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畏死
老夫人盯著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爺還用晚飯嗎?」
永清伯擺手:「不了,吃了好幾個胡餅,吃撐了。」
老夫人:「……」
不孝的死丫頭!
嘴饞的老東西!
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練翻過了院牆。
對這座都城,隨著一個個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來越熟悉了。
袁成海出身東南,父母妻兒都生活在老家,京城這邊只有一處宅子,是他回京時小住的地方,平時住著兩個美妾。
秋蘅去袁宅探過,那時袁成海還沒回京。
此時夜色籠罩下,墨門高牆的袁宅靜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驚嚇,還是本就歇息得早。
秋蘅靜靜看著,靜靜看著,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
一道身影縱身一躍,攀上了高牆。下一刻響起瓦片踩踏之聲,屋頂上突然多了數人,向翻牆的人圍去。
是早就潛伏著的袁宅護衛!
當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隨著慘叫聲響起,那人摔落在地。
幾個同伴撒腿就跑。
更多的袁宅護衛跳下來:「追!」
夜色遮掩下,秋蘅臉色不大好。
之前她夜探袁宅,雖有護衛巡視,卻沒有這樣潛伏在暗處。那就是袁成海惜命,特意安排的了。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秋蘅又看到了聽到動靜趕來的巡檢,還有皇城司。
看來袁成海白日遇襲,不止一個衙門上心。
秋蘅不再猶豫,腳尖一點,輕如流風跟了上去。
她幾乎每日都在用腳丈量這片土地,特別是富貴聚居的這一片,更是如在腦海中展開一卷輿圖。
她沒有一直跟著這些人跑,而是路過某處時轉了個彎鑽進一條長巷,繞來繞去,抄近路到了最前。
狂奔逃命的幾人正往這個方向衝來,十數丈之後追著一群人。
一側突然伸出一隻手,拽住跑在最前面的人。
「誰!」那人立刻動手,聽到一個聲音,「跟我來。」
再然後那隻手鬆開,手的主人往一條胡同跑去。
幾人互看一眼,瞬間達成默契:跟上去!
驚動了那麼多人,他們又對都城不熟,明顯跑不掉了。不如賭一把,賭輸了就認了,大不了在那些人追上來之前把這哄騙他們的小子聯手弄死。
幾人跟著前方那道身影跑,很快發現到了盡頭。
死胡同!
「小子你騙我們!」
前方的人回了一下頭,突然消失不見。
幾人大驚:見鬼了!!
而他們腳下沒有停,下一瞬就發現死胡同原來不是死胡同,左側圍牆與盡頭處圍牆之間有一道窄窄長縫,勉強供一人穿過。
到了這時候已經沒有退路了,幾人硬著頭皮擠進去,跟著前方的那道身影跑跑繞繞,跳入一處高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蕪。
雜草叢生,屋舍破敗,一副久無人住的衰敗之象。
「這是什麼地方?你是誰?」
引他們到此處的人語氣淡淡:「這是一處凶宅。」
幾人齊齊後退一步。
天上無月,只有點點星子給這凶宅添了幾分光亮,使草木牆壁影影綽綽,越發陰森。
「我和你們一樣,是想要袁成海性命的人。」
這話一出,幾人明顯鬆口氣,只是目光緊緊盯著這神秘出現救了他們的人。
這人看體態還是少年,臉上以黑巾遮掩,倒是與他們差不多的樣子。
「去那裡說話。」
秋蘅率先轉身,帶四人去了更隱蔽的棚架後,直接席地而坐:「四位是從南邊來的?」
「你怎麼知道?」一人問。
「京中已有傳聞。」
秋蘅平靜的語氣令四人不覺放鬆的同時,對話的節奏也被掌握。
「你們為什麼要殺袁成海?」
回應的是一片沉默。
秋蘅等了等,站起身來:「不說算了,回家了。」
她救幾人,自是出於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想法,或許可以合作。
身為永清伯府的秋六姑娘,能用之人太少了。青蘿、王媽媽她們偶爾打掩護可以,參與進來不合適。
秋蘅有一點很明確:秋六姑娘的身份在世人面前不能倒,心直口快的、單純的、有點才能的秋六姑娘。
但畢竟是萍水相逢,他們不願放下防備也不強求。
「站住!」一人閃身上前,伸手擋住秋蘅。
秋蘅輕笑:「要恩將仇報啊?」
那人以黑巾掩面,只露出一雙眼,聽秋蘅這麼說後眼裡露出幾分尷尬。
「我們怎麼確定你不會轉頭去報官?」
秋蘅搖頭:「先前我還詫異你們白日才行刺,袁宅明顯會加強戒備,為何晚上還要行事。現在看來,確實不聰明。」
「你知道什麼!」攔著秋蘅的人似是被踩到了痛處,激動起來,「我們那麼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了我們這幾個!再不抓緊動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沒機會了!」
「陳三,別這麼說。小兄弟對我們有恩。」另一人沖秋蘅拱手,「小兄弟別和他計較,他性子急。」
「那我是走還是不走?」秋蘅問。
「小兄弟請坐。」那人自報家門,「我姓陶,都叫我陶大。這是陳三,這是劉二,這是聶三娘。」
秋蘅一一記下,多看了一眼那蒙面女子。
「袁成海多年來在東南巧取豪奪,逼得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漸漸有些義士聚在一起,誓要取這狗賊性命……」
陶大講起袁成海在東南的樁樁惡行,遠比書上幾筆記載觸目驚心。
「可他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多,防護越來越嚴密,在南邊完全沒有一點機會。我們一群人暗暗跟著他北上,一路找機會動手,等到進京已經不剩幾個了。今天白日見他身邊終於沒那麼多護衛跟著,這才拼死一搏……」
一旁陳三聽著聽著乾脆扯下黑巾,露出一張很年輕的臉,整個人透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喪氣:「我不怕死,可我怕那狗賊不死!他害我一家人沒了住處,才三歲的妹妹活活凍死在街頭……我恨,我不甘心!」
年輕人一拳砸在地上,眼淚滴落。
聶三娘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雙手環膝,語氣冰冷:「狗賊不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陶大低聲道:「三娘還有個妹妹,年初三娘帶妹妹出門玩遇到了狗賊,狗賊直接擄走了四娘,這次進京還帶了四娘來……」
「是我的錯,我仗著有幾分身手,非要拉著妹妹出去玩,結果害妹妹入了虎口……」聶三娘抬手掩面。
最沉默的是劉二,始終一言不發。
陶大竭力忍著情緒,道:「剛剛被留下的叫劉大……劉二的親哥哥。」
「節哀。」聽著這些訴說,秋蘅的心是沉重的,可又出奇平靜。
早就知道了,早就見到了。
國破家亡後的夏人啊,淪為豬狗。
「小兄弟,你如何稱呼?」陶大問。
對這神秘少年,他自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可不信任又能怎麼樣呢?
轟轟烈烈不計生死的刺殺行動,到了這時候與其說是對取狗賊性命勢在必得,不如說是飛蛾撲火,雖死無憾。
死了那麼多同伴,他們理應為了共同的目標赴死相陪。
「你們可以叫我鵲。」
「鵲?」
「對,喜鵲的鵲。」
「報喜鳥——」陳三突然笑了起來,是諷刺的笑。
這少年莫不是故意噁心他們吧?
陶大則穩重許多:「看來小兄弟有一對非常疼愛你的父母。」
「是啊,但他們都死啦。」秋蘅語氣輕輕,仿佛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死在袁成海這樣的狗賊手中。」
她看著四人,正色提議:「不如合作吧?」
既然不畏死,不惜死,那就和她阿蘅一起,再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