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官莊詭事 見悟(10)
在爹的棺材裡沒有尋到那隻從小房裡鑽得沒了影兒的老鼠,心裡總是疑疑惑惑的。可是沒那麼多工夫專門坐在西房裡疑惑。潤成等不到大哥的時候,還是要張羅這個事務的各種雜事。每一代每一輩都是這樣,晚輩從長輩那兒學習到長輩送葬祖宗的本事,將來把長輩送走之後,再把這些本事傳給下一代。潤成懶得嘆氣,看透很多事的時候,就得活出另外一個境界來,那就是看明白,不在乎。然而要活出這樣的境界卻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平常的日子裡,開明白不一定是難事,問題在於很難做到不在乎。比如眼下爹的事務近在眼前,大哥卻還沒有回來。鄉下的規矩很簡單卻很重要,大哥不回來,真的遇到有些事他潤成不是好出面的。可是不要說大哥沒回來,就是他那個小秘書,這陣都不知道夾著皮包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說的是到縣城買什麼乾冰,結果一去沒了影兒。
潤成心裡實在煩心,到西長坡上看看大哥回來沒有。他心裡真的想從長坡頂上看見大哥的車從溝里爬上來,可惜沒有。他只好扭身往回走,身後卻來了夾著塵土的幾掛小汽車。潤成以為是大哥回來了,到跟前一看才知道是帶著01號碼的牌牌,是蘭芳的家人來了,人家說的不是不方便來嗎?這些車到底沒有在潤成跟前停下來,甚至根本就沒有下西長坡,而是繞過去徑直到了官莊人打穀子用的那個場地里,也就是窯洞頂上的那疙瘩空地。在那兒停下來,隨著咔咔的開關車門聲音,從裡頭出來好幾個人。潤成不知道這些人幹什麼的,既然跟他們家的事務沒有關係,他也就懶得多看多問多想了。
回到院裡,潤成開始沒有多注意,走到圪台上的時候,眼裡總覺見小房的圪角那邊少了些什麼。越往上走越不對,細想驚出了一腦門的涼叮叮的汗水。那個瓦盒呢,他回身去尋,眼在爹的壽材前頭尋到了要尋的東西。那個潤成用來裝可憐的骨頭渣子的瓦盒口兒圓圓的在那裡,肯定是那個。除了它小房裡沒有再完整的好瓦盒。這玩意兒里有東西呢,怎麼就給放在壽材前頭了。潤成著急過去一看,裡頭很沒有意外的什麼也沒有了。他知道這是有人覺著祭拜的時候燒紙紙灰容易到處亂飛才想出來的招數,算不上是個大事。可是裡頭的骨頭渣子給倒在什麼地處了?他問遍了院裡來打幫的人,家裡人也挨個問了,沒人說是自己乾的。潤成懷疑,肯定是這些打幫的人幹的,興許人家看他一臉的黑氣,就根本不敢多少了。潤成跑到溝邊上往底下看,想從人們隨便倒過日子的灰塵爛貨的溝里看見他正在尋的骨頭渣子,卻沒有結果。那是些很碎的渣子了,怎麼能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里用肉眼看出來。真是越在亂的時候越添亂,他腦子裡就跟塞滿了亂麻一樣,都繞成了疙瘩,越想解開越解不開。他拍著大腿惱這從門口到院子裡張羅事情,眼睛的餘光捎到了頂上的那幾個人。發現他們正在往這邊看。居高臨下的往下看,叫潤成心裡狠壓抑。他抬起腦袋想看出來這些人到底在看什麼。細看發現這些人只是捎帶了他們這邊,其實主要看的是他們家的隔壁,也即是弓家的院子。
寶成看見二哥抬著個脖子看上頭,以為上頭又有什麼日怪事,也跟著往上看,他日怪,就出去到場地去了。潤成也沒叫住弟弟,心說不要緊,寶成過去一問不就都知道了。他接著操心起去祖墳那邊打墓的人們,也不知道老丈人能不能給張羅了。再想又覺得這純粹是多餘的操心,二平師父也不是沒給人張羅過這類的事,更何況還是也不是外人的營生。院裡的人都在沒有言語各自干各自的,潤成把寶成帶回來的煙拆開給這些人分了分,到底自己的根兒還在官莊,不還得跟眼前的這些鄰里鄰居的互相打幫嗎。
