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回宮,已是三月後。
天寒,初雪已降,白茫茫的,蕭蕭索索落於天地間,仿若要再次將過去之事一一掩蓋。
也掩掉了我關於沈家的最後一絲羈絆。
那日從大理寺離開後,我便再未回頭,交由廷尉與中丞會審,揪出阿裊背後之人,按律嚴懲。
自然,阿裊也難逃死罪。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免於她與其他涉及行刺天子之逆賊一同棄市。
我不想她最後,還要讓百姓唾棄。我仍希望,至少在最後,能給庶妹留下一絲尊嚴。
於是可知回宮前,定下行刑日後,我便提前備好毒藥,於行刑前一周,第一次做下染血之事。
可我終歸還是懦弱的,懦弱到不敢親自送去,只又行使了自己的政權,命暗衛端去。
我聽暗衛講,庶妹是毫不猶豫地接過,一飲而盡的,她似乎早已料到是什麼,也早已猜到是誰命人行這等事。
所以並不曾多話,也只是笑了。
笑得讓暗衛都覺詫異。
可那藥效又發作得很快,她的面色從開始發白到身體也逐漸無力只不過幾分鐘。
幾乎……不會有什麼痛苦。
最後合上眼時,眼角還是帶了淚,可嘴角卻是笑著的。
我聽著這些,只背過身去,對暗衛鎮定其若道:「很好。」
可暗衛自然不知道,我那時,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雪地,心中卻像被冰封了一樣冷。
原來宿命從來不曾饒過誰,我當年忤逆江淑茹,捨棄視我為棋子的祖父與爹爹時,手心的刀劍,就註定不得不刺向我幼時珍視的所有人。
血濃至親的所有人……
庶妹死後,沈字對我來說,終於還是變成一片虛無,世人將再不念我姓沈,只記得我是大遼的念太后,而過去的所有的恩怨情仇也都隨風雪散去。
白茫茫的,一盡掩蓋。
……
可知回宮時,雪還是一直下著。
今年的這場雪,不知為何,變得很長,好在不大,一夜下,一夜消融。
他大病初癒,面色還是蒼白的,在其他行刺奸細一盡棄市問斬後,還是匆匆地趕到我宮中來。
似是知道,我心情並不好。
他講「母后。」
又欲言又止著:「皇后講與兒臣了,讓兒臣莫怪母后,兒臣已了解清楚,知她身份,不會……怪您的……」
「兒臣知您這些年心間的苦楚,只是擔心您會否獨自傷心,故而忍不住來看您。「
我靜靜地聽著,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目光卻不禁落在窗外那白茫茫的雪地上,沒有流下一滴淚來,只笑道:「皇上長大了,懂得體諒母后的苦衷。」
而後看到他依舊蒼白的面色,不免還是擔心起來:「你需該好好休息,倒不必擔心哀家,你傷勢如何了?」
大約見我並無太過傷神,可知才鬆口氣來:「母后放心,已無大礙,路遇一神醫,醫好了兒臣,如今只需靜養一些時日即能痊癒。」
想到此,可知又蹙了蹙眉:「母后不知,那神醫也是怪癖之人,在兒臣意欲重賞前夜,竟然偷偷溜了,哎……」
「倒也不奇,有些游醫就是如此,他們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卻不留名。你若能痊癒,便是天大的幸事,不必過於在意那神醫的去向。」我安慰道,目光溫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心中卻又思起記憶中模糊不清的葉醫師之相貌,也不知日後江湖道遠,餘生不長,自己與這長輩還能否遇見。
「兒臣明白,不過母后……當真無需兒臣擔心麼?」或還是想到庶妹,可知又微蹙劍眉,輕輕握住我的手。
我目光落在上面,才瞥見那雙從前稚嫩的小手,如今已經長而寬厚,輕易將我這為娘之手蓋住。
掌心間,也有了先帝之溫柔。
「哀家當真無礙的,有些前塵故事,不能盡數同你講,但哀家已熬到這年歲,許多事都已看開。一些舊情,也就看得寡淡了,「我盡力微微一笑,只淡淡道:」只你不怪母后自作主張,免她棄市就好。」
「那兒臣就放心了,不怪的,自然不會怪母后。「可知顯然心安許多,溫柔笑道。
只是自此,我也開始如幼年記憶中的外祖母一般,開始日日禮佛。
虔誠無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