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陽縣,一位莊稼漢子跪趴在地上,請求中陽縣令派官兵救人。所跪之地,皆被泥水糊濕。
「青天大老爺,俺們全村的人都被困在山上,只有俺一個人逃了出來。還請大老爺救救俺們。」
「之前讓你們防汛,你們怎的不準備?」中陽縣令不答反質問。
內心則焦急萬分,他也急啊。上面早就發了防汛文書,只他沒當回事。
一是州里傳信之人神色輕鬆,態度和緩,仿佛沒當回事。
二是從來沒有人預言過洪水,他以為只是蘇大人為了政績而口嗨。
現在怎麼辦?別的縣都準備了,就他縣出了這樣大的事故。若洪水退去,計算功過時,他面臨的只有被貶。
「大人,救人要緊。」
村夫還跪著,一旁立著的師爺著急催促,「現在不出發,則為時已晚。」
經他提點,縣令一拍腦袋,「快快,叫上人,趕緊去救命。」
而同樣的事也發生在木陽縣,當洪水來襲,百姓們背著米麵、被子等物,慌慌張張往山里跑。
不同於中陽縣那群沒得到通知的百姓,木陽縣百姓是得到通知而沒當回事。
如今被困山里,眼看著水勢猛漲。六神無主之際,一位老婆子神神叨叨,期望天神下凡,救助他們。
哪裡來的天神?
真有天神為何任由洪水爆發,而不提前阻止?
可見若有那天神,也是個心腸硬的。
盼望著,祈禱著,好像還真有用。天快黑時,水對面來了一群官兵。眾人心下大喜,趕緊求官兵救人。
「咱們是惠興知縣林大人派來的,」為首的官兵吼道,他身後赫然站著一位相貌清秀的綠袍年輕人。
不是林舒立是誰?
「你們是怎麼防汛的?」官兵還在吼,「你們縣令大人沒說不要往山里跑?遇險要用鮮艷顏色提醒,便於解救。要不是我們大人眼睛尖,剛好在這附近,你們都等著淹吧你們……」
官兵絮絮叨叨,也不管對面聽不聽得見,自顧自說著。
他今日實在惱火,明明前頭七八天就發布了公告,有些百姓就是不聽。
等出了事又求神拜佛等著人去救,盡給他們找事兒做。
偏自家大人也是個活菩薩,明明管理好了惠興百姓,還要給別的縣收拾爛攤子。
別的縣令還不領他的情。
這倒霉催的。
「大人,他們被困在山上,現在如何救?」隊友見怪不怪,想來早已習慣那人罵罵捏捏。
林舒立想起小時候蘇希錦告訴他的話:「山洪發生時,山林並非是最好選擇。水易造成土地鬆軟,引發山體滑坡。」
「若被困山林,如何解救?」
「找最近最穩之處,拋繩索,固定兩端。若繩索不夠,可以人力在淺灘區充當。安撫百姓,穩定民心,拋棄身重之物,藉助浮力……周圍有樹,可緊抱樹幹,一定要齊心協力,撤離時老幼優先……」
林舒立回神,沖官兵頭子道:「庚子,別罵了,先安撫百姓。」
又吩咐周圍人,「找離山上最近之地,最好有樹……」
暴雨仍在下著,原先的帳篷和破廟已經不夠百姓落身。有錢的人進了城,住店打尖,總歸舒適安逸。沒錢的自然來了官方安置區,可惜難民太多,安置區明顯不夠。
為了爭奪一方之地,許多百姓聚在一起,打架鬥毆。
「大人,城頭破廟裡的百姓又打了起來。」
「讓治安隊去管便是。」
許多縣傳來洪水消息,蘇希錦伏案,將這些縣勾勒出來,判斷受災面積。
別人或許還在擔憂洪水,著急救人。她卻已經在構思災後重建和時疫防控之事。
報信的官兵為難,「恐怕得大人親去一趟。」
蘇希錦詫異,「為何?」
百姓又分不清大小王,見著穿官服的人就認慫。何需她去?