寶成回來了。不光是他,後頭跟著來的還有那些窯頂上亂看的人。這些人扶著其實是扶著一個渾身都是白衣裳的老漢進來的。這老漢帶著窄邊邊的眼鏡,眯縫個眼從上到下看著潤成家的院子。潤成問弟弟這是些什麼人,寶成說這些人就是來看看。潤成很不耐煩,家裡有老人沒了睡在壽材里,除了來打幫的,就是來弔孝的。還沒聽說過正兒八經來看的人還真沒有。不光是這樣,不沾親不帶故,穿著一身白這是幹什麼?當下潤成也沒跟來人搭話,只顧著自己干自己的。院裡打幫的人卻大部分停下了手裡的活兒,看著這個日怪的老漢。老漢也不說話,就是一個勁兒的眼裡掉淚蛋子,跟前的人們給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接著有人主動跟潤成說起,能不能到隔壁的院子裡去看看。潤成說那不是我們家,我說了不算,再說門上也沒鎖,你們去看不就行了。
這些人往出走的時候,外頭也進來一票人,兩幫人都遇到了一搭,堵在了門口。是大哥回來了,大哥看著從院裡出來的這個梳著大背頭的老漢,稍微楞了一下。老漢看著多少已經張出來了肚子的這個中年人,立即就不用人扶了。他大概看見了秦栓成身後夾著包的好幾個人,知道這是個不小的領導。兩幫人在門口堵了一下很快就讓開了,要走一起走,要讓開也一起讓開。最後那個老漢開口了,說的卻是叫人聽不懂的腔調。栓成沒心思理會這人是誰,院子裡老爹還睡在壽材里,單位上的事都還沒處理處個好賴來,他覺得日怪歸日怪,也沒多想就個弟弟們打起了招呼。
大哥回來,潤成覺得自己肩膀上的單子輕鬆了不少。大哥回來了,乾冰也帶回來了,當下把那些東西擱到壽材里,把秦大楞擠了個嚴嚴實實,看著冒起來的氣,人們都在感嘆還是人家秦家的小子們有本事。這要是放下其他人家,老人在裡頭放著,這麼熱的天氣幾天下來,早就蠅子滿天飛了。說不定蛆蟲都出來了。瞎子聽說了這些,心裡機明,定的這個日子也是冒險的,誰知道大小子什麼時候回來?有誰又能知道天還能熱成這樣?可是你不能不多放幾天,畢竟得等著栓成回來不是。他算日子得時候儘量算的長些,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等事辦完了就跟潤成實話實說。不過看潤成的樣子,說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了。他在圪角里不說話,帶著墨鏡干坐著。
人們各自的忙亂中很快又添上了更忙亂的事。商議著事務的事,秦家的兄弟們在窯里聽到了二平師父上氣不接下氣的叫喊,幾句潤成叫出來,誰都能聽出來出事了。二平師父其實進了院子就跑不動了,他一下坐在門限上,喘著粗氣叫了幾聲潤成。潤成還沒來得及出去。老人著急就招呼身邊的人趕緊叫秦家的兄弟們出來。進成頭一個出去扶起了老人,給老人揉搓了胸口。老人好歹能說出話來,他告訴面前的秦家四個小子,祖墳里的墓子大概是打不成了!
這話從哪兒說起?馬尾坡的地處那是當初文師父在的時候給選的,算不上多麼大富大貴,也是個福澤綿長的地處。除了那回邊上缺了一疙瘩引發了秦家的一下災禍之外,沒什麼問題啊。兄弟們都是這麼想的,自然都感覺日怪起來。可是不管怎麼說,二平師父一把年紀的長輩,怎麼也不至於哄秦家人。栓成叫司機開車,潤成卻說叫寶成開車到祖墳去。弟兄四個出門帶著二平師父走了,身後是接著議論紛紛的官莊人。
從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之後,官莊人有了個新做法。莊裡誰家人看好了墓地,要是在別家地里,就要跟人家把地換過來。這也是出於公平考慮,潤成他們家也不例外。這馬尾坡的地其實就是跟人換來的,要說這些年,這疙瘩地的莊稼張的還是不賴的,莊裡人都說這是秦家的老祖宗在底下保佑自己的子孫。馬尾坡離官莊的村子還是有圪節道兒的,加上去那兒都是土道兒,還很窄。寶成開車走的也不是很順當,過了挺大一陣才趕過去,四個人心裡都想著二平師父一個老人這麼遠是怎麼跑回來的?大概他們遇到的事太嚴重了,這樣的心思叫他們也著急起來。什麼叫日怪事,其實這麼多年過來,潤成覺得想不到的事情才叫日怪,能想到的就不叫日怪事了。
