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郡王爺不是那樣的人,」聽完曹睿的匯報,蘇希錦脫口而出不可能。
周綏靖性子衝動,做事愛直來直往。然粗中有細,很有分寸,不是衝動便殺人之人。
曹睿等人沒說話,似乎裡面另有隱情。
韓韞玉問道:「郡王爺與臻郡王因何事起爭執?」
「因……」曹睿看了蘇希錦一眼,難以啟齒。
韓韞玉心念一動,似乎有些明了。
蘇希錦急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吞吞吐吐。有什麼不能說的?」
「回蘇大人,臻郡王說他睡了怡紅院的紅傘,罵主子那方面不行,還說以後會睡……」
他硬著頭皮看著蘇希錦,後面的話愣是說不出口。
「夠了,」韓韞玉眼裡閃過一絲冷意,「你們是什麼時候聽到的聲音?」
「丫頭一說話便過去了,離郡王爺離開大約不到一刻鐘。」
一國郡王突然死亡,兇手直指另一位郡王,這應該是陳國建朝以來,皇室最大的醜聞和危機。
馬車飛馳前行,直奔皇宮,卻在宮門被攔了下來。
「陛下有令,今日皇宮不進不出。」
韓韞玉自胸口拿出一方令牌,那禁軍見狀,這才放行。
此刻宮宴散去,太監宮女將桌上的杯盤狼藉收拾得乾乾淨淨。還沒來得及離去的大人們,則被圈在了殿中。
誰也沒想到,好好的新年國宴,硬生生變成了喪禮。
秦王抱著臻郡王的屍首,蓬頭垢面,痛哭流涕,「皇兄,殺了他,給臻兒報仇。」
周武煦面色凝重,余怒未消,方才兩人當眾大打出手,丟盡皇家顏面,他雷霆震怒,各打五十大板。原以為兩人知罪改過,卻原來私下約架,將他的話當做耳邊風!
如今倒好,鬧出了人命。
「臣以為此事有異,還需查驗後再作定奪。」韓韞玉帶著蘇希錦走了進去。
秦王猛然回頭,眼裡發出懾人的光,「人證物證俱在,韓大人還想包庇靖郡王不成?」
「下官理解王爺失子之痛,然下官與靖郡王相處十餘年,郡王爺善良率真,絕非怒起殺人之人。臣以為事有蹊蹺。」
眾人何嘗沒想過?然靖郡王一慣囂張霸道,唯我獨尊,向來與臻郡王不對付,失手殺人有何不可能?何況兩人方才還打過架,動機鮮明。
「哼,本王倒忘了你們跟他是一路子的人,」秦王冷笑,「說不得你們也是他的同犯,來人將韓韞玉和蘇大人抓起來,嚴加審問。」
陛下在此,誰敢聽他的話?
周武煦搖了搖手,「朕知你與靖兒關係匪淺,然此事人證物證俱在,若沒有其他理由,恐怕推脫不得。」
他怒氣沖沖,又痛心疾首。
「臣想知人證是誰。」韓韞玉聲音平靜。
便有禁軍押著兩個丫頭走了出來,韓韞玉淡淡看著她們,「你們親眼看見靖郡王殺了臻郡王?」
「回韓大人,」其中一丫頭雙眼紅腫,神色怯弱,面容姣好,「奴婢看見靖郡王手裡拿著木棍,奴婢的主子倒在血泊中。奴婢進去之時,靖郡王正欲開窗出逃。」
「這可就怪了,」久未出聲的蘇希錦道,「他武藝高強,既想逃跑,為何不殺了你滅口?」
那丫頭語塞,眾人亦是一片愕然。
是呀,若靖郡王真想逃走,以他的武功,在丫頭尚未出聲之際,便能殺人滅口。
丫頭猶豫不決,小聲猜測:「許是奴婢聲音大,反應快,靖郡王來不及殺人滅口?」
「許是?」蘇希錦重複她的話,突然冷下聲音,「事發你在哪裡?為何不在郡王爺身邊?」
丫頭目光閃爍,低下腦袋,「郡王爺喝醉了酒,想一個人歇息。奴婢便在院外候著。」
此反應一看便有問題,蘇希錦蹙眉,「那你有看見郡王爺進去嗎?」
婢女搖頭:「不曾。」
不曾看見他進去,只看見他出來?難不成靖郡王早就在裡面了?
