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官莊詭事 見悟(9)
潤成圍著爹的壽材轉了一陣,也沒看出來聲音是從哪兒出來的。不過很快就有了發現。有些沫子往下落的時候,正好就是噌噌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潤成圪蹴下,用手捏了些,發現這些沫子裡頭還不全是白的,還有些黑紅的,拾起來在手裡聞聞還有股子什麼味道。他看的時候,手上刷刷得又落下來一下這樣的沫子。
潤成一下就想機明了,他顧不上跟瞎子說起,站起來一把掀開了爹蓋在身上的蓋子,把手朝著身子底下伸了進去。這個時候,也顧不上是不是打攪了爹黃泉路上的行走,反倒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才會打攪爹。就在他伸手的這一下,疼痛沖手指頭上傳了過來,食指連心,疼的潤成一下把手拽了回來。手指頭上已經冒出來的小血水珠珠說明,他的判斷是對的。在小房裡尋不到的大灰老鼠,肯定到了這兒。怪不得到處沒尋到。這玩意兒掏洞選的地處還真是講究,正好就套在壽材跟前。你到哪兒耍不行,非得進老人的棺材裡。就算你是個雞蟲東西,不也得講究積德行善,修行變人?他隨手在衣裳上把血一擦,接著忍痛用手在裡頭繼續摸撈起來。
在他摸撈的時候,寶成他們回來了。跟著回來的還有進成,大包小包帶著的進成,看著二哥在棺材裡撈摸,想不出來這是在幹什麼,大聲問起。二哥顧不上多說,回了一句,有老鼠進去了,磨牙呢。聽起來日怪,可是二哥不是個說笑的人,進成也著急起來,把東西放在院子裡跟著忙活起來。陳板凳也想搭手,可是想想還是擺放進成帶回來的東西去了。
肯定是有老鼠進去了,可是潤成跟弟弟兩隻手在裡頭沒停撈摸半天,什麼也沒有。甚至就連老鼠收到驚動到處亂竄的跡象都沒有。到底去了哪兒,潤成跟弟弟四隻眼對著看了又看,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把爹抬起來好好尋一下,可是老人都到了壽材里,再抬起來這叫個什麼事,還不叫官莊人笑話死?可是有什麼法子,總不能叫爹的壽材里有什麼東西,帶著到墓里去吧。當下,潤成叫寶成出來兩人抬起了爹,把爹架空在了壽材上頭,進成趁著這個工夫,趕緊把半個身子探進去撈摸。還是沒有,進成抬起腦袋看看二哥,潤成叫他再撈摸一頓。這回比上回更仔細了,進成接著用手挨著壽材的每個邊邊每個縫縫摸撈起來。這邊抬著老人的寶成,看看整個臉都已經塌陷下去的爹,心裡日怪,爹都瘦成這樣了,怎麼抬著還沉重起來?看著自己兩隻都開始發抖的手,他問起二哥來。
潤成手上也不是沒吃勁兒,他沒在意罷了。弟弟這麼一說,他也決出了日怪。這邊抬不動了,只好叫進成再快點。進成撈摸完,還是沒有,兩人只好把爹再次放進去。亂了半天,只能是垂頭喪氣回到西房裡。寶成該給說到的說到了,蘭芳家那邊不方便來人,大哥丈人也是一把年紀身子不好來不了。潤成想想,這真正能來的親家還真就只有一家了。不過也沒必要再計較這麼多,本來是送自己家裡人走的事務,來多少親戚也還是一樣的送法。接下來按照瞎子給定的日子,趕明得叫二平師父給張羅人開土挖墓了。
潤成想起爺爺、娘娘沒了的時候,都有日怪事出現。眼前的事跟那時比起來,實在不算是什麼。可這也正是他不敢大意的地處,多少年來面對日怪多了,心裡都有些不對勁兒,覺得不出日怪不正常了。點著煙吃著不出聲,其他人也不出聲。家裡人對於進成的回來,也沒法表現出高興來。進成跟家人簡單說說也到了西房,他開始抱怨起大哥怎麼還不回來。眼下的氣氛,沒有人主動搭其他人的話茬,不管誰說,都跟自言自語一樣。進成說了一陣,沒人搭腔,也就作罷了。
瞎子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問起潤成認了文師父之後的事。潤成沒多少心氣,只是簡單說了說。瞎子聽完也是一陣不出聲,忽的有沒頭沒腦問起文師父跟家裡的交情。進成對答說文師父跟他們的爺爺認識,潤成補充說起了娘當年突然生了怪病,才再次尋到隱居松根垴的文師父。瞎子連著哦哦幾聲,說我尋了不收地處,怎麼也沒想見多少年已經沒人住過的松根垴。他站起身,探著地出了西房。到了大門口,陳板凳怕他不熟地方,走到溝里去。瞎子反倒是叫他把潤成叫出來。
