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夜晚靜得可怕，只有冷風颳樹枝的聲響，偶爾夾雜著幾聲狗吠。夜也黑得可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令人毛骨悚然。
有才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溜出家門，按照白日走過多次的路線，在國祥家門口與國祥匯合。
國祥溜出來，看到有個黑影，小聲問，「有才？」
有才沒好氣道，「是我。鬼在哪呢？」
國祥凍得鼻子僵了，拉著有才溜進旁邊的小巷子，「小聲點，千萬別讓鬼聽到了。」
有才跟在他身後，心想：他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要是逮到他，非把他的皮子打爛不可！
兩人貓著腰踩著積雪溜著牆邊，很快走到盡頭，國祥不動了。
有才疑惑，「怎麼不走了？」
「先等等。」國祥沒聽到哭聲。
有才的腳凍得發僵，但是現在就回去又不甘心，只能跟國祥一起蹲守。他往手心哈欠，又覺得這樣不夠暖，於是將手互相插進袖子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傳來細微聲響，黑暗中有才眼睛亮得驚人，國祥怕他把鬼放走，示意他先等等，然後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要繞到另一頭，然後將對方包抄。
有才答應了。國祥從牆邊溜走，然後又從前門繞到另一側。
這時鬼在哭，淒悽慘慘，婉轉惆悵，像是有無盡的冤屈。
有才之前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可聽著這哭聲太滲人了，國祥又一直沒發信號，他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在心裡默念，老師教過的語錄。
等他背了十幾條時，突然聽到國祥發出的口哨聲。
有才就等這一刻呢，呲溜一下躥了出去。
剛剛還在哭的鬼聽到有個黑影躥出來，嚇了一跳，忘了哭，扭頭就想跑，卻迎面撞上有才。
兩人一左一右將鬼堵得嚴嚴實實。
「有鬼啊！快抓鬼！」
但是鬼也不是吃素的，人家生得高大，直接將兩個孩子掙脫，正打算逃跑，卻被一束花照向腦門，只聽一道女聲傳來，「別跑了！」
有才和國祥從地上爬起來，一左一右攥住鬼的手，定睛一看，驚呼一聲，「建信叔？怎麼是你？」
張秀花拿著手電筒，「你們搞什麼名堂？」
有才驚訝張了張嘴，「張姨，你怎麼在這？」
「我還想問你呢。晚飯也不好吃，魂不守舍的。」向來喜歡吃的有才突然胃口不好，張秀花覺得他心裡肯定有事。果不其然，逮個正著。
有才撓頭傻笑，「國祥說有鬼在他家屋後哭，他說是鬼，我不信，然後我們一起抓鬼。我哪知道是建信叔啊。」
害他大晚上不睡覺，還摔了一跤！
張秀花回頭再跟有才算帳，而是看向李建信，「你搞什麼名堂？大半夜不睡覺，跑人家屋後哭！」
周圍幾戶人家聽到這邊有動靜，紛紛打開燈，從家門出來，「咋啦？！」
李建信也不覺得丟人，理直氣壯，「我當然不能去自己家哭。柔柔懷孕了，胎相還不好。我就來我媽這邊哭。」
張秀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隊長家後面是苗小花的家。
正好苗小花從屋裡出來，聽到兒子的聲音，劈頭就罵，「老三，你又搞什麼么蛾子！」
國祥是個嘴快的，已經跑過去巴巴說個不停。
苗小花那個氣啊，她怎麼這麼倒霉，攤上這麼個禍害！他有雙胞胎，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他還哭！哭就哭吧，還半夜裝鬼哭！
苗小花追著兒子打，李建信也不是傻的，哪能不跑。
張秀花凍得直哆嗦，牽著有才的手往家走，路上還不忘教訓他，「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抓鬼，我還以為你跑去抓魚呢。」
有才委屈，「是國祥說有鬼！我才跟他一塊抓。他就是個傻子，居然相信這世上有鬼。」
「你沒比好多少。為了證明沒鬼，大半夜把自己凍成這樣！」
有才吸溜鼻涕，說話時都是熱氣，這滋味太難受了。
翌日一早，張秀花做完豆腐，李建信鼻青眼腫進院拿豆腐，「弟妹？」
張秀花看著他這磕磣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事已至此，你就往前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李建信悶不吭聲幹活。
張秀花見他像是沒了精氣神，「還沒緩過勁啊！」
李建信哭喪著臉，唉聲嘆氣走了。
周盼娣和李小英一人綁一板豆腐到自行車后座，看到他這樣，疑惑問，「他咋啦？」
張秀花把李建信不想生孩子，但是媳婦卻懷了雙胞胎的事說了，包括昨晚裝鬼的事，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為了養孩子，他以後得節衣縮食，怪不得耷拉著臉呢。」
兩人倒是可以理解李建信，鄉下日子過得太苦了。
安柔本來就不能幹活，更不用說她現在懷了雙胞，李建信拿十個工分，也養不活娘仨，他可不是覺得壓力大嘛。
周盼娣覺得李建信就是個傻子，「不想生，就把孩子送人唄。」
李小英驚訝張了張嘴，「啊？！這怎麼行！」
「沒想好承擔父親的責任，還不如將孩子交給需要的人家。」周盼娣意有所指，「他那岳父不是一直想要個孫子嘛。」
李小英也想起來了，安柔有個哥哥，結婚三年只生一個女兒，鄉下現在還沒實行計劃生育，但是城市已經實行了。兩口子都是工人，只能生一個。如果違反計劃生育規定，那就得下崗。
轉眼，賣完豆腐，李建信過來送黃豆時，周盼娣把這想法跟他說了。
李建信眼裡迸發出驚喜，「當真？」
周盼娣頷首，「當然是真的。你回去問你媳婦吧？」
安柔那麼懶，肯定也養不起兩個孩子，與其讓孩子跟他們在鄉下吃苦，還不如送他們回城呢。
張秀花覺得周盼娣只算到利益，完全沒算到感情，提醒李建信，「孩子送給你大舅子，以後跟你們兩口子沒什麼關係了。你們也別想孩子會孝順你們。建信，你想好了再做決定。」
李建信大手一揮，「我本來也不指望他們給我養老。」
他喜滋滋跑走了，那輕快的動作好似解決一樁大事。
李小英表情一言難盡，「看來他是真不喜歡小孩。如果他老婆懷的不是雙胎，不能打，我估計他能幹出讓老婆打胎的事情。」
周盼娣卻不是這麼想的，「我覺得他不會將孩子給別人！」
這轉折讓張秀花和李小英都是一愣。
李小英覺得她太武斷了，「你看他剛剛興奮勁，怎麼可能不送走！除非他兩個生的都是女孩，他老丈人不收。」
周盼娣卻一臉篤定，「不想養孩子的人才最適合當父母。因為他們在養孩子之前就已經知道他們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而有些父母一輩子也學不會。」
李小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