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洪水的消退,之前被水覆蓋的土地裸露出來,經過陽光照射,逐漸乾涸。
流民開始逐步返回家鄉,與他們一起的,還有兵曹的各位將士。
他們打著周武煦的名義,和堅守兵曹「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軍規,踏上了「多幫一」的征程。
為貧瘠蠻荒的南嶺帶來無線溫暖。
與之一併,洪水好像也沒那麼恐怖了。
與此同時,惠州官府名聲空前上漲,百姓對朝廷和官府感激涕零。
嶺南迎來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而同時,蘇希錦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傷寒。
患者發燒打寒戰,飲食不佳,城內醫館都躺滿了病人。醫館大夫上報官府說是瘧疾,令蘇希錦心驚膽戰了許多天。
瘧疾傳染性強,又沒青黴素可醫,加上嶺南多瘴氣,每年嶺南都有許多百姓因瘧疾去世。
眼見著病人越來越多,她不得不請正在家裡陪孕婦的華痴出山。
「不過是尋常傷寒罷了,」華痴看過患者眼睛、口舌後,表情輕鬆,「我開副藥,吃上一日便可好轉,七日可痊癒。」
「這明明是瘧疾,」醫館的大夫是見他年輕,「這都三天了,送來的人越來越多。」
「他瘦,應當是腎陽虛弱,畏冷。」華痴盯著那人想了想,「想必平時冬天也是這般。既然尋常傷寒藥不起作用,是以我在裡面加了幾副藥,用的我祖上獨創的藥方。」
「祖上?」原來個祖傳的騙子,「這這……蘇大人,他是您帶來的,您怎麼看?」
既不是瘧疾,自然是極好的,蘇希錦心頭一松,笑眯眯道,「他是神醫華佗傳人,以前登州的時疫,便是他治好的。」
大夫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羞澀老實的年輕人是神醫後代,又聽說他治好時疫,立刻變了臉色,恭恭敬敬請教。
華痴性本純良,為人自謙,見對方不恥下問,毫無保留的傳授自己的經驗。
蘇希錦抬頭看了看天色,得,一會兒晚回去,又得被商梨刨根究底了。
既不是瘧疾,她也沒了壓力。嶺南多山嶺,終年瘴氣繁繞,蚊蟲之類的甚多。
她就怕一個不好,有人感染瘧疾,到時候又來一場時疫。那不說官府,就是朝廷也吃不消。
「我對瘧疾有所了解,確實不好治,然並非治不好。」對此,華痴給了她一個驚喜,「我家祖上有位先人曾說,將發霉的芥菜裝進瓮里,提取出來的滷水,對治療瘧疾有奇效。我沒試過,如果妹妹擔憂,我或可一試。」
發霉與滷水……蘇希錦感到十分熟悉。
「試試吧,嶺南是瘧疾高發地,便是如今沒有病人,也可預防他日禍患。對了,你那藥能管多久?」
「想來只要不開封,便一直有效。具體還得等我回府試試。」
蘇希錦讓他放大膽子去做,缺什麼都管娘要。
如今家裡一切事情都是林氏和白荷在操持,聽林氏的意思,待商梨分娩,恢復身體後,便讓她來管家。
此次傷寒也給蘇希錦帶來警惕,回去後,她開始科普多喝開水,家裡常備熏蚊草,蚊帳等物。
這世上,或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瘧疾的傳播途徑是蚊蟲叮咬。
……
潘大人為了攬政績,全身心投入「多對一」幫扶中,而林大人至那日找過她之後,便沒在露面。
估計是跟潘本重打擂台去了。
「大人,」花狸捧著嶺南這邊特有的水果,跪坐在她身邊,「又有人監視咱們府。」
「誰呀?」鐵靈嘴裡包著果肉,含糊不清,「奴婢去將他攆走。」
說著就要提那對加大號鐵錘。
蘇希錦一把摁住,問,「蔣家的?」
「嗯,戴著烏絲帶,」花狸滿不在意,「上次憶塵出去施粥,估計被人看見了。」