天又黑起來了,自從把壽材搬到這個偏靠西南的地處,一天下來,好像稍微好些了,可是接下來還有幾天,要還是天很熱,就還是個麻煩。潤成點著煙出去,煙味鑽進了瞎子的鼻子。瞎子開口跟潤成說起話來,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照著瞎子的猜斷,潤成的爺爺秦二貨,前半輩子的命賴的不能再賴了。可是為什麼到後來能有了自己的後代兒孫,儘管這秦大愣不是自己的骨血,可是一口一個爹叫了秦二貨這麼長時間,最後再給養老送終,跟親兒子沒什麼兩樣。一輩子前後差別能有怎麼大?潤成說這也說不定就是我爺爺命好。瞎子反問什麼叫命?潤成一時也答不上來。瞎子說命里註定是皇帝,也就不用多少受罪,到時候就是皇帝,要是註定窮鬼一個,受多少罪也就沒有意思了。說到底,命這個東西從來不是註定的,人能改動,尤其是正經能給陰陽宅風水命脈的人。也就是想文師父那樣的人。潤成大概想到了什麼,問起,有沒有可能,當初我爺爺叫我師父給幫過忙?瞎子說那也不一定,也不當初你爺爺帶著你爹去給你娘尋人看怪病的時候,怎麼能說跟文師父是老相識呢?潤成叫瞎子這麼一說,跟著把自己從小聽來的事一想,連著幾個問號出現在腦子裡。娘娘帶著爹來到官莊的時候,是在爺爺認識文師父之後,說到底,爺爺的命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可是這真的跟師父打幫過爺爺有關係。他把自己的想法給瞎子說了,瞎子說你說呢?天底下還有這麼巧的事?潤成實在是有些不相信,這些事怎麼看都是隨意的,怎麼能連在一搭。想著這些事,吃完煙的潤成張嘴打了幾個哈欠,好幾天沒吃好睡好,腦子裡事也多,看來黑夜得好好來上一覺,哪怕幾個鐘頭也行。越到了事務臨近,越是要緊的時候。
實在睏乏,睡下很快也就睡著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潤成一下子醒來,他想著在丈人走之前,把寶成從縣城帶回來的紙菸給打墓的人帶上些,看看窗戶外頭天還沒有亮起來,卻穿衣裳起來了。從西房出來,看看院子裡倒是什麼也沒有,也不知道心裡是想有什麼,還是不想有什麼。走了幾步圪台就要到上院的時候,眼角從黑洞洞的圪角里還是瞥到了兩個黑影。高不高低不低在哪兒杵著,潤成愣了一下站住,想想還是接著往前走幾步。快要到窯洞門口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扭身朝著那邊走過去。走到跟前的時候,兩個影子沒有動,潤成記得這地處沒有高低正好東西,影子從哪兒來的。他沒有再往前走,而是返身回到了西房,把電棒子抓在手裡,到底看仔細心裡寬鬆些。手電在手裡,不用到上院,在圪台上就照著這個地處了。潤成從下到上,先是看到的四隻腳,這就叫他心裡一驚,再往上看,不出意外的事兩個人。老樹皮一樣圪皺滿滿的兩張臉上,還微微帶著些笑意。潤成不認識這兩人,這是誰家的老人?也不是這些年來沒了的官莊任何一家的老人。潤成拿著電棒子看著對面,對面的兩人就用乾癟的嘴微笑著對著潤成。接著再發白的光里,兩人不見了,潤成發了半天呆,走上前,看看什麼都沒有。電棒子照著的只是個灰藍的瓦盒,靠在小房的圪角里。潤成認出了這個瓦盒,裡頭裝的正是那兩副骨架!潤成把電棒子往前一伸,瓦盒裡頭也能看機明了。裡頭什麼都沒有,光淡淡的。潤成明明記得白天的時候,他用瓦盒裝起了叫老鼠糟害的骨架,眼下為什麼裡頭什麼都沒有?再看看堆滿雜物的小房,裡頭完整的瓦盒只有這麼一個,不可能是其他的。再說自己當時聽見瞎子叫他,就順手把瓦盒放在圪角里,絕對沒有錯。
