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玉華想學棋一事,蘇希錦沒有細想。誰還沒有一個興趣愛好和心血來潮?
「初學者先了解規則,然後跟著自己的想法思路去下,不要模仿名家名技。」
「不需要背棋譜?」
「那是後面的事,待你有一定的基礎後,可以背棋譜,融會貫通。」
如今世上下棋,許多夫子上來就扔幾副棋譜,讓學生熟練背誦。教出來的學生棋術如同一個模具刻出來的。
蘇希錦初學棋時,她的上司也就是當時的主任告訴她,「先有自己的理解,形成自己的風格,再去觀名家棋藝,融會貫通。」
其實兩種方法說不出哪種好,一個入手快,難形成自己風格,下限高;一個入手慢,風格獨立,上限高。
玉華公子心思複雜,擅長玩弄心機,做事又無章法。最適合後者。
果然,在她講過幾遍規則,對弈幾局後,他很快就懂了。
卻聽他狀似無意問,「你與韓大人下棋,輸贏幾開?」
「你說平時還是特殊?」
「還分平時和特殊?」
「自然,」蘇希錦點了點頭,示意他落子。
玉華挑眉,「平時如何?特殊又如何?」
「平時我與他五五開,特殊時候,我在他手下走不過三十子。」
有的人天生心竅就比別人多。
「嘖,」不知他怎麼想的,「有沒有速成法?」
還沒學會走,就要學會跑了。
蘇希錦搖頭,問他,「你學棋與韓大哥有關?」
他抓起桌上的風月扇,呼呼搖動,上下打量她幾下,什麼也不說就出了門。
蘇希錦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在洪水終於完全消退,全州泥濘變為黃土之時。蘇希錦開始將本次抗洪過程中治理方案、遇到的困難、和解決方法等經驗匯製成冊,作兩份保存。
一份留在州上供後人借鑑,一份讓信差上傳給朝廷。
當周武煦收到這份總結時,激動萬分,如獲至寶。
這是一份跨越千年智慧,採用科學手段抗洪的報告,為以後治理各種災害,提供了寶貴經驗。
報告思路清晰,條理分明,將水災分為前期、中期、後期。每期又有不同做法。
「此子真乃大才也。」周武煦深深感嘆。
關鍵這人還不藏私,將這種「獨門秘笈」光明正大擺在所有人面前。
這樣的人大方慈悲,又不像一些忠臣那樣迂腐,逮著他一點錯處就囉囉嗦嗦,實在有賢臣之相。
「不知宴清到哪裡了?」還有六皇子。
許迎年低頭屏氣,這已經是他不知多少次,聽陛下讚美蘇大人的才學了。
照這個樣子下去,蘇大人總有一日會回京。
當然前提是皇權大過世家。
…………
萬象更新,蘇希錦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除此之外,她還在研究一件事:水利圖。
俗話說想要富,先修路。究竟是修建運河還是疏通河道,這是一個問題,影響嶺南今後幾百年的發展。
「大人,蔣家又發請帖了。」
花狸手握一張粉色請柬,眉宇間露出幾分躁動。
這個色胚子,又想耍什麼花招?上次給大人下藥,還沒找他算帳呢。
「拒了吧,」蘇希錦頭也沒抬。
這些天蔣家一日三封請帖,比吃飯都準時。
「是。」
花狸聞聲退出。
不一會兒又有各曹的人前來找她簽字。
「只是簽字?」
她將文書倒扣在桌面上,抬頭注視著來人。
來人目光閃爍,「是的。」
這就有意思了,蘇希錦面不改色,「給范大人看過了嗎?」
「范大人勵精圖治,日日開府,沒有時間。」
蘇希錦扯了扯嘴角,許是兩位轉運副使的到來,給了范知州希望。如今他日日開府,調解民間糾紛,從早忙到晚。面子功夫做得那叫一個好。
「那你放桌上吧,」蘇希錦低頭,不再看他,「晚點本官看過後,簽完字你們來拿。」
來人估計剛入職不久,被她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
待他走後,她拿起那文書,只一眼便明白這是讓她擔責。
好處自己拿,壞事別人擔,潘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盤。
至於為什麼不去找范大人?估計那算是他半個自己人吧。
她將文書扣了下來,不簽字,不給信息。
那邊派人問過幾次,她一說沒來得及看,二說格式不對,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
或許是看她不好惹,那邊放棄找她當替罪羊的打算。
然而轉眼,蘇希錦就發現自己被架空了。
他們有事直接向潘、林二人報告,不走她這條路。
「大人,蔣二爺又發請帖了。」
「以後類似的事,不用問我,直接拒絕。」
「是,」花狸抬頭,少見笑道,「大人,聽說朝廷派了治水官員來惠州,大概八月中下旬就到了。」
意料之中的事,「是誰?」
花狸聲音輕快,「這個人您認識,身份貴重,與您有往來。」
她認識,身份貴重又與她有往來?
