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瘧疾發作之際,女醫館的大夫們及時趕到。她們聽說嶺南貧瘠落後,荒蠻艱險,帶著大量藥草趕來。
蘇希錦親自出門迎接,坦言笑道,「你們真是算著日子來。」
這邊正缺人手,她們就來了,還帶了幾車草藥,解了燃眉之急。
「在城外聽了一耳朵,」巧兒笑言,「瘧疾罷了,大人放心,咱們都跟大人去過登州,駕輕就熟。大人儘管放心交給咱們。」
「如此,本官先替惠州百姓謝過諸位。」
一心笑吟吟帶著下人出門採買,剛從河裡撈起來的鱸魚,養了十年的烏雞……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跑的。哪種新鮮買哪種。
如此大陣仗,讓范知州直犯嘀咕:如今城裡瘧疾發作,這蘇大人怎麼回事?舉家歡宴,莫不是真不管百姓死活了?
他怎麼想的,蘇希錦不知,高高興興與女醫館打聽京城消息。
「咱們一直聽從大人規劃,在應天府、江陵府等地,開了分館。前次京外出現流民,李大夫又去買了些人回來教授醫術。聽說嶺南路遠閉塞,蠻荒不化,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擔心大人,就前來支援。」
蘇希錦聽得認真,內心為她們感到深深自豪。這些人曾都是孤女,或被人販賣,或被人遺棄,如今學了本事,向各地傳達自己的善意。
「對了,大人,」巧兒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打趣,「您現在可不是陳國第一女官了。」
「哦?」蘇希錦挑眉,很是感興趣,「還有誰?」
「這人大人也認識,」巧兒賣了個關子,見她垂手等待,忍不住挑明,「便是大人提拔的邱笙笙,邱大人。」
「哦?」她又是欣然又是驚訝。
她被貶之前,將邱笙笙介紹給了謝卯寅,原是想讓她才盡其用,沒想到對方有如此大造化。
「咱們原本也不知,」巧兒回憶,「那日邱大人成親,不知被什麼東西驚了馬。馬兒亂竄,踐踏百姓。千鈞一髮之際,邱大人扯了頭巾,從花轎中飛出,輕而易舉拿捏住了瘋馬。」
「也是在那時,百姓認出她就是斷案神探邱大人,此事鬧到御前,又扯出大人您,真是熱鬧得不得了。」
「當時咱們都為兩位大人擔憂,還好天子聖明,賞識邱大人才能,讓她成了咱們陳國名副其實的女推官。」
陛下說任用賢才,不論男女。
蘇希錦心情隨著她的描述而起伏,這確實邱笙笙能幹出來的事。
「我竟不知笙笙成親之事,」她扼腕嘆息,「什麼禮物也沒送。」
早要知道,怎麼也得送上嶺南二兩土地。
「大人不必掛懷,」巧兒見她神色黯然,連忙勸解,「來時邱大人讓咱們帶了喜糖,說等大人回去,再請大人喝酒。」
蘇希錦莞爾,當下答應下來。又想起另外一人,「秦大人呢?」
「秦大人是誰?」巧兒茫然,「沒聽說呀。」
自然是秦非衣,以他的才能、外貌、家世,若任職大理寺,怎會默默無聞?
想必他志不在此,隱退朝堂。
用過午膳,蘇希錦讓一意帶眾人熟悉環境,並協作華痴治理瘧疾。有著上次登州經驗,現在的一切不過是重複一遍。
病情很快穩定、治癒,范知州默默鬆了一口氣。他就說蘇大人愛民如子,勤勞負責,怎會棄百姓、棄他與不顧?
而此刻,蘇希錦正在研究、組建消防隊和水汛隊。
「水汛隊能理解,消防隊又是幹什麼的?」范知州問。
消防?從未聽說過。
「消防隊為救火,水汛隊為治水。」蘇希錦說,「此次山嶺火災,雖是惡人有意為之。然若有一隊專門人馬巡邏,必能起到震懾作用。便是已經發生,也能及時制止將損失降到最低。」
「火災危害不遜於水災,甚至更為頻繁、常見。是以本官覺得應當組建消防隊,保護各城安全。」
「這……」范知州佯裝思索,心覺合理,只不過面子放不下。
一個兩個措施都是她提出來,治理瘧疾有她,如今消防隊也是她,那他這個一把手算什麼?貼在牆上的橫幅嗎?