「告訴憶辰,讓他暫時別出去。沒有證據,他們一時不敢進來。」
蘇希錦以前指望著憶辰扳倒蔣二爺,自打知道烏衣教和潘大人的關係後,她就動搖了。
烏衣教一時不能除。她除去蔣二爺,蔣家還有清醒的蔣雲沐,或者潘大人直接派人接管。
相比心思簡單,蠢笨魯莽的蔣二爺,其他人說不得還不如他好控制。
有什麼念頭在蘇希錦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想抓,又沒抓住。
就在蘇希錦以為烏衣教不敢上門時,第二日,便有蔣府管家帶著請帖上門。
出乎意料,不是給她的。
「我家老爺想請華神醫過府,為自己診治一番。」
蘇希錦眸光閃動,從玉華那裡,她知道蔣老爺子病有隱情。她真怕華痴說出什麼,惹烏衣教報復。
找到華痴,細心叮囑,「哥哥若在蔣府發現什麼,萬不可表現出來,還請保重身體。」
華痴性子單純,不懂她的顧慮,仍答應等她回來商量。
…………
鳳仙樓,紗帳籠罩的床上,兩具身體纏綿起伏,許久方才平息。
蔣二爺摟著雪娘,不屑嗤笑,「什麼狗屁神醫,連毒藥都分不出來。還不如雪娘你。」
雪娘嬌媚地喘息,宛若水蛇,柔若無骨,「奴家給二爺的藥,豈是尋常之物?那是奴家的看家本領。便是這樓里的頭牌,也是沒有的。」
二爺摟著她,狠狠吸了一口,「還是雪娘對二爺最忠心。」
雪娘冷哼,「那二爺還心心念念著蘇大人?」
女人就愛吃醋,他訕笑,「左不過我家那黃臉婆死了,等你幫爺除去沐兒那畜牲。爺掌握了烏衣教,就娶你為妻。」
「那畜牲還沒死?」雪娘又驚又氣。
蔣二爺咬牙切齒,「算他命大,兩次都讓他活了過來。前不久有人在粥棚看見了他,據說與蘇家母女一道。」
「哼,二爺果然心心念念著蘇大人。」
「莫生氣,這麼多年,爺騙過你不曾?」
自然沒有,雪娘酸溜溜捏了他一把,「二爺現在打算怎麼做?」
裸露的肌膚雪白細膩,蔣二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自然是上門找去。」
「二爺以為蘇大人會讓您進去?」
「雪娘有何辦法?」
「附耳聽來。」
女人芬芳的氣息近在耳邊,紅唇輕啟,還未言語,蔣二爺心就飛到了天邊。
……
蘇府,蘇希錦正與華痴詢問他在蔣府所見所聞。
「你說那東西你曾在黔中人身上見過?」
「是的,」黔中距嶺南千里之遠,那邊的人到達這裡,沒有一兩個月是不能的。
「那屋裡的香,加了黔中一種毒草,叫幻夜草,食之令人忘憂致幻。此草味甘,氣味淺,夾雜在其他香中,幾不可聞。然此草若與特定的茶結合。效力增強百倍,令人意志低沉,渾身無力,力竭心衰而亡。」
蘇希錦深吸一口氣,旁邊的花狸臉色煞白,那日若不是玉華公子相助,恐怕主子已經遭了道。
她跪地請罪,被蘇希錦攔下。
「哪有人無一絲錯處?你也不是萬能的。」
花狸私以為自己荒於練習,下定決定勤學苦練,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妹妹莫不是也被人下藥了?」華痴變色。
蘇希錦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此毒可有解藥?」
「有,其實不喝那茶,最多致幻昏迷,在身上戴一種叫涼寒草的東西,便能解毒。只不過此草對女子身子傷害極大。我那裡有百解丸,妹妹待會去拿幾盒過來,隨時帶在身上。只要不是鴆毒之類的劇毒,都可解毒。」
便是鴆毒,也能延緩其發作時間。
蘇希錦瞬間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層保護罩,安全而踏實。
一得到藥,便給府中人配了一顆。
韓韞玉一行人乘了幾日馬車,終於趕到了蘇希錦當初換乘水路之地。
「這就是輪船嗎?」孩子的聲音總是這般清脆童真,「本殿下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船!」
