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立刻起身:「還未到飯點。」
「我準備好了,想拿來給你看。」時不虞示意他坐回去,她在對面坐下,行動間身後的畫卷其實已經露出來了一些。
言十安只當沒看到,等著她自己揭曉。
「家裡的東西都是你的,送你什麼都像是你自己送自己,我只好拿出我的看家本領了。」時不虞也不讓他猜,把藏在身後的畫放到書案上一點點鋪開。
言十安便看到,先露出來的是一個嬰兒,胖乎乎的戴著金鎖,坐在地上咧著嘴笑;然後是小孩時候的他,神情倔強,穿著綠色錦衣,一手拿著球桿,一手提著衣裳下擺往前跨步;再之後,是少年模樣的他,穿一身天青色衣裳,冷冷的看著前方;第四個,是青年時期的他,面上帶著和煦的笑,一手拿著書。
第五個,是中舉的他;第六個,是出貢的他;第七個,是穿著進士服的他;第八個,是中了探花郎的他;第九個,是穿著官服的他;最後一個,是今日的他,衣著顏色,束的髮式都一模一樣。
從二個至第九個,同樣都是一手提著衣裳下擺往前跨步的姿勢。
言十安靜靜的看著不同階段的自己,通過畫上的他們,好像就看到了那時自己的模樣,如同攬鏡自照。
真是奇怪,不虞明明不曾見過那時的他,卻畫得那麼傳神。
「最後這個我,不往前跨步了嗎?」
「今天你生辰,不跨了,多累。」時不虞低頭去尋他的眼睛:「喜歡嗎?」
「世間獨一無二的禮物。」言十安對上她的視線:「喜歡,也歡喜。」
時不虞不愛動腦的時候吝嗇極了,半點不多想,聽著這倆都是好詞就覺得開心,和他嘰嘰喳喳的說起阿姑做了哪些菜,哪個是她最喜歡的,哪個是她饞了很久的。
言十安在她面前難得的有些分心,嘴裡應著她,眼神卻還是落在那幅畫上。
他從不去回想過去,畢竟沒有什麼值得他懷念的事,可這麼看著,卻發現那些過往在腦子裡如此清晰,仿若昨日。
這個生辰,意義非凡。
二十一年來他第一次收到了母親的禮物,心裡偷偷喜歡著的人陪他吃了長壽麵,還得了一幅世間再無人會如此為他費心而繪的畫作,就好像,曾經缺失的許多東西,今天補足了一部分,讓他覺得,心裡從來沒有這麼滿過。
言則輕咳一聲,在門口稟報:「姑娘,成東家讓人送來消息。」
時不虞伸出手:「快拿來!」
言則趕緊送過去。
時不虞飛快打開,笑了,遞到言十安面前給他看:「耿大舅的事成了。」
言十安定睛一看,上邊寫著:刑部左侍郎耿秋。
他笑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雙喜臨門,確實是好日子。」
自己的生辰竟也成了一喜,言十安眼角眉捎都染上了笑意,點頭道:「嗯,雙喜臨門。」
***
京城下了一場大雨,回暖的天氣又有了些涼意。
四月底,前軍送來捷報,許容文把符源城奪回來了!
京城低迷的氣氛頓時鬆快許多,能奪回來就說明丹巴國並沒有強大到勢不可擋的地步,那就打不到京城來!
隨著這個好消息,滿城禁嚴的京城終於鬆動了,浮生集又有了雅集,東西市、鬼市重開,除了說話不再那般肆無忌憚,京城一如從前繁華。
四月二十九,言十安名義上的父母到了。
這日他特意請了休沐,去紅梅居叫不虞一起。
進了書房,見到鋪了滿地輿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著什麼的不虞,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自符源城的消息傳回來,不虞便日日都在書房,不知在籌謀些什麼,但肯定和他有關。
時不虞回頭:「怎麼了?」
言十安在她身邊跪坐下來:「父母到了,我們需得去迎一下。」
時不虞把視線重又放到輿圖上:「他們此時前來,作用已經不大了。」
言十安心下一動:「怎麼說?」
「我在等一個,可以掀了你身份的機會。」時不虞低喃:「快了。」
言十安看向她:「自掀身份會不會早了些?」
「看機會,我不會莽撞行事。」時不虞的眼神落在大阿兄所在的伍峰鎮:「大阿兄在朝中立起一面旗幟,是讓朝中百官有章黨以外的選擇。同樣的,你站出來,也是讓臣子有其他的選擇。」
時不虞終於把眼神落到他身上:「你行的是正道,你麾下是正義之師,如此名正言順,便該堂堂正正,若一直隱於暗處,反倒落了下乘。如今就算你再優秀,也不過是探花郎言十安,可若你掀了身份,便是探花郎皇子計安。你說,哪個份量更重?」
言十安心跳加快:「你想讓我光明正大的和他斗。」
「是。」沉靜下來的時不虞,和平時貪吃犯懶的模樣不像是同一個人:「你必定是要站於人前的,那為何不能主動走這一步,拿住主動權,讓他們跟著我們的節奏來?不比陷入被動後再去化解來得強嗎?」
言十安看著她:「我從不怕和他斗,若你覺得明爭比暗鬥好,那就明爭。」
時不虞笑了:「正是因為知道你不是膽怯畏縮的人,我才會這麼大膽。言十安,我的底氣來自於你。」
「你也是我的底氣。」言十安笑著:「一場豪賭,我先下注。」
「跟了。」
兩人相視一笑,這一把下去,真就生死一起了。
「我不去接那對父母了,就說我病了吧。」時不虞想到什麼又問:「他們是你母親的人?」
「沒錯,所以不必忌憚什麼。」
時不虞真就不當一回事了,人接回來後,言十安把他們帶過來互相認了認臉,之後便不必再見。
到得五月,扎木國的戰神樓單正式披掛出征,攻打大佑邊境雙峰鎮。
大佑曾經的少年將軍,如今的太師伏威領兵應戰,手持破纓陣前叫陣樓單,完全無損他年少時的威名,和樓單打得有來有回,未見敗象。
另一邊,許容文死守重新奪回來的符源城,抵住了丹巴國的幾次奪城攻勢,可他很清楚,若無援軍,符源城守不住多久。
可他派回京城求援的人,全無回應。
身後雙繩城,也無援兵前來。
死撐到六月底,城破,受傷的許容文領殘兵退向朱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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