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劉備感動垂淚,寧使子玉負我,毋使我有負子玉!
「除開流民安置之外,將士十月為冬賜,也須錢糧開支。」
荀攸把徐州的開支明晃晃地擺在劉備面前。
劉備治軍是有冬賜習慣的,每到十月時,就要開始冬賜,大饗軍士。
荀攸的話還在繼續。
「況陷陣營真正組建,所需用到的鎧甲斗具亦是一筆不菲開支。」
「至於屯田之用錢糧,更是不計其數。」
「徐州諸臣上下一心,開源節流,緊衣縮食,已將賦稅錢糧用到極致。」
「如何再供給一個朝廷中樞?」
「除天子御用之外,所需用到的宮室城郭,以及天子身邊的皇后、嬪妃,男女宮人,所費之數亦是難以計數。」
荀攸將自己擔憂說出之後,莫說劉備,其餘諸臣無不點頭贊同。
他們辛辛苦苦打造徐州,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錢難道要那個天子和他們的文武百官用嗎?
天子要是迎過來,肯定是要修建宮室城郭的。
一概御物也不得少缺,不然丟的是皇室的臉面。
光這筆費用,就會加劇徐州的經濟負擔。
歷史上的曹操倒是不懼,他掘了梁孝王的墓,得金銀無數,當然不缺錢。
但徐州開源節流,每一筆經費那都是用在了刀刃上,可不敢說有浪費之處。
「先生所慮甚是啊。」
劉備皺了皺眉,承認荀攸說的很有道理。
徐州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才有今天的局面,豈可因一人之故忍看功敗垂成?
荀攸繼續說道:
「不瞞明公,攸早年間也曾在朝廷任職,時任黃門侍郎。」
「深知漢廷腐朽,百官無能,彼此之間勾心鬥角,攻殺同僚。」
「攸正是念及此,才欲去蜀地擔任蜀郡太守,遠離紛亂。」
荀攸與他叔叔荀彧不同,荀彧忠漢,荀攸卻更忠於天下。
他更願意相信天道有常,順勢而為。
如果他覺得漢室有希望,就會去扶。
如果沒希望了,他也不會去強為。
所以年輕時,荀攸敢去刺殺董卓。
董卓死後,社稷更加板蕩,荀攸自知留在京城無所作為,索性辭了朝廷給的任城相,停駐荊州。
這是荀攸的中庸之道。
他低調謙遜,足智多謀。
被曹操評價為,或許有人能夠比得上荀攸的智慧,但沒人比得上荀攸的低調。
這方面倒與賈詡頗有些類似。
「公達之言,甚合我意。」
李翊也站出來出聲應和:
「如今廟堂之上,朽木為官。」
「殿陛之間,禽獸食祿。」
「狼心狗肺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
「我聞去年三輔大旱,蝗蟲起,百姓飢。」
「天子曾命侍御史侯汶煮米豆救濟百姓,然侯汶卻公然侵占公糧,致使百姓餓死。」
「一侍御史尚且抗旨忤逆至此,況其餘諸大臣耶?」
「若迎天子百官至下邳,必使徐州官員冗贅。」
李翊基本上徐州文官渠首,他發言完畢之後。
主簿王脩、治中劉曄,從事荀攸等一眾徐州高級文官,紛紛出列。
「臣等皆附議李軍師所言。」
「天子斷不可迎。」
劉備從善如流,開口說道:
「公等皆勸我莫要迎天子,備自不必強為。」
「只是天子如今在河東蒙難,備不好置之不理。」
「況天子齎詔宣我,備更不能抗旨不尊。」
荀攸答道:
「此易事耳,我等可接下聖旨,然後派人至洛邑,送去錢糧,供給米肉。」
「以表達我徐州的態度。」
就在此時,堂外傳來近侍的聲音:
「啟稟使君,孔北海在外求見。」
「快快有請!」
劉備趕忙站起身來,「備當親自出迎。」
片刻後,北海相孔融來到正堂。
他自離了北海之後,便一直客居徐州。
平日裡主要置辦學府,為學生授業解惑,倒也樂得清靜自在。
平日裡倒也少管徐州政事,其名望在此,徐州諸大臣皆敬他。
劉備更是厚禮相待,僅以同事身份與孔融交往。
