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裴之!你為何要取我血,牛羊馬兔任何一物的血不都可以代為偽裝麼?」
吉寧捂著手臂上那道尖厲又隱蔽的傷口,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初夜,見冰冷的邱裴之對自己尚有君子之風。
雖他因不願啟齒的難言之隱不便與其行魯莽之事,但也願為她著想,怕她失了王妃臉面受人指摘而設的搖床笨計。
那時,吉寧是有一剎那,生出許多好感的。
所以言語間無不遵從君臣禮數。
即便從前從不願屈就,生得一身我行我素之反骨。
為彰顯大遼公主之修養,也還是於和親後妾來妾往的稱呼自己。
尤其是突然被邱裴之攬入懷中的剎那,更萌動了難以自控的情感。
可是……邱裴之卻在那句迷亂人心的溫言之後抽出了一把利刃?
還以來不及反應的時速輕輕劃開吉寧的手臂,將一隻白色的褥帕撫在血上。
一絲痛感隨之傳來,但因劃得穩准狠,倒不算猛烈。
吉寧認得那褥帕,昨夜烏婆曾板著臉子給她講過,說是讓她與君王初夜落血時墊於身下的,命吉寧自行攜帶。
吉寧自然不屑一顧,一入北國就縮頭縮尾的小伊還因看主子不願,勇敢地站出來與烏婆爭論,說自家主子貴為公主,才不會自己攜帶這等辱沒之物。
可那時,烏婆並未理會小伊,只白了一眼轉而離去了。
小伊為此還憋氣好久。
沒想到,這褥帕,他邱裴之倒是自備了,還用於此處。
真是……
神經病啊!
吉寧也算得上觀看過自己哥嫂紛繁的宮斗戲碼,所以不算傻,猜得出邱裴之這般做是為了什麼,只是……
不過是瞞過事官落實君王與王妃合卺之實而已。
他邱裴之何至於這麼實誠啊?
還是腦子有病?
或者本就生性如此,嗜血殘暴,竟然這般傷她!
吉寧!
不免!
真的!
要生氣了!!!
她於是直言不諱,出言不遜,氣得也不想稱他為什麼狗屁君王,更不想自降身份自稱什麼妾了。
哪知,那邱裴之跟沒聽見似的,那張生得好看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變化。
只有抓緊她的手,輕言道:「別動。」
而後,待拿過取好血的褥帕,放於床榻之上,才又不知從哪拿出一抹白色的布條和一小盒藥物,小心地塗抹在傷口上,迅速地拿布條包紮好。
「你……」
吉寧一時無言。
「愛妃以為,孤北國那負責驗實的婆子是好糊弄的?」
待處理好,他輕輕放下吉寧的衣袖,才又漫不經心地回答,語序平常到。
「什麼愛妃,你個……」吉寧對這突如其來的愛稱感到些許不適,想出言詆毀,為自己負傷討個公道。
可得理不饒人的話,到嘴邊時還是猶豫著咽下了。
這裡畢竟不是大遼,沒有哥哥嫂嫂能第一時間站出來替自己撐腰,也沒有一群志同道合的親友能隨時與之共戰。
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兒,吉寧即便有再無懼的性情,也還是要忌憚一些。
畢竟,現在唯一可依仗的,似乎也只有邱裴之。
至少,得先和這未來的夫君先熟悉一些。
「嗯?」邱裴之挑了挑眉,將方才拿出的藥壺、布條等處理傷口之物優雅著放回衣襟中,認真看著吉寧。
「嗯……沒什麼,」吉寧忙轉移話題,揉了揉自己已不太疼痛的傷口敷衍道:「這藥效果還不錯,沒想到堂堂北國君,隨身攜帶的東西不少。」
邱裴之輕笑一聲:「北國天寒,穿得厚,更何況孤自幼喜歡多備些防身之物,王妃不足為奇。」
「哦……」
窗外風寒,窗內靜逸。
此時已近子時,門外也再不見一絲聲響,可吉寧不困,邱裴之似乎也不困。
剛剛的話題之後,兩人也無甚可聊。
於是邱裴之又恢復了先前的冷漠,瀟灑坐在房中的桌案前,微眯著雙眼,一手肘支著桌案,一手托著腮。
也不知在思索什麼。
而吉寧,則百無聊賴地坐在床沿,把玩著手中的玉簪,她的目光時而落在窗縫間延伸的月色上,時而轉回房內,偷偷觀察著邱裴之。
