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所懼
合作?
秋蘅的提議令四人面面相覷,不由心動了。
這位鵲兄弟顯然是熟悉京城的,身手如何還不清楚,至少腳上功夫是真好,還有幫他們擺脫追殺的能耐。
與這樣的人合作,應該不虧。
四人交換了眼神,還是陶大開口:「鵲兄弟說說怎麼合作?」
「聽你們所說可知,袁成海是習慣了重重保護的,回京後雖有所放鬆,經過白日的遇襲想必以後也不會掉以輕心,他的住處亦是布置得密不透風……」
秋蘅越說,氣氛越沉。
「這種情況的話,靠刺殺是行不通的。」
袁成海與韓悟不同。久居京城的高官安逸太久,韓悟本身又是禁軍首領,反而會忽視這些。而袁成海把東南搞得烏煙瘴氣,民怨沸騰,深知自己遭人恨。
「那我們去告御狀!」陳三咬牙。
秋蘅搖頭:「恐怕不行。」
「我們有證據的,曾有兄弟用性命換來了狗賊廣占良田土地的帳冊,只不過我們不信朝廷會為民做主,才想直接殺了狗賊除害!」
秋蘅看著語氣憤憤的陳三:「那現在就相信朝廷了?」
「不相信能怎麼辦?你說還有別的辦法嗎?」
面對陳三的怒問,秋蘅很平靜:「不相信,當然就不要去做。小事或可抱著試一試的念頭,這樣的大事怎麼能寄託於別人,寄託於運氣,寄託於未可知的公正?」
她會這麼說,是因為紙上早有答案。
袁成海為禍東南,激起民亂,就這樣還只是被貶黜,而當持續一年多的民亂被平復後,竟復寵了。
帝王的偏愛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一場攻占了三十餘縣,險些動搖了凌家江山的浩大起義,被平復後罪魁禍首竟能重獲帝寵,這讓她如何能信僅僅是侵占良田的一本帳冊就能扳倒袁賊?
韓悟那時她還願意等一個結果,而對袁成海,她的想法非常明確:放下一切僥倖,靠自己取此賊性命。
「那你說該如何?」陳三不耐問。
秋蘅靜靜盯了他片刻。
「怎麼了?」
「你有情緒,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承擔你壞情緒的不該是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害你們如喪家之犬。」秋蘅不客氣道。
誰比誰承受的少呢?
這天下不是她的,百姓的苦難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尋求幫手,不是為謀私利,若能事成,千萬人受益,只是千萬人中有她而已。
本來就很煩了,這種閒氣她沒義務受。
「陶大哥,之後謀事如果陳三還是這麼情緒化,那只會拖後腿。」
陶大語氣嚴厲起來:「陳三,還不給鵲兄弟道歉!」
「對不住。」陳三拱拱手,安靜下來。
以前他嘴上發泄幾句,兄弟們都安慰他,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說。
可對方說的……好像有道理……
陳三雖一時拉不下來臉,卻隱隱意識到這一點。
「那就說正事吧。放棄刺殺這條路,摒棄有人會主持公道的奢望,一切靠我們自己。」秋蘅看著四人,「第一步先了解袁宅內的人,什麼人比較重要,能近袁成海的身,這些人有什麼喜惡,又和哪些人有恩怨關聯……」
這一次陳三耐心聽完才問:「可我們如何了解呢?」
秋蘅看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三娘,我可以叫你三娘吧?」
聶三娘點頭。
「你和妹妹四娘出門遊玩,袁成海強搶了四娘,為何沒搶你呢?」
陳三嘴唇翕動,又想說話,但這次忍了下來。
聶三娘沉默了一會兒,把黑巾一扯,露出一張素淨的臉。
「可能是因為我不美。」
聶三娘說著這話,聲音有些抖。
這顫抖,不是因容貌稍遜而自卑,而是對妹妹的愧疚。
非要出去玩的是她,落入虎口的卻是妹妹,只怪她不夠好看。要是受害的是她,至少不會因對妹妹的內疚而飽受折磨。
「你隨大家一起行事,沒有在袁成海面前露出過真容吧?」秋蘅端詳著聶三娘的臉問。
果然書上所記不假,袁成海極愛美人,重色到若看中了會搶人妻妾的地步。
但容色不夠的,他不會多看一眼。
「沒有。在南邊時我們根本沒有靠近他的機會。」
試圖靠近的,都死了。
「袁成海對四娘如何?」
聶三娘直直盯著秋蘅:「鵲兄弟,你直說你的想法。」
「倘若他對令妹尚可,你何不尋上門去——」
「不行,那不是讓三娘羊入虎口!」陳三脫口反對。
聶三娘眼神有了變化:「鵲兄弟的意思是——」
「你是四娘的親姐姐,丟了妹妹找上門去在情理之中。袁成海肯定不會放人,那你正好不走了,要陪著妹妹,照顧妹妹啊。」秋蘅頓了頓,強調,「當然前提是袁成海對四娘還算在意。」
狗賊在意妹妹嗎?