馬尾坡到了,從這邊看過去,沒什麼意外。只是打墓的人們在土圪堆上坐著的、站著的,有人還叼著根煙背著手往這邊看。不用問,這是在等著潤成他們這些主家人過來。顧不上腳底下高高低低不好走,留下進成扶著二平師父,栓成他們大步往那邊走。還沒到跟前,就感覺腳底下傳過來一陣忽顫,整個地兒朝著兩邊晃晃。那邊坐著的人就像是屁股上叫圪針扎了一下一樣,一下子跳起來,到了一遍看著原先坐著的地處。這麼一顫,潤成稍微停了一下,顫的時間很短,弟兄三個其實還是很快到了跟前。
進入三人眼裡的不是完整的墳地,倒是更像蓋樓起房時還沒有完工的工地,東一疙瘩高起來,西一片陷下去。寶成剛到的時候,頭一腳就踩了正在塌陷的一片土上,等把腳拽上來的時候,鞋裡頭已經灌滿了黃土。二平師父過來之後,給栓成他們指著最大的一疙瘩塌陷說,那就是他們動工的地處,可是這陣都已經看不出來他們動工的痕跡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動了幾下,家具上還沒有沾上多少土的時候,塌陷就開始了。開頭二平師父還以為不要緊,叫人們不要停。直到一個人一下子跌進去一圪節,多半個身子都埋進去,他們才害怕停下來。
這是個直徑差不多一丈多的圪洞,邊上的土塌陷成了薄片片,人靠不過去。寶成趴下,進成拽著他的腳,看看裡頭,說底下已經塌陷的看不見底子了。弟兄們都開始懷疑起當初這文師父給選的這個地處到底是不是好地處,也把目光投向了潤成。這樣一來,潤成叫兄弟們看得發毛,他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轉到一邊看看。潤成發現這陣不是塌出來的圪洞深不深的問題,這個圪洞根本就已經挨上了爺爺娘娘的墓圪洞。他再往過走走,腳底下沒敢走的很快。土地像是知道他過去了,順著他要去的方向就塌陷開了。雖說沒有塌出個圪洞來,整疙瘩地卻四四方方得落下去一尺多。看看四周得邊邊,跟人們蓋房子挖出來得跟腳壕(當地人對房屋基礎的叫法)一樣齊整。寶成過來把二哥拽回去,說照著距離估計,爺爺娘娘的墳地也塌了。潤成扭身問大哥,其實是領著弟弟們問。他們必須解決兩個問題,同一個爺爺娘娘的墳墓怎麼辦,要不要遷走?二一個就是爹的墓肯定沒法再放在這兒了,是不是選個地處,誰來給選?問題是到發喪爹的那天,沒多少工夫來商議、張羅這些事。栓成問弟弟,不是家裡住著個瞎子嗎?再說潤成你不也是學過這行的嗎?那意思很明顯,重新選地。這樣一來,就有兩件事要忙活了。不光要一走爺爺娘娘的骨殖,還得打出兩個墓子來。時間上還得趕在發喪爹之前。
再呆在這兒沒意思了。潤成打發走了來打幫的人們,叫他們先回去了。弟兄們趕著回去商議,走在回官莊的道兒上,弟兄們的身子隨著車子往前走晃來晃去,沒人說話。快要到西長坡的時候,寶成嘴裡冒出了一句難聽的,說咱們家裡是不是叫什麼妨著呢?誰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跟瞎子商議再重新選墳地的事,瞎子在栓成跟前不多說話,這老傢伙等西房裡只有潤成的時候,他才說這是他行走江湖的保命招數,見到老公家的人,少說話,多聽話。這叫潤成哭笑不得,他還以為瞎子不做聲是在想選墳地的事呢。瞎子跟潤成說自己其實沒學到多少文師父的本事,不過他不相信當初文師父給秦家選的墳地不好。文師父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眼下的事真的就是這樣,瞎子最後斷言,多少年了,原先的風水格局早就變化了。好的也能變成壞的,壞的也能變成好的。這個道理潤成知道,他也不是叫瞎子講什麼大道理,就是想叫瞎子給打幫趕緊選新地處,好歹不能耽誤發送爹。潤成從家裡尋到了那個寶貝羅盤,跟瞎子明說叫他跟著,兩人到官莊周圍的樑上走走,爭取能不好但是不賴地尋出一疙瘩地來。瞎子說,也行,咱們先去一個地處看看。
文師父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眼下的事真的就是這樣,瞎子最後斷言,多少年了,原先的風水格局早就變化了。好的也能變成壞的,壞的也能變成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