「殿下,」身後的宮女小心翼翼為他搭上披肩,「船上河風甚大,您病方好,仔細著了涼。」
六皇子撇了撇嘴,任由她為自己披上,斜眼見韓大人身邊也有一宮女送衣,卻被他身側之人攔住。
他眼睛烏溜溜一轉,將雙手背在身後,抬著下巴走過去,「夫子未免不近人情,那可是本殿下身邊的宮女。」
「殿下恕罪。」韓韞玉面色清冷。
「嘁,」到底是老師,若不是有病相罩,他也不敢太過分,「我們還有多久到嶺南?」
「一月。」
「這麼久?」六皇子嘴裡嫌棄,嘴巴咧到了後腦勺。
好呀,這麼久不用回宮。
轉眼想,一個月將與夫子朝夕相處,不免心裡發慫。
哎,愁啊愁。
韓韞玉面無表情,眼裡無波,一襲白衣脫俗絕塵,宛如水中仙。
六皇子腦中一轉,「夫子,水裡有什麼?」
不等他回答,飛快回到,「我知道,水裡有蘇大人。」
身旁的男子緩緩側身,漆黑的眸子清涼一片,「論語,十遍。」
輪船飛速前行,兩岸青山向後倒去,空蕩寬敞的河面傳來六皇子的哀嚎聲。
惠州臨海島嶼,礁石遍地,巨礁圍繞的中心,高大的火把熊熊燃燒。
火把圍繞的空地,一人披星戴月,半跪著身子,看向火把中央之人。
「如今岸上情況如何?」那人問。
「蘇大人建議多幫一,興修水利。潘大人下令兵曹的人全部出動,幫助三十七個受災村莊復工復建,恢復生機。」跪著的恭敬回。
「蘇大人?怎麼又是她。」那人喃喃,「莫非她就是神鏡說的異星?」
跪著的人不敢回答。
只聽那人又道,「雪娘不聽話,意欲背叛聖女,脫離控制。你找個機會提點她,否則就將她推出去。」
「是。」
…………
不知潘大人如何解決的財政問題,總之重建之事有條不紊進行著。蘇希錦每日看看各村上報的近程,整理數據。
說到數據,倒讓她想起一件事。之前朝廷讓統計人口和田產等數,因著水災被中斷了。
而今還得派人接上進程。
這日她正在家老書時,門口說玉華公子登門拜訪。
「讓他出去。」
不等蘇希錦作答,就被進來請教功課的憶辰阻止。
他似乎很不喜歡秦樓楚館之人。
蘇希錦停筆,認真想了想,「讓他進來吧。」
那傢伙對蘇府布局,耿耿於懷好久。
不過恐怕要令他失望了。
「你這府上怎的這般簡陋?」人未至,聲先到,「白來一遭。」
憶塵怒目而視,蘇希錦垂眸溫書。
他搖著扇子走進來,對瞪著自己的人置之不理。失憶了的蠢蛋,等那人到惠州,只怕連人家一根頭髮絲都鬥不過。
「若要看布局,請自便。若有事相商,」蘇希錦眨了眨眼,「還請直說。」
他手攏扇子,一指干站著的某人,「重要之事。」
其意不言而喻。
左右他的功課問完了,蘇希錦讓憶辰下去。
「嘖,為了我,你讓他出去,說明奴家在你心裡的地位,高過他。」
蘇希錦白了他一眼,「嚴肅點,說正事。」
她可是有夫之婦。
他聳了聳肩,捏起蘭花指,「教我下棋唄。」
「你不會?」
這可真是稀奇,堂堂春風樓頭牌,醉春風樓主,竟然不會下棋。
她上下打量他,目露懷疑,「你這頭牌灌了多少水?」
「術業有專攻,你以為人人都如韓大人那般?」
「那確實,」她點頭,將他氣得夠嗆,「你比他差遠了。」
氣也沒用,有求於人,「教不教?」
「好處。」
「勢利眼的女人,」玉華公子惡狠狠說,「當初你來惠州,我看在老鄉的份上,救你一命,還告訴你那麼多消息,否則你能輕易在惠州立足?現在倒問起我要好處來。」
蘇希錦抿嘴,眼裡帶著笑意,擺明了不鬆口不撒鷹。
「罷了,」他讓人端了把椅子坐下,「昨日司法參軍奚大人出城了。」
「哦。」
「往南邊。」
「哦。」
「去了海邊。」
「嗯?」
「見了海盜。」
她抬眸,「說了什麼?」
「不知,」這回輪到他無言以對了,「醉春風的業務還沒涉及到海上。」
蘇希錦心下思索,揮手讓花狸準備棋盤。
司法參軍奚大人,他與蔣家不是一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