韓韞玉不是,他乃六皇子之師,走不開。除非把六皇子打包帶過來。
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
周綏靖?勇猛有餘,穩重不足,陛下不會將賑災這等大事交給他。
解儀坤?貴重有餘,經驗不足,陛下也不會將這事交給他。
所以剩下的就是……謝茂寅!
「原來是他呀,」又一故人前來,蘇希錦含笑,面含期待。
花狸見自家大人明白了,欣喜退下,「對了,奴婢讓玉華公子從今日起,就不過來學棋了吧?」
若韓大人見著玉華公子出入蘇府,自家大人可就慘了。
「學棋非一日之功,哪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蘇希錦搖頭,「還是在庭院擺個桌子。」
花狸欲言又止,那是韓大人哎,派朝三暮四、一心一意提醒主子的韓大人。
這樣認真的一個人,若見自家大人與秦樓楚館之人來往,非得怒氣衝天不可。
又一聯想外界傳言,她生生打了個冷顫。
「你感染風寒了?」蘇希錦皺眉,「回去找哥哥拿幾副藥。」
這就是話不說清的害處。
八月十五中秋節,嶺南這邊叫望月節,早在幾天前,百姓挨家挨戶開始製作月餅。
因著治水的功勞和審案的公正,蘇希錦被惠州百姓稱為「蘇青天」,節日前一天,百姓自發排隊往她府上送月餅。
「這麼多可怎生是好?」看著陸陸續續前來的百姓,林氏感動又憂心,「便是吃一年也是吃不完的。」
當女兒的勤政為民,獲百姓肯定,一家人都跟著自豪。
不止她,便是府上下人,出入里外,也挺直了胸脯,比一般人來得正義。
「阿娘不必煩惱,」蘇希錦已有對策,「六月水災,許多人房屋重建,恐沒閒錢辦這吃食。不如將這月餅送於他們。如此既不辜負百姓,又不浪費糧食,還能讓他們過了好節,多全其美。」
正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林氏直誇她聰明,與百姓說好月餅用處,不想引來更多人送餅。
「聽說嶺南過中秋節,與我們那邊不同,明晚我們一家人出去瞧瞧?」
「都聽娘的。」
到了中秋,全府人圍坐一桌,歡歡喜喜吃了一頓團圓飯。
熱鬧時,忽聽人敲門,花狸眼睛一閃,第一個站起來,「奴婢去開門。」
高高興興去,怒氣沖沖回,「蔣家下帖邀大人一起過節。」
這個棒槌,蘇希錦心道,哪兒有團圓節跟外人過的?
他又不是自己未婚夫。
「拒了。」
「是蔣二爺親自來了。」
蘇希錦蹙眉,提起裙裾,走到門口。見蔣二爺半躺在轎攆上,居高臨下看著她。
「蘇大人好大的官威,蔣某一前一後請了一個月,都等不到大人空閒。今日大人休沐,總不能再說沒時間吧?」
蘇希錦心下不耐煩,面上仍帶三分笑,「真是不湊巧,今日闔家團圓,本官要陪爹娘過節。」
一個土皇帝,仗著潘大人狐假虎威,真當她怕了不成?
蔣二爺眼前一亮,「可是要出去?正好咱們一道,也讓梁某儘儘地主之誼。要說這惠州。誰還能熟悉得過我蔣家?」
他從轎攆上坐起,轎身閃動,抬轎的僕人忍不住弓了弓腰。
蘇希錦咬牙,闔家團圓的意思他不懂嗎?
「自然有,譬如玉某。」
清媚的聲音橫空出世,兩人朝著聲音看去,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不是玉華公子是誰?
