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對著我的神像拜了拜,然後有些窘迫的拿起了上方供奉的糕點,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看樣子應該是餓急了。
他說家中今年就剩下他一個人了,房屋又四面透風,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才想著來我的廟宇中度過一夜,希望我不要介意。
他還說,其實他是一個秀才,本來是可以考中狀元,光宗耀祖的,可是得罪了朝中的權貴,只能放棄考試,回到家中。
他還說,若是我不介意,他想在這裡安頓下來,但不會白住,願意做些清掃的活,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意。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無賴的一個書生,仗著神像並不會說話,就擅自做了決定。
說著說著,他就趴在蒲墊山睡著了。
依照玉帝的指令,那年的風雪實在是大。
可能是漫長的神仙生涯之中,難得遇到一個有趣之人,我有些於心不忍,見到他因為衣著淡薄而被凍得瑟瑟發抖,便顯出真身,將神像上的斗篷取了下來,蓋在他的身上。
不料,那書生感受到溫暖,猛然一下驚醒,見到了我。
我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又回到了神像之中。」
拂塵搖了搖頭,似乎還在為自己當初的魯莽而感到後悔。
「如果當初我沒有一時心軟,可能現在,我還是仙界負責降雪的仙子,一切也都不會改變。」
書生以為是夢,又沉沉的睡去,第二天醒來看到身上的斗篷,才驚覺,昨夜他是真的見到了傳說中的神仙。
回想起仙子的容貌,書生雙頰有些紅潤。
他想,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場面。
從此,書生便在廟宇中安頓了下來。
山下的村民念在書生的身世實在是可憐,也就沒說什麼,還在一旁為他修砌了一間屋子,以免他冒犯了神仙。
而書生也在那一夜之後,心中有了仙子的影子。
白日裡,他是廟宇之中的侍從,負責給仙子清掃神台,晚上沒有人的時候,他便開始對著神像訴說衷腸。
可惜,自那次之後,那位夢中的仙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一年,整個凡界戾氣橫行,人間的帝王觸怒了天界,玉帝降下旨意,給凡間降下天災。
眼看著年關將近,即便天氣已經冰冷刺骨,凍死了不少人,天上也沒有降下一片雪。
無論百姓們怎麼祈求,沒有玉帝的旨意,拂塵不敢私自降雪。
果然,在第二年,莊稼收成不好,鬧起了饑荒。
百姓們怨恨著她為何不肯給他們一個好收成,帶著一眾人就要砸光她的廟宇,書生見狀,極力的攔住暴怒的村民。
即便這樣,廟宇還是被砸了。
書生滿身是傷的趴在神像上,這是他能護住的最後一樣東西。
「你是不是傻——」夜晚的時候,看著奄奄一息的書生,拂塵還是忍不住現身了。
她用法術治好了書生的傷,將他扶到一旁的蒲墊上。
「你終於現身了……」書生見到拂塵顯然很開心,眼中的愛慕之意怎麼都遮掩不住。
拂塵自小便生長在仙界,修煉的又是清心寡欲的仙法,並不能看到書生眼中的情意。
「他們都在怪我,你為何還要護著?」拂塵不明白,這是她在凡間的最後一個廟宇,其他的都已經被砸乾淨了。
「我總覺得你不會是那樣的神仙。」書生呆呆的看著拂塵,仿佛要將她刻進自己的心裡。
「你很了解我?」拂塵不明白,這個書生只見過自己一面,為什麼就這樣篤定。「說不定我就是故意不降雪的。」
「你不是。」書生依舊那麼篤定。
「你這書生,倒是難得的明事理。」見有人這樣相信自己,拂塵雖然面上不顯,但心中也是高興的。「你們凡間的帝王得罪了玉帝,再加上如今的人界濁氣太重,需要清理一下,才會降下天災,我也只是聽命行事。」
這是拂塵第一次因為一個凡人而解釋。
「原來是這樣,那你在天宮的職位是什麼,很大的官嗎?」書生對於眼前的這位仙子,一切都是那麼的好奇。
拂塵搖了搖頭。
「只是負責降雪的一個小仙,平時連面見玉帝的資格都沒有。倒是那些負責司雨的神仙,他們的責任比較重一些,可以去到凌霄殿。」
「這已經很厲害了。」書生笑著道。「百姓們的話你不要放進心裡,他們只是被逼上了絕路,想找一個宣洩的對象。」
「我並不在意。」拂塵似乎不明白書生的擔憂。「你們凡人的生死其實對於我們仙來說就如同路邊多不勝數的花草一般,死了一批又會長出另一批,百年之後都會重新投入輪迴。」
「也對。」書生的眼睛暗了暗。「我只有百年的壽命,也只可以陪你百年的時間。」
百年之後,他就會忘記她,重新開始新的一次輪迴。
一人一仙在這天晚上聊了許多,第二天天亮,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拂塵在這之後還是很少會出現,仙界有規定,不能和凡人有太深的羈絆。