眾人神色凝重。
「其他人呢?」蘇希錦又問。
堂堂郡王身邊,不可能只有一個人伺候。
何況是一向張揚高調的臻郡王。
「回大人,還有奴婢,」右側的丫頭小聲道,「郡王爺不讓奴婢們靠近院子,將奴婢與奈奈都趕了出來。事發時奴婢想著郡王爺喝了酒,便去御膳房端醒酒湯,現場只有奈奈一人伺候。」
那叫奈奈的不反對,顯然是同意她說的話。
「陛下,臣以為此事有異。」蘇希錦轉身拱手,「首先,人證都是臻郡王的人,孤證不足以定罪。」
「賤人,臻兒都死了,你還想污衊他不成?」
她話音剛落,便被秦王辱罵出聲。
「王爺請容下官把話說完,冤有頭債有主,您也不想臻郡王蹊蹺故去,而兇手逍遙法外吧?」憐他喪子之痛,蘇希錦話音柔和,「其次,奈奈所言與靖郡王隨從曹睿所說情況不一致。」
她叫來曹睿,讓他將事發時的情況再說一遍。
周綏靖離去不到一刻鐘,而臻郡王獨處超過兩刻鐘。
而按照奈奈所言,周綏靖應當比臻郡王先進去,才有作案時間。
殿中眾人,仔細聽她分析。其實方才他們觀婢女反應,就明白就此事另有蹊蹺。
「會不會是翻窗而進?」有人猜測。
蘇希錦不搖頭亦不點頭,而是轉頭看向奈奈,目光犀利,「還有最後一點,你既說郡王爺手拿木棍,想來臻郡王是被木棍所傷。那為何你沒聽見打鬥聲?若是聽見了為何不阻止?莫非你根本就不在院外?」
所有人都凝視著她,周武煦目光暗沉,秦王直接跳了起來,掐住他的脖子,「賤人,快說實話,留你全屍。」
奈奈直接暈了過去。
早不暈晚不暈偏偏這個時候暈,周武煦令人將她潑醒。
奈奈無法,只得承認,「奴婢聽見聲音察覺不對,但礙於郡王爺威嚴,猶豫了一會兒才進去。」
「蘇大人,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秦王怒瞪蘇希錦。
蘇希錦堅持自己的看法,「陛下,臣以為此事太過詭異,何以兩位郡王身邊都沒人伺候?靖郡王又如何知曉臻郡王住處?又如何不殺人滅口?」
殿中不少大臣附和。
之前他們聽信一面之詞,以為人證物證俱在,是以懷疑周綏靖。而今經過曹睿的言詞和蘇希錦的引導,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只無憑無證,僅靠猜測,並不能排除靖郡王的嫌隙。兩位郡王敢在宴會上大打出手,可知積怨已深。
靖郡王失手錯殺臻郡王非空穴來風。
然他們不敢站隊,一邊是秦王,一邊是景王,哪個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一時間殿中詭異的寂靜,只剩下秦王掐著奈奈的脖子嘶吼。
周武煦命人阻止,著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法司會審查案,勢必要將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三司之人皆領命。
「陛下,」秦王卻不認同,「大理寺少卿蘇希錦與靖郡王一向交好,不能讓她參案。誰知道她會不會捏造證據,為靖郡王洗脫罪名?」
周武煦看向蘇希錦,後者目光清亮,正氣凜然,「下官必秉公執法,絕不會包藏禍心。」
秦王立刻破口大罵,周武煦無法,「既如此,你便不參此案。」
蘇希錦眼神灰暗,一旁的韓韞玉握了握她的手,給予安慰。
從宮中出來已至深夜,早過了守夜時刻。
蘇希錦與韓韞玉同乘馬車,興致缺缺,面容凝重。
而今他倆都不能插手,周綏靖在天牢孤立無援。
「明日我再去求陛下,允我進天牢見綏靖一面。」韓韞玉說道。
方才在殿中,他如此請求被秦王嚴厲反對。
秦王堅持他倆是周郡王的幫凶,求周武煦將他倆關進天牢。
周武煦雖未依他之言,然明令他倆不許插手此事。
「好,」蘇希錦神色擔憂,心有不安。
韓韞玉摟著她,小聲安慰,「放心,有景王在,綏靖必不會有事。」
就像臻郡王,殺人奸人無惡不作,然有周氏血脈和秦王在,誰敢拿他如何?
可周綏靖涉及的是皇室命案。而景王那邊至年前就無消息。
兩人記掛著周綏靖,早沒了定下婚期的喜悅。
說實在的,蘇希錦現在很矛盾。從內心深處和目前的證人證詞來說,她猜測此事必定有異。
然萬一呢?萬一周綏靖真的失手殺人,而她也有審判的能力,她會如何判決?
