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看法?
山洪暴發毫無規律可言,一旦發生便是死的死,傷的傷,房屋倒塌,莊稼盡毀,實乃禍患。
而每幾年洪水爆發,朝廷治理洪災就那幾樣方法。現在陛下問他們怎麼看,不是送上來的表現機會嗎?
有那著急想立功的官員開始蠢蠢欲動。
「啟稟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選派朝中大臣,前往嶺南,治理災情。其次,每每災害,受苦的總是百姓。臣以為當施粥,防止流民暴亂。」
「除此之外,災情發生,百姓一年生計毀於一旦。臣以為還需減免稅費,以定民心。」
他說完,便有人接上,「洪水暴發乃天神發怒,臣以為還應開壇祭祀,以平天神之怒。」
兩人幾乎將這些年治災手段說完,朝堂之上,許多人點頭贊同。
周武煦不置可否,不動聲色觀察眾人,「諸位愛卿還有其他看法嗎?」
其他看法?有人低頭思索,有人慾言又止。而隊伍前面的那些人,則氣定神閒,若有所思。
按照八百里加急來看,朝廷收到這封文書已是二十天後。那這二十天,惠州洪水發展到什麼情況,眾人還未可知。
但有一點很清楚,就是朝廷選派的官員到達惠州已是一個多月後,很明顯已經晚了。
「臣以為現在派人已經來不及,」有想到這一層的人說,「想必廣南東路的轉運使,已經前往嶺南。而今朝廷要做的,應當是安撫百姓,恢復嶺南生機,論功行賞。」
周武煦點了點頭,看向諸位,「還有嗎?」
謝太師等老臣閉口不言,此等險情,陛下早有定論,必然還有後手。
果然,就見堂上威武尊貴之人,將手中奏摺扔於案上,發出「啪」的聲音。
群臣顫抖。
就見他冷笑,「選派大臣?開壇祭祀?朕來告訴你們惠州通判是如何做的!」
「提前發布預警,隨時做好撤退準備。官府設立安置區,醫療區。州縣上下聯動,內部分工合作,治病救人,維護治安,紋絲不亂。不僅如此,死亡人數,失蹤人數,都已經報了上來,還指望你去抗洪?人都開始災後重建了。」
這哪裡是向朝廷求救?分明是告知朝廷還差不多!
方才那幾位義正言辭之人,紛紛羞愧地低下頭顱。與這一比,他們見識淺薄,拘泥於前人智慧,實在是食古不化。
惠州通判實在厲害,提前預警,舉全州之力,調動所有人馬,聯合百姓,齊心協力,真真令人震撼。
就不知她如何預判洪災的。
她的每一步驟,明明看起來那樣普通,可又那樣協調合理,紋絲不亂。這需要多強的掌控能力?
與他比起來,在場大部分人都是辣雞。
「不知惠州通……」判是哪位神人?
想問之人及時住口。
還有哪位?不就是那位剛被發配到嶺南的蘇大人?
除了她,還能有誰?
登州時疫他們就已經見證到她的厲害之處。小小年紀,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其治理能力,協調能力,均首屈一指。
可惜管不住手和嘴,恃才傲物,詆毀先帝。
可惜啊,可惜。
若沒那錯處,這種人才就該待在朝廷,為國效力,為君分憂,直至壽終就寢。
周武煦余怒未消,底下那片烏泱泱的黑色頭頂,讓他恨鐵不成鋼。
一個個實事不干,鉤心斗角,黨派之爭倒是一把好手。
好好的人才被踢出京,劣幣追逐良幣,剩下來的一群都是飯桶。
吳王、楚王心思微妙,這蘇希錦確實是個人才。可惜站錯了隊,若跟著自己,何需吃這樣的苦?
不過,現在將她踢出京城也好,等將來他們登上帝位,再召她回京,重新重用。
「論功行賞,自然是應該的。」周武煦氣罷,又沉思,她「詆毀」先帝,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否則百姓也好,士族也罷,都會抵著他的額頭咒罵他不孝。
底下眾人聽陛下要論功行賞,心頭一揪。好不容易將她踢出京,這貨不會又要捲土重來吧?