聶三娘回想著進京路上,窺見袁成海圍在四娘身邊說笑,四娘如脫線的木偶動也不動,覺得他是在意的。
至少目前還在意。
「好,我去!」聶三娘很快下定了決心。
「三娘!」陳三有些急,「那你不是也陷進去了?狗賊要是欺負你怎麼辦?」
聶三娘十分淡定:「狗賊要對我有意,當時就一起搶了。」
陳三沒了話說。
「我留在四娘身邊之後呢?」聶三娘認真問秋蘅,「尋機下手?」
她能判斷出眼前遮擋著面容的人很年輕,卻比他們這些一直蠻幹的有想法許多。
秋蘅搖頭:「必須放下直接動手的念頭。你為了妹妹尋上門去,袁成海可能不在乎多一個你,但一定會防備你近身。他這般惜命,不是單對你如此,而是對任何人。」
「那我能做些什麼?」
「如我剛才說的,去了解他身邊的人。既然袁成海不好對付,或許能通過旁人找到機會。」
聶三娘點頭,眼神發亮:「我明白了。」
「那我們呢?」陳三問。
「三位先蟄伏吧。刺殺袁成海難,但以你們的身手,藏匿自身應該不難吧?」
繁華富裕的都城有太多人,而不設宵禁打破了坊與市的界限,走街串巷的貨郎,來來往往的行商,燈火通明的夜市,通宵達旦的勾欄……在帶動了熱鬧的同時,也方便了一些不能見光的人行事。
這樣的環境,有藏身的便利條件。
之後商議了一些細節,秋蘅向四人道別:「我先走了,等你們的消息。」
「鵲兄弟——」陳三喊了一聲。
秋蘅看向他。
陳三指指自己的臉:「我們還不知道你的樣子呢,以後合作會不會不方便?」
到這時,陶大和一直沉默的劉二也露臉了,只有秋蘅還遮掩著真容。
秋蘅聞言抬手,觸了觸臉上的黑巾:「四位記住我叫鵲,記住我的聲音就行。我暫時不方便露出真容,抱歉。」
陳三皺眉:「這不公平啊。」
他這可不是發泄情緒,而是就事論事。
「公平的。」秋蘅不帶火氣回答,理直氣壯,「你們已無路可走,而我有家有身份有退路,要我和你們一樣才是不公平。」
陳三沉默了。
陶大拱手:「鵲兄弟說得是,那就按計劃行事。」
秋蘅擺擺手,在四人目送下幾個起落,翻出了院牆。
良久,陳三感嘆:「這個叫鵲的傢伙,輕功真好。」
「今晚遇上他,是咱們的運氣。陳三,你以後客氣點。」陶大開口。
「知道了。三娘,你真的明日就去?」
「嗯。」
「萬一——」
聶三娘聽煩了:「別廢話了,萬一袁成海懷疑我另有目的,要取我性命,那就死唄。那麼多人不都死了,多我一個不多,怕死就不會在這裡了。」
「誰怕死了。」陳三躺下來,被濃郁的青草味包圍,仿佛回到了少時與兄弟們一起放牛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就喜歡這麼躺著偷懶。
「只怕狗賊不死……」年輕人喉嚨發緊,聲音低下去。
只怕狗賊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