但是今日,一向不問世事的孔融,竟別出心裁地主動來正堂找到劉備。
還是在劉備聚集眾文武議事的時候。
劉備將孔融請上座,真心誠意地詢問道:
「不知孔北海今日來前堂,可是有明誨要教備?」
孔融正襟危坐,揚眉問道:
「玄德,我適才聽聞有朝廷天使來我徐州,不知此事確否?」
劉備頷首,將天子齎詔一事如實告訴了孔融。
孔融驚得忙起身道:
「那玄德還猶豫什麼?」
「天子有詔,我等豈可不遵?」
「況今天子為傕、汜二賊所辱,宗廟盡毀,我輩人臣,當為朝廷社稷著想!」
孔融一直為自己身為孔子二十世孫而感到自豪,所以始終秉持著忠孝危險的理念。
現在聽聞天子蒙難,竟不免痛哭流涕,捶胸頓足。
「備意欲勤王保駕,奈何我徐州中間隔著豫、兗,誠難跨越千里將天子迎至徐州來。」
劉備無奈慨嘆一聲,向孔融闡述了自己的苦衷。
他也是心有餘力不足。
孔融大聲道:
「我等人臣,縱是千難萬險,也該保得天子無虞。」
「若使天子復為傕、汜二賊所擄,則我輩枉為人臣,枉食君祿!」
「孔北海請冷靜!稍安勿躁!」
眾人忙上去勸勉。
「大家正在想辦法,定不會使天子蒙塵受難!」
大伙兒都看得出孔融是真的急了,直接在正堂上大吼大叫,有失禮儀,有悖禮法。
在眾人的勸勉之下,孔融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起身拱手向劉備賠不是:
「玄德恕罪,適才是融失禮了。」
劉備忙出言安慰道:
「孔北海也是一心向君,情有可原,無須自責。」
孔融情緒撫定之後,也意識到了徐州的難處。
天子不單單只是天子,在這亂世之中,他更是諸侯之間爭奪的政治籌碼。
劉備想要把天子迎奉到徐州,是不現實的。
「玄德,縱然我等不能將天子迎奉到徐州來,也斷不能叫天子落入奸人之手。」
孔融語重心長地說道。
「請孔北海放心,備適才正是在與諸大臣商議此事。」
孔融冷靜下來後,認真為劉備分析道:
「天子幸駕河東,欲還舊都於雒陽。」
「然自董賊焚燒宮闕以來,百事未備。」
「城郭崩倒,欲修未能。」
「且雒陽居民僅剩數百戶,我聽聞當地百姓無糧可食,盡出城去剝樹皮、掘草根以為食。」
「此等慘狀,豈可使天子定居?」
「那孔北海的意思是……?」
劉備謙遜地徵詢孔融意見。
孔融答道:
「天子東歸,是為擺脫傕、汜二賊。」
「即便還都雒陽,身邊又乏忠臣良將,難免再遭二賊所擄。」
「是以,須有強大的諸侯作保,保扶王室,遷都別處,方可無虞。」
孔融說的是實話,劉協身邊的護衛只有不到百人。
雒陽離長安並不遠,李傕、郭汜很快就會追歸來。
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諸侯保護,天子是必然要再次落到李傕、郭汜二賊手裡的。
「曹操擁據兗州,與河南尹離得近,天子會不會也齎詔宣了他去勤王?」
從事孫乾忽然開口說道。
劉曄頷首,對孫乾的想法表示認同:
「天子現在急需的是諸侯作保,曹操兵強將盛。」
「自然不會捨近求遠,獨找我徐州求援。」
劉備面色一緊,不由得站起身來,正色道:
「若天子落入曹操之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我等豈不皆受他掣肘?」
「這也是臣所擔心的。」
劉曄開口,「不止曹操,河北袁紹雖與天子有隙,但保不齊也會出兵來搶奪天子。」
劉曄話一說完,徐州諸臣的臉色無不變得緊張起來。
這天子還真是一個燙手山芋,實在不好處理。
劉備左右為難,躊躇不定。
只能找到李翊,向他徵詢意見。
「軍師,你一向足智多謀,富有韜略。」
「今徐州上下皆拿不定主意,還請軍師拿個主意出來。」
「為我等指一條明路。」
李翊嘴角微微翹起,柔聲寬慰劉備道:
「主公勿憂,關於天子東歸一事,翊早有準備。」
早有準備?
