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哀家猜猜,那郎君可是我們採薇夫君?」
那男子看著老實儒雅,但也眉目疏朗,進來只與採薇耳語幾句便離開了,應尚不知我身份。
可看兩人親昵模樣,我便又起了八卦之心,唇齒間忍不住窺探的笑意,窺探道。
果不其然,採薇也羞澀地低下頭來:「太后果然慧眼,正是民女夫君,方才他於家中我們哄哭尋娘親的幼童,哪知笨手笨腳竟哄不住,這才來茶樓囑民女忙完早些回家,真是沒用。」
說罷,採薇又不好意思垂下略帶暖意的眼眸,於我致歉道:「我這蠢笨的夫君,只知民女在會客,不知我會的是太后您,就莽莽撞撞敲門進來了,採薇替他
採薇替他向您請罪,希望太后能寬恕他的無禮。」我輕笑著擺手,「無妨,這等小事何足掛齒。看他對你一片深情,我倒是覺得你們很是般配。只是,幼童哭鬧,家中定是亂作一團吧?」
「太后不必擔心,家中有乳母,也有婆婆,就讓孩童鬧去,還能耽擱我這娘親忙生意不成?「採薇伶牙俐齒著,臉上浮現出一抹母親的柔情與無奈,「而且我那夫君他雖不擅長哄撫,但對孩子的愛卻是真摯無比。想必啊,又是想找個由頭讓民女今日早些忙完回家陪他們孤兒寡夫罷了。」
看著採薇又惱又羞的神色,我不禁再次好奇:「採薇夫君只是居家無業麼?」
「嘖……」採薇聽我這麼一說,臉上的羞澀之色稍減,眼中反倒流露出好些幸福的光芒:「讓太后見笑了,其實……我那夫君,原也並非無業,民女同夫人三年前初回皇都時,他本有自己產業,也經營茶樓,說起來,我們原是競爭對手,我常代夫人與莫公子與之談判、爭吵,誰知一來二去,竟……竟……吵成了歡喜冤家。」
「啊?「我為之一驚,不知這世間還有這等奇妙緣分。
「嗯!「採薇重重點頭:」其實,我原也是不認的,可他倒好,幾次三番來尋夫人求娶,夫人就變著法子試探他,竟還真讓他矇混過關討得夫人認可,夫人反倒成了紅娘,也不顧這關係詭異,使勁兒撮合我們,他也竟頭腦一熱,為逞真心將自家茶樓一半股份分與夫人,這才……嗯……「
「哈?還有這等事兒?這郎君,也是痴情人,可後來,怎就甘心做了煮夫呢?」我忍不住掩面而笑,心中嚮往,也感嘆民間之真情,如此純粹而簡單。
「他不甘心哪成啊,孩子是他求民女要生的,他自要挑起自己為父的責任。反正,我要同夫人一起,斷不能犧牲自己的事業,」採薇又恢復之前大氣的神采:「民女以為,為母則剛,是要為榜樣而不僅是犧牲自我,這點,夫君與婆婆也認同,他原本愛的,就是這般的我啊……」
就是……這般的我啊……
我聞聽此言,不知為何,眼眶濕潤起來,遂也欣慰地看著曾經在宮中為人小心,處處謹慎的採薇。
只覺……真好,真好。
她們都這般好,我也便放心了。
總算餘生無悔,不負韶華已逝。
百姓因富裕而安康,不再嚮往深宮寂寞,有了自己的精彩與人生。
「太后……」採薇大約看出我心中所思,眸中所淚,忽然這般輕聲喚我。
「怎麼了採薇……」我也回過眸來,聲音輕柔。
未想到,採薇看向我的神情中轉而不復那般喜氣洋洋,反倒添上一抹哀愁:「太后,民女想說民女如今這般幸福,原也是,因天下盛世,才得以尋得如意郎君,與夫人過曾經從未奢望過的人生。可民女同夫人一直知道,若沒有太后當初的成全,也許夫人至今都蹉跎在宮中終日飲酒,民女大概也只能做個小小的宮女,若有幸,二十五出宮嫁人,可絕無這般姻緣。」
「大概,也只能嫁個普普通通的男子,過一生操勞的憂鬱人生。您的恩情,民女永生難忘。您不僅給了我們新生,也給了整個天下一個繁榮昌盛的時代。可我們其實都知道,先帝薨逝後,您不言不語,卻一直心中悽苦……」
「哀家……」
她的話語如同春風拂過心田,我藏在眸中的潮濕,最終還是那般無用地化作頃刻的淚珠,垂了下來。
我想說哀家無妨,這天下,這盛世,是先帝與哀家共同的願望。哀家餘生之年,願繼續守護這份繁榮。
我想說先帝的離去,確實給哀家留下了深深的哀愁。但當時生逢亂世,誰能逃脫命運的捉弄?
我想說哀家守護大遼的決心是堅定的,採薇不必為我哀傷。
可……果真是如此麼?
這麼多年,我真的沒有一點點嚮往,嚮往如他們那般相依相守、過平凡卻絢爛的人生麼?
我想到英年薨逝時遺憾的江知栩,想到一生無愛無怨的月太妃,想到自己這一生愛恨情仇與幼時的血雨腥風,最終只徒然地張了張嘴,未能將這些話,慷慨激昂地講出來。
「太后,」採薇竟也如配合我般,眼眶濕潤、聲音哽咽起來:「如今天下國泰民安,江山穩固,民女斗膽說句僭越的,民女盼著……太后日後可不必那般苦,餘生也能為自己而活,也可以過自己喜歡的人生……」
採薇的聲音漸漸低沉,卻充滿了堅定和深情:「民女雖不能做什麼,但也願此生為盛世添磚加瓦,以微薄之力減輕太后和皇上的負擔。只希望,在這太平盛世之下,太后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與安寧……」
「好,哀家會的。」我握住採薇的手,看著此刻依舊為五顏六色果子而歡顏的非晚,笑著答。
可採薇並不知道,我此時,忽而心中微微顫動,又在余光中看到自己額前一縷隨風而輕輕飄起的白髮。
知我自己,節令已過春分,風吹花落,一切都早已來不及……
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