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的是不可能了,他什麼都不知道。
災後重建聽都沒聽說過,若按往常,直接減稅,剩下的是百姓的事。
可如今蘇大人做得好,得上面賞識,重建之事也迫在眉睫。他接過來除非政績超過她,否則就是狗尾續貂。
到時候恐怕得不償失。
「蘇大人不必謙虛,有什麼想法不必藏著掖著,大可說出來,咱們這麼多人給你參考參考,你也好拿主意不是?若這件事做得好,蘇大人回京有望。」
他暗示蘇希錦,只要做好重建之事,就向朝廷上報她的功勞。
一旁的范大人聽著不對勁,感情這就沒自己事了?他們才是惠州一把手!
蘇希錦聞言笑道,「非是下官藏著掖著,實在是想法過於異想天開,恐會引起多方不滿。」
潘大人這樣的人,蘇希錦見過不少。有用的時候,宛如慈師,親如父子,好說話得很。等沒用了便卸磨殺驢,邀功諉過。
你要問他應承之事,他便說上頭有阻,提了多次仍無效,再等等。轉身就將你貶了或遷到虛職上去。
但什麼也不說也不行,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只要他在惠州,自己所做任何事,都將成為他的功績。
「這有什麼?且說出來,」潘大人見她鬆口,甚是歡喜。
蘇希錦視線一轉,在場所有人中,只有她、范大人和潘、林兩位大人有上奏的權利。她與范大人為下屬,爭功自然爭不過。
但後兩者旗鼓相當,又都面臨考核轉正,定會拼盡全力來辦這件事。
「那下官多謝幾位大人的信任,說點淺薄之見。」她放下茶盞,笑容溫和,「下官有兩條建議,兩條都有難度,然缺一不可。」
「哪兩條?」
對面兩人連忙問。
「一是實行多對一,幫村制度。」
「何為多對一幫村制度?」鄒大人性急。
「想問各位大人,現在百姓最擔心的是什麼?」
「錢,房子,吃的穿的。」
蘇希錦點頭,「房排第一,剩下幾樣都可以讓他們自己奮鬥。洪水退後,留存的房屋不過十餘一,因此他們急需住宅。下官統計了一下,此次受災共計三十七個村莊,有的家庭喪失了勞動力,因此需要幫助。」
「下官以為當派人前去,助力百姓共建家園。」
單說幫百姓共建家園,可能還有些荒唐,然經過她分析,三十七個村莊估計要不了多少人。小意思。
「蘇大人預計多少人?」
「根據每個村莊受災情況和勞動力來算,具體還得等縣裡將最後情況發過來。」蘇希錦頓了頓,「至於人下官已經想好了,跟兵曹借。」
誰去借,自然不關她的事。
「這不是讓將士白給百姓做工嗎?」有人不同意。
將士保家衛國,接受訓練,如何去幫無品無級的百姓?
潘大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怎的不行?本就是一群做雜役或流放的人,不打仗幫幫百姓又如何?
「此條有不通之處,」林大人想得比較遠,「汛期年年來,洪水又不定,總不能年年都讓兵曹幫忙吧?」
蘇希錦目露讚賞,「林大人言之有理,是以還有第二條,便是興修水利。」
「興修水利?」這可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事。
需要朝廷允許,朝廷撥款,然後僱傭招人。且如何興休,修繕後有沒有效果,又有兩說。
做得好,千古留名。做不好,千古罵名。
「此雖困難,卻是一勞永逸之法。」
蘇希錦垂眸,她自然還有許多建設惠州的措施。只不過時間長,見效緩。
現在所提出的兩條,一個急,一個難,都是大頭。難啃。
然不拔一層皮就想獲得功勞,哪有那麼容易。
潘大人有些失望,還以為她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想兩個都這麼難啃。
若非她言詞鑿鑿,坦白大方,他還以為她故意整自己。
又見那小姑娘嘴巴開始吧啦,「此兩條一急一緩,一個解決當前困境,一個解決今後隱患。相信大人一定清楚事成以後的好處。」
好處多著呢,自古大工程都有撈不盡的油水,因為成果肉眼可見,是以功勞也最大。弄得不好還可以流芳百世。
兩位轉運使低頭權衡利弊,范大人急得如鍋邊的螞蟻,恨不得直接幫他們答應。
許久他們想好,抬頭肯定答應,「蘇大人言之有理,好處什麼的倒兩說,一切都是為了百姓罷了。」
眾人殷勤誇他們為國為民,仁心可嘉。直將兩人誇得飄飄然。
蘇希錦見火候差不多了,趁機提出最後一點,「兩位大人高風亮節,兩袖清風,下官實在敬佩不已。下官曾在朝為官,雖說不上老臣,也了解那麼一點東西。因此有一條小建議,還請兩位大人聽一聽,做與不做在你們。」
兩人精光陣陣,內幕,是內幕吧?