來人低頭,艱難開口:「是烏衣教。」
蘇希錦擰眉,看了看手裡未完成的規劃,問道:「范大人和幾位參軍呢?」
「幾位參軍說找范大人,范大人昨夜淋雨,感染了風寒,讓來找大人。」
蘇希錦咬牙,有功就搶,遇事就推,還真是他們的做事風格。
遲早換了他們,組建新的領導班子。
在官兵的帶領下,她來到城中破廟,便見許多百姓抱胸淋在雨里,女人護著小孩,男人護著妻子。狼狽又可憐。
而治安隊的官員想管又不敢管。無可奈何之下,見著蘇希錦冒雨前來,如獲救星。
蘇希錦心有滔天怒意,仍不顯於色。
「蘇大人。」
「大人。」
「蘇大人。」
百姓濕漉漉跟她打招呼,殷切而期望。
蘇希錦明知故問,「你們為何不進去?」
眾人安靜閉嘴,目光一致看向破廟。
她便轉身踏進,只見裡面空蕩留有一半空位。
一群男子躺在稻草中,右臂皆綁著顯著的烏絲帶。男子群中又有女人橫躺,嬌笑不跌,淫語陣陣。
「這裡是烏衣教之地,進來先買烏絲帶。」
聽見後面的腳步聲,其中一人頭也不回吼。
「本官倒不知,這裡何時成了你烏衣教的地方。」
蘇希錦冷笑。
那群人慣會看臉色,心感不妙,起身訕笑,「大……蘇大人,外面下這麼大的雨,您怎麼來了?」
「本官不來,怎會親眼見你烏衣教欺壓百姓,行事乖張霸道?」
「這都是誤會……」還要狡辯。
蘇希錦自然不理,對隨從道,「將他們全部丟出去,你們既是烏衣教的人,自該找烏衣教去。」
好個烏衣教,她想維穩,不去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倒不識好歹,得寸進尺,上趕著送人頭。
既如此,別怪她不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安頓百姓,細心安撫,打濕的草自然不能用了,他們周身濕透,恐怕還得換衣裳。
廟裡擁擠不堪,空氣混濁,人聲嘈雜,蘇希錦心中盤算著新地方。
別說,還真讓她給想著了,「地方狹窄,人多不置,本官記得州府外面有個空倉。讓人去打掃出來,安置百姓。」
「大人不可,」恰說完,身後驀然傳出一道聲音。
轉頭一看是鄒大人趕到了,他滿臉賠笑,「大人,那個是蔣家的。」
不說蔣家倒好,說起蔣家蘇希錦就來氣,「怎麼?蔣家花錢買了還是蓋了他蔣家的章?」
「是蔣家自建。」
蘇希錦拊掌稱讚,「如此正好,方才有一大夥烏衣教眾無家可歸,這不有現有的空地嗎?」真是瞌睡遇到枕頭,合了心意。
鄒大人尷尬,又聽她道:「蔣家平時保護費收得好好的,不會連空著的房子都不給自家兄弟安排吧?」
「這下官如何知道?」鄒大人開始推卸責任,「下官與蔣二爺並不熟悉。」
蘇希錦拍手打斷,「聽著,城外不遠處有個空倉,可安置數百上千人,凡有烏絲帶的,優先前往空倉。放心,你們買了烏絲帶,都是兄弟,蔣家不會為難你們。」
說完就將這個消息散發到州內外,又讓隨從帶著領著百姓過去。完全不給鄒大人反應的時間。
瞧這,壓力不就小了嗎?