當友情與法律衝突時,她是否能堅守本心?
她心裡容不得污穢,似乎總是將自己陷入兩難的境界,逼自己做決定。
回到蘇府已至三更,蘇希錦以為家中人都已睡下,畢竟蘇義孝夫婦在陛下致詞不久後便出了宮。
然出乎她意料,府中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很是熱鬧。
走進去一看,蘇重八夫婦,蘇義忠、蘇義仁一家都在裡面。
她有些意外,疑問的看向林氏,後者沖她莫可奈何一笑,顯然也很無奈。
現在不是關心此事之機,蘇希錦沖幾人打過招呼,示意蘇義孝夫婦跟她出去。
「怎麼了?」蘇義孝問,「可是不想他們入府?爹這就讓人請他們出去。」
「大過年的,何至於此?」蘇希錦看向兩人,肅然叮囑,「最近幾日府中莫要張揚,將外面的紅布、福字都撤了吧,咱們關起門來過年。」
尋常百姓可以不忌諱,他們這些官家還是小心為好。尤其是嫌疑人還是周綏靖。
林氏緊張問:「發生了什麼?」
蘇希錦道,「臻郡王歿了。」
「啪,」門外傳來掃帚落地的聲音。
蘇希錦三人對視一眼,立刻出門,只看見蘇希裳倉皇失措的背影。
「這可真是……大過年的。」
蘇義忠一家人直到第二日吃了早膳才走,蘇希錦有些疑惑,按說他們被過繼,早已不是一家人。
且以往過年,那邊從未這般親近。
如此莫名其妙熱絡,她有理由懷疑其別有用心。
「哪兒有什麼用心,」林氏聽後,笑她草木皆兵,「不過是為了小裳婚事罷了,她只比你小几個月,過完年就十六了。」
蘇希錦暗怪自己敏感多疑,「大伯母看上哪家公子了?」
林氏表情古怪,「你表哥。」
「表哥?」蘇希錦眨了眨眼,「……」
這家人當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娘沒答應,」林氏點了點她鼻子,「他倆就不是一個路子。」
蘇希錦深以為然。
「你大伯母又說找個尋常官宦人家,跟我們這樣的就差不多。」
蘇希錦:「……」
她四品,爹爹五品,在這個門當戶對,等級森嚴的年代,恐怕不容易。
「聽你大伯母的意思是,可以做妾,不過我看小裳那丫頭主意大,未必肯。」
「不肯才是正確的,」蘇希錦擰眉,大伯母不知怎麼想的,「不缺吃不缺穿,她好好的良家姑娘,長相不俗,何必與人做妾?」
雖說以貌取人太過俗氣,然蘇希裳相貌上佳,無論在現代還是如今都是加分項。若嫁給喜愛之人,兩人琴瑟和鳴自該好。
若沒有喜愛之人,則嫁個人品好的,省得以後吃苦。
怕就怕蘇希裳跟在舒宛身邊太久,也要做個郡王妃、官夫人的。
「此事娘親自己看著辦吧。」
三法司緊鑼密鼓審理臻郡王的案子,蘇希錦被勒令不得插手此事,只能看著干著急。
好在韓韞玉那邊成功了,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周武煦終於放他進去見到了周綏靖。
「綏靖說他見房內有黑影,怕威脅陛下安危,便進去查探。誰知迎面落下一棍,他剛抓住,那人便跳窗離開,然後臻郡王的貼身婢女便走了進來。」
「人影?」
「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應當是個女人。」
蘇希錦思索:「有人殺臻郡王,被周綏靖無意撞見。剛好奈奈進來,便以為兇手是周綏靖?」
這也太巧了些。
兇手殺臻郡王是為何?報仇還是別有所圖?能在宮中肆意行兇,恐怕所謀甚大。
「只怕是有心算計。」韓韞玉目光冷凝。
蘇希錦抬頭,「何解?」
「綏靖說有人給了他一張紙,約他在宮中相見。」
「人呢?」
「沒有人,紙條在他桌上。」
蘇希錦:「那紙呢?」
韓韞玉咬牙,恨鐵不成鋼,「被他扔了。」
蘇希錦:「……」
這個鐵憨憨,氣死她了。
「不過他說,兇手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
「什麼味道?」
「他形容不出來。」
蘇希錦:「……」
他還是一輩子關在天牢不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