此言一出,莫說徐州諸大臣,便是劉備自己都有些詫異。
為何連我都不知道軍師你早有準備?
李翊不慌不忙,喊一聲:「文遠!」
張遼領命出列。
他雖被借調在徐州聽命,但他很喜歡在徐州的工作氛圍。
這裡的員工都有理想有幹勁,眼裡充滿了光。
跟他們一起共事,張遼覺得很幸運,也很榮幸。
「先生有何吩咐?」
張遼出列,拱手問道。
李翊出聲問:
「文遠可還記得此前去救援陳國之事,我曾囑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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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遼不假思索,答:
「是,末將記得。」
「先生囑我告誡陳王,讓他修葺城郭,建造宮室。」
「……嗯。」
李翊頷首,微一沉吟。
「陳國富庶,物產豐富,人力充足。」
「算算時間,陳王也該修葺的差不多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大家都明白了李翊的意思。
「軍師,你莫不是想把天子接到陳國去?」
「正是。」
李翊耐心地為劉備解釋這其中的緣由。
「陳國富庶,天子王駕在此,必不會辱沒宗室。」
「其地理位置也是極好的,身處兗、豫二州之間。」
「我徐州也與陳國相距不遠,旦日可到。」
停頓一下,李翊又指向孫乾,說道:
「正如孫從事之前所言,天子很有可能不止齎詔於我徐州一家。」
「曹操也有可能接到了詔書。」
「以曹操之文才武略,斷不會放過此次迎奉天子的機會。」
「若果真叫曹操劫走天子,各地諸侯皆受其掣肘。」
「尤其像主公、劉揚州、劉益州、劉荊州這些皇室宗親,更受其害。」
「反之,如果我們想要迎奉天子,那曹操也會受我等掣肘,他是斷斷不允的。」
「屆時,曹劉兩家必然再次交兵,殺得血流成河,雞犬不聞。」
「所遺害的,還是百姓與天子百官。」
劉備等人聞言,紛紛點頭,認同李翊的主張。
對呀,不管誰來迎天子,曹劉兩家都不會樂意。
到時候肯定是要交火的。
雖然現在是徐強兗弱,但曹操底子還在,不是塊好啃的骨頭。
「可如果我們將天子迎奉到陳國呢?」
李翊的話還在繼續。
「若使天子幸駕陳國,有四大利好。」
哪四大?
劉備開口問。
「其一,緩和曹劉矛盾,使兗、徐二州止去兵戈。」
既然大家都想要,那就乾脆都別要。
把天子放到陳國去,誰也別威脅誰。
「其二,陳國地處豫州,他地諸侯難以搶奪,可保天子無虞。」
若是真把天子放在陳國,那就是同時被曹劉兩大諸侯照看。
別的諸侯還真搶不了。
李翊這是把陳國打造成了現代蒙古。
兩大列強伺候我一個,這福氣能小的了?