「蔣家安置這些百姓,也算功德一件。」她笑說。
鄒大人還能怎麼辦?唯有點頭附和,眼裡散發著詭異光芒。
……
鳳仙樓,「什麼?她把人引到那邊去了?」蔣二爺驚臥而起。
「鄒大人是這樣說。」來人忐忑。
「趕出去!都趕出去!」
「不可,」懷裡的女子按住他的手臂,衣衫輕薄,雪肌半露,聲音曼妙。
「雪娘,為何不可?」
蔣二爺捉起柔若無骨的手,低頭親吻,「要知道那倉庫可不是一般之地,萬一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她既說買了烏絲帶的教眾進去,二爺將人趕出來,以後誰還會買烏絲帶?」雪娘柔聲分析,「二爺莫要中了她的挑撥離間計。」
蔣二爺一想,確實如此,「可那倉庫……」
「圈起來,加派人手,不讓他們往外走。」
「還是雪娘聰明,不枉二爺我寵你。聽見沒有,還不快去辦?」
後半句是對那報信之人說的。
「奴家哪有蘇大人厲害,」雪娘嘟嘴,一把推開他,「奴家聽說二爺邀請蘇大人好幾回了。」
「吃醋了不是?」二爺就喜歡她這妒婦樣,只覺得身子骨都軟了,「不過是看在她的官身上,你想想,若得了她,整個惠州不就盡在掌握之中?你放心,無論怎樣,你都是二爺心頭寶。」
男人都一個賤樣,吃著碗裡的看著鍋里的。雪娘心冷,她倒要會會這個蘇大人。
百姓濕答答窩成一團,飲食不定,人口密集,若有個傷寒感冒,就得傳染一群人。
蘇希錦心中擔憂,嶺南條件太差,她能調動的資源就那麼多。
不比時疫,洪災中百姓最大的問題是救助和安置。一旦得到安置,遠離性命之憂,願意解囊相助的人就少了。
況解囊相助是情分,官府負責才是本分。說到底還得官府想辦法。
施粥、提供醫療,安撫人心,防暴動,防時疫。然遠遠不夠。
「這個問題,你找我呀。」
玉華公子從容而來,明明暴雨狂風,他身上愣是找不到一處濕潤。
「你有何辦法?」蘇希錦瞥了他一眼,「空出房子,價高者得?」
「嗨呀,這不為了劫富濟貧嘛,」完全沒有一點趁火打劫的心虛,果然是火里走刀里滾的男人。
「趕明兒我就讓人在各處架粥棚,」黛紫色牡丹華袍與簡陋的破屋中格格不入,「再幫你給城中富戶透個信,放心,有我為先,他們不敢不跟。」
哪家老爺在外面養了小,哪個貴婦底褲什麼顏色,他都能給人扒得乾乾淨淨。
「倒也不必,」蘇希錦搖頭,「憑自己的本事賺錢吃飯,積累財富,想怎麼花在他們自己。」
玉華公子微微一愣,眼裡閃過奇異的光,他看著她,「我以為你們這些當官的,巴不得讓富人掏錢。」
「我也想啊,」蘇希錦頷首,微覺可惜,「可三觀不允許。」
無論哪個階級,想要維穩,平白無故壓榨富戶都不是一個好的做法。
「何為三觀?」
「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蘇希錦聳了聳肩,「不跟你扯了,本官還得讓醫署備薑湯。」
「我有馬車,送你一程。」
「不必了,」有男聲說,「薑湯來了。」
蘇希錦轉頭,就見憶塵端著薑湯過來,頭髮凌亂,「夫人做了許多,大人且先喝一碗。」
「你怎麼來了?」蘇希錦皺眉,忙將他拉到身後擋著。
此地人多嘴雜,焉知沒有烏衣教的人?
她還沒弄清他身世之謎,說不得是張王炸。若被烏衣教截胡,不白養著他了?
這話聽在兩人耳朵里,卻有了不同見解。
玉華公子細長的眉毛一挑:韓大人聰明一世,後院起火啊。
憶塵心下溫暖,「沒有人看見,就是看見了又如何?不還有大人嗎?」
蘇希錦搖頭,「本官可沒那麼大能耐,若非你……自己的命自己珍惜。」
京都,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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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一男子,甚密……與玉華公子相交密切……」
雙眉蹙緊,心底漸沉,酸漲疼痛。果如他所料,師妹一旦獨立就得放飛。
那玉華,嘁,真是不死心。
接著往下讀,「惠州水災,蘇大人率兵親臨前線……」
水災?
是了,如今正值汛期,惠州曾有水災記載。餓殍千里,莊稼盡毀,她又是個躬先表率的性子。
酸脹轉化為心憂,一封信讀下來,心情一波三折。七上八下,真讓人不適。
房門敲響,凌霄未進去,「大人,宮裡傳來消息,惠州八百里加急,洪水現世。陛下命大人儘快進宮商討相關事宜。」
小心折好書信,他站起身,「備車。」
福寧殿,熟悉的格局,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神情。
周武煦一如既往,穩坐龍椅,面無表情。
「八百里加急,惠州洪災,諸位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