書生則依舊留在廟宇之中,每天陪她說話,幫她擦拭神台,即便拂塵幾乎不會給他任何回應。
山下的人們也來過幾次,但是看到書生依舊如此執著,也都搖搖頭又離開了。
後來,人間換了帝王,凡界又將漸漸的平和起來。
百姓們重新開始供奉這位代表著祥瑞豐年的雪神。
這個時候的書生已經很老了,拿掃把的手臂也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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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場浩劫之中寫下的治世之論被人獻到了新的皇帝那裡,皇帝大為驚嘆,派了不少人想請書生下山,可是書生都拒絕了。
他想用僅剩的時間,陪在他心上人身邊,即便,到現在他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天上負責降雪的小仙。
「我要走了——」書生察覺到自己的大限將至,再次走到了神像面前。「你能出來看看我嗎?這些年,我很想你。」
拂塵知道,這一世的書生已經走到了盡頭。
她想了想,還是從神像中走了出來,看著書生道:
「你只是要經歷下一世的輪迴了,並不會消失。」
「可是,下一世的我沒有了這一世的記憶,終究不是這一世的我。」書生很開心,再次見到了拂塵。「我不想忘記你……」
「無論經歷多少輪迴,你們的靈魂始終是同一個。」拂塵坐在書生的旁邊,轉頭看向書生。
書生已經很老了,臉上的皺紋,滿頭的白髮。
拂塵依舊如書生第一次見到的那般,還是那麼年輕、貌美。
「不一樣的,你不懂。」書生懷念的看著拂塵,努力的睜大了眼睛。
他想將拂塵刻在靈魂之中,這樣說不定就不會忘記了。
或許被書生的悲傷所感染,拂塵也有些難過。
她想了想,冰冷的指尖在書生的手心輕輕一點,手心就出現了一個淡藍色的雪花印記。
「這樣吧,我給你做個標記,要是我覺得無聊了,就去找轉世投胎的你。這個印記是刻在你的靈魂上,不會隨著你的輪迴而消失,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好。」書生對著拂塵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麼,認真道:「如果你找到我的下一世,他對你不好,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怕我會讓你傷心,他畢竟沒有了我這一世的記憶,果斷的棄了我,好嗎?」
「嗯……」拂塵想了想,書生說的也有道理,點了點頭。「若下一世我找到你,你惹得我不開心了,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書生沒有再說什麼,最後看了拂塵一眼,閉上了眼睛。
他始終還是沒有對拂塵說出自己的愛意,哪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
仙人的壽命太長了,他只是一個凡人,若是就這麼不管不顧的相愛,那麼最後被留下來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他捨不得,也不忍心。
拂塵在書生的身邊坐了很久,直到鬼差過來,將書生的魂魄帶走。
「下一世給他投個富貴人家吧,至少不像這一世這麼窘迫,還要靠著我的祭品才活下來。」拂塵對著鬼差拜託道。「他寫的那個治世之論應該攢了不少的功德。」
「這是自然。」鬼差客氣的將尚且還是渾渾噩噩的書生帶走。
書生走後的日子,拂塵很是不適應。
沒有人在一旁對著她說話,也沒有人會坐在一旁安靜的陪著她。
有的時候她透過神像看向角落,發現那裡的人已經不見的時候,只覺得心裡空嘮嘮的。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像凡人說的那樣,生病了。
因為偶爾的時候,她會想書生想到心口疼。
她將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訴給她的小姐妹,小姐妹笑著打趣道:「我們是仙,又怎麼會生病,莫不是你動了凡心,喜歡上了那個書生。」
她是挺喜歡那個書生的,最起碼和他呆在一起很是開心。
小姐妹見狀,神情有些嚴肅,用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叮囑道:「愛這種東西千萬不要去沾染,一旦觸碰,大多時候都是痛苦的,它會讓人痛不欲生,卻又無可奈何,更何況還是凡人,他們只有百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