她是韓國棟的徒弟,陛下身邊紅人,兩年從六品升到正四品,必是知道些什麼。
「蘇大人不要拘禮,本官自當洗耳恭聽。」
潘大人笑著撫了撫鬍子,一旁的林大人也和顏悅色。
蘇希錦不賣關子,直接脫口:「兩位大人做這事的時候,一定要向百姓打著陛下得名頭。」
笑容僵在臉上,蘇希錦仿佛聽見「咯噔」的聲音。
打著陛下的名字,那他們還剩下什麼?
白做事嗎?
蘇希錦見此,不慌不忙解釋,「我們這裡有哪些人,誰能上摺子,陛下心裡跟明鏡似的。」
她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喜愛兩袖清風之臣。所謂名乃身外之物,陛下得名,咱們得利。不是正正好嗎?」
百姓心中有名,不過嘴上兩句感謝,沒有實質幫扶;陛下心中有名,那升遷之事手到擒來。
退一步說,他們敢跟陛下搶功績嗎?
想通這一茬,兩位大人舉杯感謝蘇希錦提醒,只不過心裡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蘇大人年紀輕輕,竟有這般悟性,難怪能一步登天,平步青雲。」潘大人感慨。
蘇希錦搖頭苦笑,「大人快別夸下官了,下官這輩子恐再無緣京都,還請兩位大人上去後多多提點。」
功勞什麼的她不在乎,能不能為百姓謀福利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心底最後一點顧慮消失,潘大人暢然而笑,「一定,一定。」
幾位大人物相談甚歡,司法參軍奚大人察言觀色,笑容殷切,「菜都涼了,下官讓侍女撤下去,重新上過。」
今夜會議開到很晚,蘇希錦回府時,天已擦黑。
從車上下來,她捂嘴打了個哈欠,二十多天神經緊繃,如今精疲力竭。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林氏瞧她眼底青灰,憐惜說道:「讓人去衙門找,也沒你消息。」
「跟幾位大人物匯報工作。」
「那吃了沒?餓不餓?娘給你留了珍珠丸子。」
她疲憊不堪搖了搖頭。
林氏與她一道,「外面這麼亂,你不回家,娘跟你爹都睡不著。可有你立表哥的消息?」
蘇希錦想起惠興縣送上來的傷亡統計,欣慰的笑了笑,「表哥好著呢,這次惠興縣成績最好,表哥說不得能晉升。」
林氏懸著的心落到實處,由衷感到喜悅,「那就好,等水退了,娘就去惠興看你舅舅。」
兩人來到她的院子,見門口蹲著一團白色東西,林氏目光閃爍,「憶塵在你院外頭蹲了好久,不見到你,不願回屋睡覺。」
這小子也是個可憐的,無父無母還失憶了,整個屋裡就認女兒一人。
「改天不忙了,你派人替他找找家人,總這麼下去也沒辦法。」
蘇希錦嘴口答應,其實恨不得將他鎖在府里。
華痴說他只是腦有瘀血,吃些活血化瘀的藥,就能記起往事。
這般想著,她上前踢了踢那堆白團,「醒醒,回你屋裡去睡。」
憶塵抬頭看她,雙目含淚,「我好像記起了些什麼。」
蘇希錦心中一跳,熱情問道,「想起了什麼?」
「你不應該先關心我身體嗎?」
「額,你身體如何?」
「身體還好,就是害怕。」
蘇希錦堆起笑臉,「那你想起了什麼?是誰要害你?」
「記不起來了,」他搖頭,可憐巴巴道:「夢裡很多人,喊打喊殺的。蘇大人,我害怕……」
蘇希錦勉強勾了勾嘴唇,白高興一場,「別怕,說不得是做噩夢了,」她說,「明兒咱們找華哥看看。」
憶塵不答,蹲在地上不起來,兩隻眼睛單純地望著她。
「你起來啊,回去睡覺。」
「我腿麻了,站不起來。」
「……」
好不容易送走這個大齡兒童,蘇希錦回到屋裡卻沒了睡意。點燃燭火,心裡盤算著一些事。