「本官以為不合理,一是組建消防隊需要幾人?開銷幾何?」他問,「二來咱們州里有官差,又有打更人,蘇大人若不放心,不如多加兩個更夫。」
「至於水汛隊,」他振振有詞,「單派個人在河邊測量就是。」
司理、司法、錄事等參軍下馬,新的參軍還未上任,如今開會的就他們幾人。
與她同事數月,韋大人深知蘇希錦脾性,了解她不會做無用功,於是聞音知雅:「這消防隊莫不是還有其他門道?」
「是,」蘇希錦點頭,「專人辦專事,各司其職。消防隊的隊員需經過專門訓練,比如救援順序、紀律等,熟練使用各種消防道具,比如雲梯,桶索、旗號、火背心等。這些專業能力是其他差役沒有的。」
就像差役和廂兵,廂兵和禁軍,其訓練種類、訓練難度都不一樣。
如此,大家明白過來,只不過有人覺得打更人能做到的事,特意組建一支消防隊,難免大材小用。
「這是制度的完善。」蘇希錦如此說,對憤憤不平的范知州道,「范大人所擔憂的也不無道理,防範火災僅靠官府運作不夠。還需提高百姓防範意識和法律意識。同時加大違法成本,讓有犯罪之心的人,不敢再犯。」
「這件事繁瑣且重大,需要較強管理能力,還得范大人來做才行。」
貿然被點名,范大人抑鬱的神情僵在臉上,不敢置信,「本官?」
「自然,在座所有人,唯有大人履歷最豐富,自該大人來做。」
「好好好,」他高興拍手,「本官必然不負眾望。」
韋大人一眾低頭撇嘴,這個上司偷奸耍滑,只知道撿便宜。但不妨礙他有些處事能力。
消防隊和水汛隊的建立,提高了惠州安全係數,百姓人人稱讚。
蘇希錦致力於讓惠州百姓奔溫飽,將惠州打造成嶺南經濟中心和安全係數最高的州。
另一邊韓韞玉將一橫幅稍作改變,添加「忠君」二字,呈於陛下。
按說烏衣教潰敗,他該回朝復命,但看他不動如松的樣子,絲毫沒有回京打算。
看完商梨,蘇希錦回來就見他立於柳樹之下,教六殿下寫字。
柳樹枝葉凋零,僅剩下枯枝,柔和東風中,他身著白色長袍,飄飄欲仙,不染塵埃。
「外面風大,怎不進去寫?」她問,「前陣子忙,一直沒時間陪你們出去遊玩。而今天色好,州中事畢,找個時間出去冬遊?」
六皇子眼睛明亮,動作剛放緩,就被年輕夫子以戒尺示警。夫子前一秒還清冷嚴肅,轉眼就和煦溫柔,「你定就好。」
六皇子垂眸,心道這男人懼內。
父皇說男人要有男子漢氣概,不能讓女子拿捏住,得說一不二。但如果那人是娘親,就不叫拿捏,叫懼內。
想來夫子與蘇大人也是這般。
「有一事我想與你說,」蘇希錦招手。
兩人走出門外,就聽她問,「絳幽花有消息了嗎?而今離半年不足三月。」
「已經拿到手,想來不日就能回城。」
「如此,」蘇希錦放下心來,說明來意,「蔣家獲罪,抄出許多銀子,下官能不能申請一些疏通河道?」
韓韞玉眉間抖動,還沒死心呢。感情外面弄不到銀子,回家找他借錢來了。
「我得好好想想。」
「師兄~」
「好了,」他摸了摸她腦袋,無奈而寵溺,「已經向陛下說明,不日就能回信。」
「謝謝師兄,師兄大氣,師兄仁義,下官替百姓謝過師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蘇希錦得到承諾,轉頭投入革命事業中。
韓韞玉看著她的背影搖頭嘆息,自古男子多徭役,這種事合該他們出力。
罷了,還不是為了她早日回京。
這邊蘇希錦剛出院子就被二舅母捉住,對方心事重重,「錦兒,你可知舒艾去哪裡了?」
蘇希錦搖頭,「不知。」
「怪哉,」二舅母扭著手帕,忍不住揣測,「這些天,她日日外出,問去哪裡也不說,莫不是在外闖了什麼禍事?」
蘇希錦想起林舒艾倒追玉華公子一事,欲言又止。
「衙門還有事?你去忙吧,舅母就問問,」二舅母帶著滿腹心事離去。
「二舅母,」蘇希錦叫住她,「有一事想請二舅母幫忙。」