「有理!」
劉備連連點頭,認真聽著。
剛剛劉曄也說了,看上天子的不止曹劉兩家,袁紹說不定之後也會過來搶奪。
把天子遷到陳地去,遠離河朔,可以防範像袁紹這樣強大的諸侯過來搶奪。
「其三,陳王劉寵在陳國自保多年,國富民足,民心依附,兵強馬壯。」
「並且陳王劉寵與國相駱俊都是忠於朝廷,心想漢室之人,是忠義之輩。」
「使天子在此,斷不會受小人欺凌。」
李翊這個安排,絕對是對得起天子劉協了。
要知道,現在皇綱失統,天子威嚴掃地。
在河東時,劉協只能居住在棘籬中,連門戶都沒有。
而當劉協與群臣開會時,兵士們就直接趴在籬上觀看,互相鎮厭作笑。
全無軍法可言,
至於專權的護駕諸將,就更是數不勝數。
有的人將領甚至敢擅自拷到朝廷命官,還有人直接把尚書拷打至死。
上級官員還不算,就連底層小民也蹬鼻子上臉。
醫師、走卒統統封為校尉。
由於沒有刻印,諸將就自己拿錐自己刻印,亂刻文字。
上下混亂,糧食殆盡。
你說劉協這皇帝當的窩不窩囊,憋不憋屈?
但到了陳國就不同了。
陳王劉寵是非常有能力的,並且他手上還有三千蹶張士。
雖然跟大諸侯比不了,但收拾文武百官是妥妥的。
陳國是陳王的地盤,當地全是陳王的親信。
收拾那些奸佞小人,不是跟玩兒一樣?
尤其劉寵本人是忠於漢室的,劉協作為晚輩,在這個叔叔的庇護下,能吃得了虧?
總比落在董卓、曹操手裡要強吧?
說是強上百倍不過吧?
「其四,我徐州並不好發兵去往雒陽。」
「可若使陳王自陳國出兵,趕赴河南尹,保駕勤王,定不會落於曹操之後。」
「即便曹操搶先,局面也是我等所能控制的。」
李翊洋洋灑灑地講完了以上四點。
劉備聽後,沉吟許久,旋即連連拍手,稱喝:
「善!善!大善!」
「軍師之計,最合時宜。」
「列位諸公也不必再議,就照軍師之言辦理此事。」
眾人齊聲稱喏,拱手領命。
劉備忽又聯想到,李翊此前提早便讓劉寵修葺城郭,建造宮室。
豈不是說明他早就料到會有今日?
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天子東歸做準備?
「軍師,莫非你早就料到了天子將要東歸,所以自保住陳國、梁國開始,便已經開始謀劃了?」
劉備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李翊。
李翊頷首,臉上也帶有一絲疲憊:
「是,傕、汜二賊倒行逆施,遲早為天所誅。」
「天子東歸只是時間問題。」
「翊在豫州事務中,力保宗室,正是為了此時。」
李翊此前努力保住陳國、梁國等宗室,就是為了讓他們照看劉協。
這樣無論誰都不能利用皇帝來號令其他宗室諸侯。
按李翊的構想,他把天子放在一個相當適宜的位置。
既不會太遠,脫離徐州的掌控。
又不會太近,放在老劉身邊。
不然得話,徐州諸大臣的位置都會很尷尬。
並且老劉做任何事都得表奏聽聞,使得徐州事務更加冗長。
同時,梁國、陳國都有漢皇宗室,由他們來照看劉協,可保王室穩定,不會輕易造成權力更迭。
使得劉姓漢室得以延續。
除此之外,李翊雖然沒把天子放在身邊。
但有事表奏並不會太遠。
考慮到同為宗室,
劉協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向著袁曹孫,怎麼著也得為自己皇叔考慮考慮。
至於同為宗室的劉表、劉繇、劉璋。
一個在荊州,一個在揚州。
還有一個更是遠在益州!
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
就想都不要想了!
至於荊州劉表,揚州劉繇,他們真要派使節來,徐州這邊也是能夠完全監視到的。
這便是李翊這段時間,苦心孤詣,為劉備謀劃的天子。
既可以使老劉最大程度的利用好天子的政治價值,又能防止其他諸侯濫用。
留在陳國,還能保障天子以及王室的安全。
聽完李翊的解釋後,劉備大為感動。
上前執住李翊的手,眼眸中隱隱還有淚光,深情說道:
「若無卿,備真不知該何以迎奉天子。」
「幸得子玉這些時日,披肝瀝膽,為備謀劃。」
「曹操曾言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那備今日便言——」
「寧使子玉負我,毋使我有負子玉!」
……
(本章完)