不行,絕對不行。
「論功行賞自是應該,不過當務之急如惠州通判所言,應災後重建,幫助百姓重回家園。」頭頂周武煦畫風一變,生生打了個彎兒。
瞧瞧,惠州通判,連個姓氏也不願稱呼。
可見陛下重視孝道,對她心有顧忌。
韓韞玉垂首立於其中,聽著周圍人討論惠州洪災之事。明明沒有一個字聊到她,卻都是她的影子。
「惠州減稅一年,至於其他,待朕細細想過後,自有定奪。
……
下朝之後,周武煦將韓韞玉留了下來,說得卻不是洪災之事,而是烏衣教。
方才來信,惠州蘇通判將烏衣教之事和盤托出。
「嶺南山高水遠,蠻荒偏僻,想不到竟是這副場景。」
「如此囂張行事,必有人為其保駕護航。」韓韞玉聲音和緩,「臣以為當派密探前往,暗中調查。」
周武煦請他來,自是為了此事:「宴清可有推薦之人?」
「臣願意前往。」他一本正經拱手,面上倒不見得有多大波動。
周武煦暗自挑眉,惠州有蘇希錦在,他毛遂自薦,不知是為了治洪還是想同她團圓。
「你不行,旒兒那邊離不開你。」
是了,他是六皇子之師,若有一日六皇子為儲君,他便是東宮之師,責任重大。
韓韞玉心頭想著得來的情報,不想放棄此次機會。「陛下,臣是最合適的人選,只有臣去,才不會惹人懷疑。」
他去,滿朝之人會以為他是藉此機會,看望未婚門的妻子,而不會聯想到烏衣教。
周武煦深覺有理,正細思考就聽景福殿的宮人來報,六皇子中毒,危在旦夕,淑妃娘娘已經請了御醫前去診治。
惠州,有玉華公子帶頭施粥,許多富人緊隨其後。大大緩解了官府財政壓力。
其實若按蘇希錦預想的那般,救助的百姓應當自費買粥。只不過許多百姓原本就勉強吃飽,經此大難,失去住宅,更是拮据潦倒。
且按照往常洪災習慣,官府都會架蓬施粥,或低價售糧。歷朝歷代這樣做,自然有他的好處。
六月這場大雨一共下了二十來天,前頭幾天是暴雨,之後便是陰雨綿綿。許多村莊相繼淪陷,救助小隊救完州城附近之人,又被安排下縣。
歷時二十來天,許多士兵早就疲憊不堪。
蘇希錦與范大人以及幾位參軍同坐一處,商量災後重建之事。
「如今形勢已穩,圍困的百姓相繼被救出。相信過不了多久雨就會停,咱們得為災後做準備。」她說。
經過這麼些天的磨合,幾位參軍對她已心有怨言,反倒是兵曹的將士對她恭敬有加。
「何需準備?」司法參軍奚大人說,「咱們傾盡全力,救助百姓,保其性命。待雨停、洪水退去,讓他們各自回家便是。」
「我們提前示警,相信百姓已經保全了自家財物,如此也不至於揭不開鍋。」
自古官民兩家,渭涇分明,總不能還讓他們替百姓搭房吧?
蘇希錦搖了搖頭,「此次水災,波及十二縣,三十七個村莊。其中死亡一百零一人,失蹤一百二十三人,緊急安置三萬餘人。農田受災面積和房屋倒塌面積還不得而知。不過可以預料的是,安置的百姓大多無家可歸。」
因氣候原因,嶺南這邊多住木屋,其中第一層飼養家畜,第二層才是人為居住。水災將家畜和房子摧毀,那些聽話的百姓,身上可能有些錢財。剩下的就身無分文。
若令他們浪蕩在外,必然影響各處治安。
什麼,死亡人數才一百零一?