潤成倒退著走出離開瓦盒跟前,沒有決出自己到了圪台的位置。接著又是一步,身子朝後翻倒了。電棒子隨著潤成翻滾,光線亂晃,帶著聲音驚醒了西房裡的人。進成他們出來扶起潤成的時候,電棒子都已經不能亮了,寶成用手拍拍還是不行。人們問起潤成怎麼跌下來了,潤成說骨頭不見了。寶成知道二哥說的是什麼,他順手用手裡的電棒子指著小房說,不是在那兒嗎?誰還沒事瞄上骨頭架子,也不嫌不吉利。潤成連聲說你不知道,他跟還沒來得及出來的瞎子說,有日怪。
回到房裡,潤成說起自己看見的。寶成不信,換了個電棒子出去先是不開黑洞洞看看那邊,沒有看見什麼兩個黑影子。打開電棒子照著對面一陣,沒看見什麼人。他回來問起二哥是不是睡的不機明,出去看花眼了?潤成回想,他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瞎子插了一句,這世上的事,不能因為聽起來夠日怪就一定不是真的。什麼叫匪夷所思啊。這話叫寶成給頂了一句,還顯示起自己有文化來了。瞎子說你哥肯定是看見什麼了。
這事沒有斷出個三五六七來,人們接著睡。潤成再也沒有睡著,一來是後背叫硌在圪台的楞上,大概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而來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一直到天色發白,潤成也沒再睡著。他揉揉眼皮子,接著叫人起來張羅各種事。
從今天開始,事多起來之後,漸漸有人來打幫了。真是應驗了二平師父的話,官莊的人各自心裡有些小九九不假,人情倒也還不至於很賴。在村里就是這樣,誰家都有個老人不在了的時候,互相打幫都是應該的。只不過因為之前大家非要在村子西頭長坡那裡壘牆的事,都跟秦家鬧得有些不好,人們來了也只是做營生,沒人多跟潤成家人打招呼。潤成一直提醒寶成,對來打幫的人熱情些。寶成肚子裡有氣,說自己不會說好聽的話,他能做的就是給打幫的人張羅寫好吃食。也罷,潤成知道弟弟也不是個年輕人了,不用多操心這個了。叫他有些不放心的是大哥還沒有回來。
他到西長坡那裡站了一陣,想著看看大哥回來了沒有。路過那堵人們還沒有壘完的牆那兒,想起了自己的臭小,唉了一聲之後,心裡隨即有了個念頭,這秦家真的是遭了什麼厄運了?還沒有把這個念頭壓下去,後頭汽車的聲音就鑽進了他腦子裡。潤成的第一反應是大哥回來了。其實在官莊,能開著車回來的也就是他弟兄們。潤成扭身往坡上跑,幾輛車很快就卷著塵土到了他跟前。潤成看看上頭的車牌,是泰延的號碼01大頭,怎麼還來了泰延的車。蘭芳家裡是泰延的,可不是說沒空來嗎?就算是他家人,今兒來也不對啊。事務還得幾天之後才正式辦,他一時間想不到到底是誰。而車沒有在西長坡頂上停下里,而是從潤成的身邊過去,直接開到了秋里打糧食的場地里。
潤成不知道是誰,可知道一條,跟自己家裡沒有關係。他接著繼續往回走的時候,抬起腦袋看見了從車裡下來幾個人。回到家裡,有人打幫在壽材跟前擺好了燒香弔唁用的位置,有墊子,有香燭,有黃紙,還有瓦盒。看到瓦盒,潤成一下子驚了起來,他過去看看,怎麼還把瓦盒給鬧出來了。細看才發現這個口子上看起來很正常的瓦盒底子早叫敲掉了,也就是說,成了個兩頭通著的玩意兒。而這個瓦盒不是別個,就是潤成用來裝骨頭渣子的那個。他拽住人問出了是誰擺這個瓦盒,問了一圈下來也沒問出來。要命的倒還不是瓦盒叫毀掉了,要命的是裡頭的骨頭到哪兒去了。他著急在院子裡問男問女的時候,寶成叫他看窯頂上場地邊邊上那些人。
這六七個人,潤成知道,就是從車裡下來的那幾個。問題是,他們站在窯頂上還往下看什麼。邊看還邊用手指指點點,寶成說我上去看看。潤成不叫他去,自己家裡還有事沒有忙完,哪有功夫理些不認識的人?潤成又看了幾眼,發現那些人不是在看他們家。
心裡寬鬆些。手電在手裡,不用到上院,在圪台上就照著這個地處了。潤成從下到上,先是看到的四隻腳,這就叫他心裡一驚,再往上看,不出意外的事兩個人。老樹皮一樣圪皺滿滿的兩張臉上,還微微帶著些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