「玉華公子,」蔣二爺似乎對他很忌憚,「莫不是也來找蘇大人?」
玉華搖著扇子,左看右看,「這裡還有別人嗎?」
輕慢的態度,讓蔣二爺冷臉,「蘇大人今日沒空,玉華公子還是明日再來得好。」
「別人沒時間,玉某可不一定,」玉華媚笑,「咱跟蘇大人關係匪淺,是不是蘇大人?」
蘇希錦白了他一眼,「萍水相逢。」
他也不在意,轉頭對蔣二爺道,「聽聽這口是心非得語氣,二爺還請回吧,雪娘可是等不及了。」
「你別得意,總有一天老子要你好看。」蔣二爺指著他,神情憤恨。
「玉某奉陪到底。」
轎攆遠去,蘇希錦出聲提醒,「二爺你的轎攆違制了,為了蔣家好,二爺下次還是謹慎些。」
遠遠的,她聽到有人怒吼。
玉華笑得開心,靠在圍牆上,怡然自樂。
蘇希錦轉頭看向他,「不是說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你今日真讓人跌破眼鏡。」
他這人眼神毒辣,也苟得很,從不會得罪人。
自然是今時不同往日,早站隊,早分肉。玉華眼眸一轉,那人也快進城了吧。
月明星稀,十五這夜,南方的月亮也如北方一樣圓。
蘇希錦與蘇義孝夫婦、華痴夫婦並玉華這個拖油瓶,並肩行在街頭。
嶺南人風流又迷信,一路過去張燈結彩,穿著異族服飾的男子,手舉火把,跳著古怪的舞蹈,開懷大笑。
舞獅盛行,鑼鼓喧天,林氏拉著蘇希錦避在一處,剛好與一輛馬車擦肩而過。
「那裡有猜字謎的,」蘇希錦抬頭,指著一處說,「爹爹給娘親送一支簪子如何?」
蘇義孝苦笑,「爹爹識字不多。」
這不多的一點,還是當官後不得不學的。
蘇希錦笑容自信,「有女兒在呢。」
於是一群人熱熱鬧鬧往那唯一的字謎處走。
攤主是位小年輕,嶺南人識字不多,他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客人來,殷勤招待。
都是些簡單謎底,蘇希錦讓他取出一題,只見上面寫著:「一人腰上掛把弓,打一字。」
蘇義孝擰眉苦思,人,腰上弓,「是夷人的夷吧?」
攤主大喜,將彩頭拿給他,「正是正是,恭喜恭喜。」
那是一隻簡單的香囊,上面繡了一些符文,看著是廟裡求的。
不是簪子,蘇義孝大失所望。
「老闆,再來一次,要彩頭是簪子的。」蘇希錦扔了幾個銅板過去。
「好嘞,客官聽好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打一字。」
這是什麼?蘇義孝傻眼了,看向自家女兒。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葵?蘇希錦擰眉,這是什麼?
想她堂堂陳國狀元,竟在這裡被一道謎題難住,實在丟臉。
「玉某知道,蘇大人給某點好處,說不得這支簪子就是蘇夫人的了。」
蘇希錦正要拒絕,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旱。」
那聲音清潤優雅,曾多次出現在她腦海里。
她揉了揉耳朵,懷疑出現了幻覺,直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自她身側滑過,接過那支木簪。
那手完美無缺,修長玉潤,帶著獨特而熟悉得味道……
她似有所查,猛然轉頭,便見那人立於自己身後。胸口的衣襟摩擦著她的腦袋,絕倫無塵的臉,清冷遺世的氣質,令周圍一切黯然失色。
一時間許多人抬頭看他,再也移不開眼睛。
蘇希錦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人影還在,不是做夢。她喃喃,「師兄,你怎麼來了?」
「我怕自己再不來,未婚妻就被人拐走了。」
韓韞玉冷冷說,手指敲了敲桌案,「木釵。」
蘇希錦愕然,雙頰緋紅。
攤主從驚愕中回神,慌忙找了彩頭給他,由衷讚嘆,「公子穿白衣真好看,看過您的白衣後,覺得其他人都不配披白。」
至高無上的讚揚,若是女子當羞澀離去。
韓韞玉面無異色,將木釵遞給蘇義孝,看也沒看蘇希錦一眼,漠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