昨日韋大人告訴她,烏衣教在搜索一男子,二十來歲,是個文弱書生。蔣二爺對他恨之入骨,傾盡全力要剿滅他。
二十來歲,梁二爺恨之入骨,蘇希錦揉了揉鼻子,會不會是……
玉華曾說沐兒在幾個月前失蹤,而她便是四月在河裡撿到的他。
不管是不是他,能讓梁二爺傾盡全力剿滅之人,一定是重磅炸彈。
第二日,蘇希錦將憶塵送到華痴屋裡,對方像研究古董一般,在他頭頂按了好半天。
「有好轉,憶公子不要著急,在下給你開兩幅藥,相信過不久公子便能恢復如常。」
對此憶塵渾不在意,他享受目前的生活,腦海里下意識牴觸過去的事情。
蘇希錦進去看商梨,她懷胎五月,早已顯懷,現在是蘇家最貴重的女子。
想吃什麼,林氏親手給她做。
華痴每天小心侍候,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
就如此,她脾氣仍一天比一天大。一時哭一時笑,還得抽個時間懷疑華痴變心,叉腰質問對方是不是在外養了小的。
蘇希錦搖頭失笑,帶著憶塵離開。
他靜靜跟在她身後,默默無聲。
「我要出去一趟,外面情況不明,你自己在家,別出來。」
他抬起頭,眉頭皺得老緊,「你要去找玉華公子嗎?」
蘇希錦挑眉,玉華幫她搞定兵曹參軍,她自然要登門酬謝。
「你都已經定親了,」憶塵頗為不贊同,「書上說女子當從一而終。」
「你看我像一般女子嗎?」
「不像,那地方不是好地方。」
「我知道,」她伸出手搭在他肩上,很是認真,「你趕緊想起來吧。」
憶塵神色黯淡,低頭踢了踢石子,「你希望我想起來嗎?」
「當然。」
他失望地「哦」了一聲,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蘇希錦見他沒有要說的,便出去找玉華公子。
「你怎的不去醉春風找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有事求你。」
街頭一異域酒館裡,蘇希錦與玉華相對而坐。
「這酒也忒差了些,」玉華拿起桌上冷酒,抿了一口,嫌棄地倒掉,「不如我醉春風一成好喝。說吧,今日找我所為何事。」
「感謝你為我和葛大人牽線。」她淡淡說。
「那你這感謝未免也太廉價了些,」瞧瞧這環境,這裝修,這廉價的酒,幾文錢就把他打發了。
「這不窮嗎?」蘇希錦毫不心虛,眯起眼睛道,「你曾經說,蔣家長孫沐兒在幾個月前失蹤,他長什麼樣?」
嘖,空手套白狼啊。
「四首詩詞或一個條件。」
「算了,我自己查,又不是什麼密事。」
酒館簡陋,桌凳上還有黑色的污漬,玉華伸出兩根手指,嫌棄地扯了扯衣裳。
「我這裡還有消息,你要不要?」
「免費的嗎?」
「你做夢。」
「那算了。」
蘇希錦聳了聳肩,斜眼見一人自門口而過,進入了對面的雜貨鋪。
正是司法參軍,奚大人。
玉華公子挑眉,「嘖,你這人真可怕,他們個個以為你仁心善良,你卻在背後掏刀子。」
那群參軍說她不爭不搶,功勞被他們搶了也不吭聲,純粹的蠢蛋一個。
殊不知自己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這叫運籌帷幄,」蘇希錦笑眯眯道,「他們貪心,我無欲無求,自然算不過我。」
多對一也好,興修水利也罷,都需要錢。
可惠州的錢都進了烏衣教口袋,財政緊張,肯定拿不出來。
水利還能拖一拖,重建之事迫在眉睫,潘、林二人若想立功就得掏錢。
怎麼掏,去哪裡掏,可夠喝一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