈,大聲鼓譟起來,根本不去理會此舉會給對方造成怎樣的傷害。而一元子身為掌教,就算他修養再好,但當他看到對方那輕蔑的眼神和自己的門下們神色間露出的尷尬時,仍然忍耐不住,終於爆發了出來。
他陰冷的視線先後從雀翎、丹霞、金蟾臉上依次掃過,最後終於停在了雀翎身上,凝視半晌之後,突然開口,陰森森地說道:「雀翎姑娘,你是不是以為手中有了捆仙繩,就可以橫行無忌了?要知道這裡可是崆峒、廣成子仙師一脈相承之地,而且你也看到了,神州十大神器之一的、印化無極的崆峒印就在此處,你那捆仙繩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件稟五行之氣而生的異寶而已,又怎能和先天神器崆峒印相比?我方才示弱,只不過是因為受人所託,而且還顧忌與令師真一道兄之顏面而已。而且這其中還有一件極難為他人所道之事,故此我才一再忍讓。不過,若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總是這般挑釁,那麼一元子可就要替真一師兄管教後輩了!」
(四)
雀翎一聽,卻是有些不以為然,她昂起頭,撇撇小嘴,顯得極是不屑:「一元子前輩,我豈不知您神通無量,盡得當年廣成子真傳?!不過有些事並不會因為您實力強大便會又所改變,這金蟾和丹霞既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您身為長輩,為何不能成人之美?更何況金蟾還是您當年最為心愛的弟子之一?若說您沒有一點私心,這件事恐怕任是誰他也不會相信吧?!」
說話間臉上似笑非笑,譏諷之意,溢於言表。身後的水猿托天、九頭蟲幻離等人聽了,一個個嘻嘻哈哈,手舞足蹈,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就連紫衣身後的幾位姐妹也一個個指指畫畫,各自以縴手掩口,巧笑不止。
這一來,就算那一元子修養功夫再好,他也難免感覺臉上有些掛不住,忍耐不住內心蜂擁而起的憤怒,他突然間爆發起來。
只見他手指突然間隱在衣袖之中輕輕一彈,動作細微,旁人根本就難以察覺,隨之一縷輕煙如小蛇一般蜿蜒而出,緊接著突然間砰然散開,眾人剛一發愣,那一抹輕煙竟然瞬間凝結,變成了一個與一元子一模一樣的道者,兩人迅速拉住對方的手,急速地輕旋,然後戛然而止,在場諸人登時目瞪口呆,再也難以分辨這兩人之中,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一元子,哪一個是化身幻象。
緊接著只見場中兩個一元子雙手不停,一縷縷輕煙次第爆開凝結,眾人還未曾從剛開始時的那一次震駭之中清醒過來,場地上竟然已經出現了十幾個一模一樣的一元子,他們俱是一身青衣,鬚髮飄拂,意態瀟灑出塵,一派世外高人之氣。
這十幾位一元子容貌相同,舉止化一,眾人一時間眼花繚亂,難以分辨,直到此時,包括雀翎在內的一眾幽月門弟子才真正領略到這位崆峒掌教的真實實力。單是這一手分身化形,且不著行跡園轉如意的瀟灑手段,恐怕放到整個中原道門之中,也只是鳳毛麟角而已。更何況他既然這般施展,自然還會有其他的後續手段。而真正可怕的,也並不是他分身化形的本領,而是他藉此而使出的其他殺招。
果然,就在場上眾人發愣的一剎那,一元子和他的眾多化身已經圍繞雀翎站定了方位。這些人都是道法高手,一望而知這一元子乃是布下了一個奇怪的陣法,不過雀翎雖然也是出自名門,卻根本看不出這個陣法的來歷,更不用說懂得破陣之法了。而後邊的紫衣等人本身就來自海外,雖說紫衣和丹霞也曾經在中原道門領袖崑崙門下呆過一段時間,但中原道教博大精深,各門各派之中都有自己隱而不發的獨門秘技,就算是崑崙也斷然不能事事盡知,對人家其他門派洞若觀火,更何況紫衣和丹霞當年只不過是崑崙門下資格最淺的低等弟子而已,也很難接觸到那些容易引發門派爭端的秘密。
所以眾人一見雀翎陷入對方陣中,頓時聳動起來。然而他們卻突然之間發現,眼前這個看似隨意而為的陣法,一旦展開之後,竟然如岳停淵峙,氣勢磅礴,就像是在雀翎頭頂突然間罩下了一口巨大的銅鐘,唯一的一個進口或者是出口已經緊緊地和腳下的大地結合在了一起,外邊之人進不去,裡邊之人出不來,相互之間近在咫尺,卻已經是突然間中斷了所有的聯繫。
六
似乎是因為一陣清風,一輪圓月悠然而來,卻轉瞬間又被一片烏雲淹沒。颯颯秋意,夜雨飄搖,中台峰頂,倏忽間已是一片秋聲。
「夜雨驚風破陣殺!雀翎!此乃崆峒獨門必殺之技,詭異之極,威力極大,而且善能自結領域,切斷對手於外界的所有聯繫,殺人於無形,你一定小心了!」
十幾個一元子突然間一起出聲長笑,聲音如濤,滾滾蕩蕩,在夜空下、秋風中、山巒間滾滾流傳,直有聲震千里之概:「哈哈哈哈!不錯!看來你雖然僻處海外多年,卻一直未曾忘卻本門道法!此陣『夜雨驚風破陣殺』,又名『金鐘鎖魂迷秋月』。乃是本門煉魔衛道之無上妙法,經我多年修煉研習之後,加以改進,已成吾獨門秘技。不過,這個陣法雖然威力強大,但自從煉成之後,因為一直未曾遇到過真正的對手,所以也就從未真正使用過。不想今日適逢其會,居然讓我在這茫茫塵世見到上古異寶捆仙索,而且還是在一個不辨正邪率性隨心的小丫頭手裡。想這件異寶威力強大,若是一旦落入奸人之手,豈不釀成大禍?所以吾今日已經不得不出手,先暫時將這件異寶收來,等日後見到真一道兄,再去原物奉還。」