紅燭依然燃著,香倒快盡了。
房間內的氣氛似乎被兩人的沉默拉得些許凝重,但在這寧靜中又似乎有一種微妙的連接在悄悄生長。
許久,有了些許睏乏的吉寧才終於耐不住性子打破了沉默:「君王是否該考慮歇息了?」
她聲音雖輕,卻清晰穿透了房間的靜謐。
裴之緩緩睜開眼,轉過頭來,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輕聲回答:「今夜無眠,王妃若困倒可以早些休息。」
「嗯……???」
吉寧素來討厭尷尬,可這尷尬的氛圍似乎有些難打破。
她於是也懶得管了,脫了因寒而罩在身上的披帛,自顧自躺下。
可翻來覆去了一會兒卻還是睡不著。
畢竟……這以後的日子還長,總不能一直如此吧?
吉寧於是還是無奈起身來,再次開口打破了寂靜:「君王,如今我們既已和親,有些話是不是還是說開來好?妾不喜心中有惑。」
裴之聞言,似微微一愣。
只並未轉身:「王妃所指為何?有什麼需要孤解惑的?」
吉寧的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她坐起身來,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認真地看向裴之:「妾雖為和親而來,但亦希望我們之間能有所了解,比如……君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太上王又是什麼樣的人?妾為何成妃至今未能拜見?北國可有什麼秘密?妾在北國需要注意什麼?這裡何人可信何人又不可信?是否有什麼王權紛爭?可否涉及妾?你我……除了國與國之間的利益交換,未來可有相惜之可能?王除了我這王妃,又是否有什麼不得相擁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真的是北國唯一的……王妃?」
吉寧一口氣道完,終於覺得心中舒暢許多。
心道,人果然還是不要藏著諸多心事的好,活得直接一些難道不更舒服麼?
何故偏偏那許多人,寧死也要當那憋屈的鬼?
可邱裴之只回了一下頭,目光剛剛在燭光中顯得深邃而複雜之時,門外卻想起了輕微的扣門聲。
「誰?」他轉而又深沉對門而道。
門外扣門聲止,腳步聲卻未止,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外傳來:「王,屬下知不該打攪您和王妃休息,可屬下是有急情來報。」
邱裴之眉頭微皺,他緩緩起身,走向門口:「無妨,出了什麼事,璩侍臣可直言。」
門外的璩聿珩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緊迫感:「方才有黑衣報找到了五王子和邪神的下落,另……太上王剛又失心瘋殺了一個人……」
邱裴之的臉色頓時有些凝重,他望了望坐在床邊一臉疑惑的吉寧,又道:「五王子和那邪神,稍後同我細講,那太上王又殺了誰?哪位婢女?」
「這次……不是婢女,而是……他那貼身忠僕,阿圖!」
「什麼?」
邱裴之眉頭凝得更緊了一些,轉而拿上一側的狐裘,與璩聿珩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去止宮,另,王妃剛與本王行了事,因尚睏乏,叫王妃的貼身婢女來服侍王妃。」
「喏!「璩聿珩在門外輕答,身影頃刻消失於風雪中。
邱裴之則推開門來,轉而對吉寧淡然道:「孤有事要處理,王妃方才的許多問題,日後有機會,孤會慢慢告知於你,現在你先好生休息。」
說罷,就翩翩消失於風雪之中。
只留下腦中尚還在凌亂的吉寧,和應聲而來一臉悲戚的小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