各參軍聽後心裡一陣激動,其中猶以范大人更為突出。
要知道慶feng三年那場水災,嶺南死了五百多人。而今在他的帶領下,嶺南水災只死了一百零一人?才五分之一啊。
嘖嘖,若將這次成果報上去,加官進祿,指日可待。
蘇希錦如何不知他們心中所想,這群人做事的時候推三阻四,攬功勞時勇爭第一,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可惜與蔣家綁定太深,跑再快也沒用。
此次水災,她已經下定決心儘快除去烏衣教。有這群禍害在,再好的政策都將大打折扣。
「抗洪這一部分,我們做得很好。然歷史上比我們做得好的,大有人在。因此我們還應在其他方面,做得更為突出,陛下才會重視我們。」
范大人笑得合不攏嘴,「蘇大人言之有理,咱們得有始有終,有始有終。都聽你的,只要你在上報朝廷時,多為咱們勾勒兩筆。」
幾位參軍俱盯著蘇希錦,等她回話。
她勾了勾唇,「這是應該的,此次成就是咱們大家的功勞。沒有你們的支持,我一個人也成不了器不是?」
「哪裡哪裡,蘇大人謙虛了。」
「還是蘇大人功勞最大。」
蘇希錦垂目,誰不想往上遷?這幾位參軍與蔣家沆瀣一氣,聽蔣二爺那個粗人指揮,更是想往上走。
在雨停後的前幾天,廣南東路的兩位副轉運使也趕到了惠州。
他們一位姓潘,一位姓林,甫一到達惠州,就接過了蘇希錦的工作,指揮調度士兵,整一個激情昂揚。
蛋糕做大了,誰都想咬一口。
對此蘇希錦痛快放手,反正急報已經送回京都,他們想搶也搶不走。就不知上面來的是哪位大人物。
又過了三天,雨停,水勢漸緩有降低的徵兆。各縣開始做最後的統計,等待州里頒布命令。
蔣府,潘轉運使與蔣老爺子,兩位年過六十的老人,圍著鳥籠逗鸚鵡。
「那位蘇大人來惠州後,可有為難你們?」葛大人問。
「她倒有分寸,不過是些小打小鬧,」蔣老爺子顫聲說著,聲音虛弱,聽著中氣不足。
葛大人心裡擔憂,明明兩人年齡差不多,自己尚且精神矍鑠,雄心勃勃,義兄卻已是入土之人。
「此次惠州水災辦得很好,」他想了想,提起重要之事,「若愚弟有這功績,即便不被召回,也能轉正。」
蔣老爺子比他大幾歲,幾次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對世間之物早已看淡。而今撐著一口氣,不過是等孫子回歸,或為烏衣教培養一個好的領頭人。
「你如今年紀都大了,還這麼拼命做甚?」
潘大人哈哈大笑,「年紀大了就不能有想法了?豈不知京里幾位大人物,都是我這年紀,而今天天面見聖顏,子孫後代更是威風八面。我若能長留京城,必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正所謂人老心不老,說的就是他。
「對了,沐兒還沒找到?」
蔣老爺子搖了搖頭。
「哎,」多半是遭遇了不測,「最近幾月,讓二郎低調些,那個烏絲帶的生意,最好先放一放。」
停是不能停的,停了他管誰要錢去?放一放,待他升上去,一切都好說。
蔣二爺以為自己的靠山來了,怎麼也能將蘇希錦捆了送到自己的床上上。然事情卻沒往他想的那樣發展。
譬如這次州里吃宴,按照往常習慣,潘叔都會帶他認個門,打聲招呼。然而此次對方隻字不提帶他之事,說是時候不到。
州府,潘大人與林大人手握白瓷酒杯,紛紛向蘇希錦敬酒。
「此次多虧蘇大人,惠州才轉危為安。」潘大人道,「蘇大人真乃惠州福星。」
也是他的福星。
「是下官分內之事。」
相比潘大人,林大人則正派許多,問的都是些災情相關之事。
「不知夔州首商林家,與大人是何關係?」
蘇希錦笑回:「是下官外家。」
「如此,說來倒巧了。」林大人感嘆。
眾人豎起耳朵聽他後話,他卻搖了搖手,故作高深,「只不過有些許淵源。」
明擺著不想多說。
潘大人目光一閃,心罵老狐狸,轉身問蘇希錦:「不知蘇大人對災後之事,有何看法?」
蘇希錦低頭抿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正與幾位參軍大人商量著,也沒個定論。大人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下官都聽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