在陣外的紫衣、龜靈等人聽來,這一元子聲音清朗、語意誠摯,顯得極是誠懇,幾乎讓人不得不相信,此人此舉,確是毫無私心,只是因為擔心捆仙繩會因為雀翎法力低微而落入別有用心之人手中,從而造成難以預想的災難性後果。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了剛才的一幕,恐怕這些人一定會不約而同地相信,這件事絕對是因為雀翎的無禮而引起。
這位一元子身為崆峒掌教,確有過人之能,不但在對手擁有上古異寶的情形之下輕輕鬆鬆扳回局勢,將雀翎控制在了自己的領域之中,雖不能說穩操勝券,卻也暫時穩住了局面。而且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能遊刃有餘地施展控心之術,瓦解紫衣等人的鬥志和戒心,進一步加強自己對於對手之間的分化,最終達到分而化之、各個擊破的目的,其實力之強,委實是令人咂舌。
不過在這些人中,卻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金蟾。因為他當年曾經是一元子座下心愛的弟子之一,所以對於自己這位曾經的師尊的脾氣秉性、行事作風極為了解,對於他的一些禦敵手段也知之甚深。所以不管一元子怎樣地極盡誘惑之能事,只有金蟾自己能夠緊守心神,不為其所惑。此時他見到身邊眾人一個個面露迷惑之色,知道不好,突然間在一元子話音剛落的一剎那捏唇尖嘯,聲音如一蓬清涼的雨水倏然灑落,眾人頭腦一清,互相對視之間,禁不住心下駭然。他們這才知道,對面這位一元子果然了得,並不是像他們當初想像的那樣平庸無能。再看看對面一元子身後的那些崆峒弟子們,直到此時依然是閉目端坐,身如木石,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似乎毫不關心。眾人面面相覷,心裡自然十分明白,這些人不來為師尊助威,並不是不關心師尊,而是對他們的師尊有著極大的信心,換句話說,也就是在這些崆峒弟子眼裡,合紫衣、雀翎、龜靈、幻離等眾人之力,也絕對不是一元子的對手,這是一場毫無意義實力懸殊的爭鬥,勝負之數毫無疑義,他們不必、也不屑因此而上前為師尊搖旗吶喊。
眾人更加為身在陣中的雀翎捏了一把冷汗。
而確實,身在陣中的雀翎此時的確有些苦不堪言。
就在對方陣勢合攏的一剎那,雀翎突然感覺有一陣淒風苦雨倏忽間將自己包圍了起來。,迷離的秋意,讓這個生性豪爽的女子竟然也奇怪地誕生了一種感傷、一種迷茫、一種思念、一份斬不斷理還亂的綿綿相思。
突然間,那個當日自己一直有一點瞧不起的、只是因為輩分的關係而讓自己不得不禮讓三分的師兄嘯空,突然間不期然而至,出現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而且還顯得是那樣的風流倜儻、那樣的溫文爾雅,那樣的陽剛、那樣的柔情。他那含情脈脈的眼神讓雀翎恍然明白,原來自己這一次被師父趕下峨眉,最大的損失並不是別的,卻是一份一直存在於自己身旁,卻一直被自己無意之中忽視了的珍貴情感。
孤獨、寂寞、無依無靠的感覺如江水般潮湧而來,深深的無力感迅速瀰漫了全身,在這一刻,她突然間破天荒地深深地渴望著那個人的出現,就好像只要有他在身邊,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海、就算眼前依然是一場註定的失敗,就算自己註定要在這一刻再入輪迴,只要有那個人在身邊陪伴,她也會心平氣和,甚至是甘之如飴。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那些旖旎幻想之中不可自拔之時,陣中的情形卻突然之間發生了變化。只見眼前的一縷縷風雨突然間如輕煙般飄搖聚集,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個嘯空的形象。然而,這些嘯空卻沒有了她想像中的那些脈脈柔情,他們一個個驅動仙劍,化成一片光網,向著自己當頭罩下。一個個目光兇狠,神情猙獰,似是急於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快一般。就好像他們所面對的不是自己一向心儀的小師妹,而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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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前後落差之大,就算雀翎修道千年、就算她道心已著、就算她心性豁達,但她終究是一位擁有著似水柔情的美麗女子,只不過是因為同門的驕縱,使她一直以一個不諳風情的嬌憨面目出現而已,所以面對這樣的一種境遇,她依然是有些不能、不敢、不想接受。
因為一旦接受,就意味著千年構築的一座精神堡壘的崩潰,一份早已存在數百年卻是剛剛發現的美好情感的喪失。
千年以來,除了一柄仙劍,她的世界裡所剩下的,還有什麼?如果失去了這些,她千年的堅持,恐怕也就失去了意義。
永恆,也失去了意義。
面對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劍雨,雀翎痴痴地站在夜雨驚風之中,臉頰上是一滴緩緩流淌的清淚,她不言、不語、不動,帶著一種奇異的、清冷的笑意,等待著幻滅,等待著新生。
一陣得意的笑聲隱隱傳來,雀翎,這位來自峨眉的女子,似乎已經註定了一個悲劇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