「舅母一婦道人家,能幫你什麼忙?」說是這樣說,嘴裡隱隱有些興奮。
「是這樣子的,」蘇希錦將城中事務,娓娓道來,「州里需要一位織娘傳道授業,大嫂胎像不穩,臨盆在及,我娘走不開。阿錦想請二舅母幫忙。」
「我當是什麼事,」二舅母麻利收拾,「左不過也是玩,幾時需要?我準備準備就去。」
蘇希錦說了時間地點,讓人將新式織布機準備好。
十一月,商梨夜間發作,疼痛到天明,誕下一子,取名蘇詞。
對于姓氏,蘇義孝的意思是隨華家姓,他不在乎這些。華痴與商梨堅持姓蘇,以彌補華痴不能姓蘇的虧欠。
如此,蘇家第三代出生。
對此,外人有不同說法,什麼華痴夫婦想借兒子爭奪財產,真要覺得虧欠,怎的自己不改姓?
殊不知蘇義孝一家都是過繼的,他們完全不在意姓氏和宗族和財產問題。
林氏喜愛小孩子,每日送蘇義孝出府後,就賴在商梨那邊。對此蘇義孝頗有微詞。
而林舒艾與玉華公子東窗事發,終於被二舅母發現。
這日三堂會審,二舅母將林舒艾關在院內,「那個男人是誰?你每日出去就為了見他?」
「是,」林舒艾打了個哆嗦,挺直腰板。
「我問你他是誰?家裡做什麼的?你與他來往可曾讓他家裡人知道?」
「他無父無母,」林舒艾抿嘴,「在醉春風當差。」
「醉春風?」這名字怎聽起來這般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二舅母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身邊的丫頭及時提醒,二舅母登時怒火中燒,指著她一口氣上不來,差點背過去。
「你……」
荒唐,好好的女子,怎與勾欄之人來往。
林舒艾悄悄抬眼,又飛快垂下,滿臉氣死人不償命,「娘親莫怪他,是女兒一心強求,人家還沒答應女兒。」
「什麼?」二舅母氣得冒煙,顛坐在椅子上,「沒出息。」
林氏等人連忙上前攙扶,為她順氣。
終於她緩過氣,態度堅決,「與他斷了,今後莫要往來。」
「不行,」林舒艾想也不想拒絕,「女兒此生非他不嫁。」
「荒唐,」剛緩過氣又要背過去,二舅母手指顫抖,怒不可遏,「女兒家名聲要緊,你身世清白,他一個煙柳之地的清倌,怎是良人?」
哪知林舒艾早就想好退路,「我替他贖身,他就清白了。」
從來只聽說風流男人為青樓女子一擲千金,贖身納進門。頭一次聽到女子贖清倌的。
滿堂寂靜,各下人張大嘴巴,林氏愕然,二舅母直接暈死過去。
蘇希錦搖頭往韓韞玉院子裡走,「表妹剃頭挑子,一頭熱。看這樣子,分明是郎無意,妾有情。」
以她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指不定與二舅母鬧成哪樣。
韓韞玉為她斟茶,指了指對面空座,「陪我下一局。」
她靜氣凝神,「感情的事,我不是當事人,不好插手。」
該說的,在此之前就說了,今日的結果,不過是當初預料。
韓韞玉眉眼含笑,便是作為當事人,也不見她明白的。
「如此未必是壞事,」他格外淡定,意有所指,「若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實在有負公子之名。合該趁早退位讓賢。」
隔岸觀火,蘇希錦撇嘴,落下一子。
「吃,」他說,拾子重落,「絳幽花找到了。」
蘇希錦心下一松,而後沉著詢問,「什麼時候回京?」
他默然,「預計年後。」
無論怎樣,他想陪她過一個年。
然而這個僅剩的願望都不能滿足。
當日夜裡,宮裡來旨:楚王遇刺,陶尚書令全家被貶,陛下招韓韞玉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